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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搬新樓了散文

三姐搬新樓了散文

  天色麻麻亮,母親就從熱炕頭爬起來鑽進廚房,譁哩嘩啦一頓捅爐子,不一會就聽見鍋裡的水滋滋響起。

  走廊沒有擱擋,細微的響動傳遍了各個房間。母親這麼大的動靜,無疑是想大家都不要再賴床了。

  我氣得一腳踹掉被子,坐起來拿衣服,後半夜聚在屋裡的寒氣忽地圍上來,我不禁打了個哆嗦。迅速穿好衣服,喊著“媽”小跑進廚房。

  熱騰騰的包子還沒撈著一個,母親開始安排了,“一會你堂哥要去楊哨溝,你搭乘一塊去。”半個包子噎得我直翻白眼,我作勢要跑,母親一把扽住,麻腐的你一口能吃兩!好吧!有沒有商量?我可憐巴巴地嚥下半個包子。你三姐的老大都十歲了,你只去過兩次。你有良心沒!能怪我嗎?那個路把我的五臟六腑都震錯位了!我委屈地再次嚥下一個包子。嘖嘖!你是大門大戶的千金小姐,身子骨是紙糊的!母親恨得拔下溜包子的鋼精鍋,嗵一聲敦在我面前。那我得換身行頭吧!嘴裡如此說,心裡還是直髮顫。

  三姐結婚時我的右腳足弓部位插進一截鏽蝕的鐵柱,手術縫合三針,沒當成孃家人。後來三姐大姑娘滿月,我奉母親之命看滿月。

  堂哥開著三輪車,拉了當家子一車人前往。正直春寒料峭,我穿了一件黑色呢大衣,掐腰大擺,配一條桃色圍巾,坐在車尾。三輪車剛駛進楊哨溝,塵灰漫卷,黃沙遮天,與溝外清明判若兩重天。

  三輪車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下顛簸,車上的人緊緊抓牢能抓到的欄杆。坐在車尾的我前面沒可抓之物,雙手死死扣住車廂外側。身體被扔起來,再重重彈回來,如此不過癮,彎道處如左右擰毛巾一般,殘存的一點精神硬生生壓榨乾淨。

  感覺有半個世紀之久,撕裂、重灌的身體剛剛適應行路難,難於上青天的無奈,堂哥大喊一聲,到了!艱難地把身體從車上拖下來,相互看看:眉眼掛滿沙塵,灰濛濛的臉色像極大漠深處逃出來的遊客。我的黑色大衣撲滿黃土,又在三輪車上碾壓搓揉,面貌全非,說披了塊抹布一點都不為過。好在母親有先見之明,沒有蒸滿月的馬蹄饃,塞給我人民幣,否則我自顧不暇,難保它們完好。

  三姐和他們婆家人,還有幫忙的左鄰右舍熱情地迎接,對我們這樣的裝容竟然視而不見,只顧拉著手親家長短的。本來被一路上漫天捲起的黃土搞得蓬頭垢面,羞愧於人前。此刻鬆了口氣,加入親熱的寒暄隊伍。大概他們經常這樣子回家,又或許客人上門都有此尊容吧!所以對我們的狼狽不堪習以為常。

  第二次去三姐家是三姐夫出事後。

  三姐夫退伍復原回家,看見泥濘不堪、飛沙走石的土路,鄉親們眼巴巴等著老天爺賞飯吃的眼神,心都碎成片片了。他自幼在家鄉的旮旮旯旯撒歡,對這一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淳樸的民風和善良的父老讓他暗下決心,要帶領鄉親們走一條勞動致富的康莊大道。

  籌集了剛夠啟動的資金,三姐夫的磚瓦廠紅紅火火開張了。幹勁十足的三姐夫日夜守在磚廠,一窯一窯紅豔豔的磚塊碼在開闊的場上,三姐眼角也噙著淚花高興地笑了。生產出的成品開始有了客源,但都需求很小,滿足不了磚廠的生產規模。三姐夫認為是磚廠經營侷限導致,開始招兵買馬,貸款籌資,擴大廠房,增加裝置。企業管理和市場營銷在文化水平不高的三姐夫那裡,輕易做了闡釋和定論。結果,它們給了三姐夫重錘回擊,失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降臨。

  債臺高築的三姐夫被迫遠走他鄉謀生,在新疆的煤窯,下到八百米深處開始打工生涯。

  三姐在家伺候老的,養育小的,下地幹活,閒暇打工,總想著苦日子會有出頭之時,三姐夫在煤窯出事的訊息如晴天霹靂,砸落所有希望!

  我不記得怎麼去的`三姐家,以前留在記憶裡如天塹般難行的路途輕易就過去了。三姐家籠罩的悽慘哀思像根鋼釘,猛猛紮在我心裡,很多年都拔不出來。

  三姐夫走後,三姐成了孃家的常客,但不是一個人,帶著三張嗷嗷待哺的小嘴巴。母親從未在三姐面前掉過一滴眼淚,她把笑容大方地給她們娘四個,進門好吃好喝招待,回家大包小包拿上。

  除過地裡的收成,三姐見縫插針給人打工,只要時間允許,她從不在乎活計苦累髒重,四十歲的人打眼看去說六十都有人信。村上給三姐和孩子們辦了低保,翻修舊院落時,補貼了一萬塊錢,說是扶貧專項款。

  三姐搬新房時,專門殺了兩隻雞給村長送去,村長把三姐攆出來,雞原封不動拎回來。三姐又宰了一頭羊,加上村長死活不肯要的兩隻雞,在家裡擺了五桌。請來的人是修房子時出過大力的婆家弟兄姑嫂們,還有幫襯多年的左鄰右舍,最後一位是村長老婆——被三姐公公婆婆硬拉來的。

  三姐不會說話,只會說“吃好喝好啊!”眾人都呵呵笑了,嚷嚷要吃三姐的手擀麵,比這些腥葷過癮。

  村長老婆索性推開碗筷,爽朗地笑道,要不然這頓飯攢著,你開個特色手擀麵館子,開張我們再喝酒去。

  三姐黑紅的面色有些鬆動,臉上縱橫交錯的一道道皺紋,也隱隱泛起希望。孩子們大了,上學要去縣城,陪讀做不到,能照顧到生活也解決了後顧之憂啊!可在溝裡是沒有地方發揮手藝,而且盤個店面需要資金啊!

  三姐的心思活動了幾天,便悄悄斷了念想。母親不敢問三姐的意思,整天攆著我去三姐家,一星半點的訊息也不枉白跑一趟啊!

  我知道三姐手裡沒存款,當年三姐夫遇難,煤老闆跑路了,賠償金打了水漂。如果舉家遷出來,孃家又沒有宅基地,居住是最大的問題。母親比我清楚,她也知道三姐不會住在孃家的。

  三姐夫不在的這麼多年,三姐從未起過改嫁的念頭,婆家就是她後半輩子的依託。公公婆婆歲數大了,如果能搬出楊哨溝,有個緊急病災的也方便就醫。

  母親臉上滿滿的焦慮,嘴角還起了一小串燎泡。我的目光掃過母親的額頭,那裡不但有密集的皺紋,還深鎖著無可奈何。我吃完最後一個包子,穿好羽絨服,決定和堂哥一起去。

  冬日的陽光看著亮亮堂堂,卻帶著寒冷的殺氣,太陽略微斜了角度,便劈頭蓋臉撲過來。

  堂哥不耐煩母親嘮嘮叨叨叮囑,女子給她姐會說,您越教越裹亂。母親癟嘴嘿嘿道,她吃去是個匠人!順手扯掉我脖子系的有模有樣的蝴蝶結,消停點!我氣的跺腳。

  “媽!”一聲熟悉的叫聲,帶進來三張鮮花般的臉蛋。“姥姥!”三姐一大家子齊刷刷站在院子裡。

  陽光暖意融融,撒嬌一般逐個掠過每個人的眉眼。母親的臉更是嘩啦一下掉落所有愁腸,你們咋來了?

  我們來看新房子了!三姐的三個寶貝疙瘩嘰嘰喳喳搶著回答。三姐搖了搖手裡的鑰匙,笑得合不攏嘴,只交了一萬塊錢,咱們濱河路的樓房。

  堂哥反應快,拉了拉愣在院子中間的母親,九媽,你的大事了了呀!這是精準扶貧的好處嘛!母親僵在臉上的驚疑開始融化,滿含疼惜高興的眼神盯著三姐再沒離開。

  我抬頭看看院子裡花椒樹,粗壯的枝丫搖晃著縷縷陽光,篩落一地斑駁,幾隻雀兒鬧得空氣顫顫悠悠都有了歡呼。孩子們開始滿院子追逐嬉鬧,大人們目光緊緊追逐著他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