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楊玉環> 楊玉環身後孤傲的女子:梅妃

楊玉環身後孤傲的女子:梅妃

楊玉環身後孤傲的女子:梅妃

  唐人甚愛牡丹,亦鍾愛神似牡丹之女子,就不知究竟是由花而及人,還是因人而愛花呢?但不管事實究竟如何,在當時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楊貴妃確實是一個牡丹之樣的女子,她將牡丹的神韻展露的神似而貼切——紅豔似火中攜著一縷高高在上的華貴,美豔雍容中卻又帶著一股唯我獨尊的霸氣,她的出現如絕世珍寶般奪人心魄,令人甘願臣服。她,註定是一個稱霸後宮的女子。

  或許是楊玉環的美豔過於霸氣,來勢過於洶猛,如牡丹花開,直教百花黯然,因而人們忘卻了在她之前也曾有一個女子如她一般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在“梅花宴”以天生麗質和純真可愛傾倒了整個皇宮,令君王散盡一切只求佳人展顏一笑。而這個似梅一般的女子亦將梅的精魂演繹到深入骨髓的極致——清雅脫俗,孤傲高潔。她便是楊玉環之前最受唐明皇寵愛的妃子——梅妃江採萍。

  一直覺得,梅妃是一個任性的女子,她的任性因唐明皇的寵溺而顯得靈動,又因楊玉環的奪寵而顯得乖張,她的傲氣更是加深了她的孤僻。她癖愛梅花,所居之處遍植梅樹,每當梅花盛開時,賞花戀花,留連忘返;她的性情過於孤高,目下無塵,不屑為紅顏之事爭風吃醋,幽謐柔弱的外表下隱藏了一顆寧折不彎的心;她擅長於書文,才情品行堪稱模範,常以東晉才女謝道韞自比;她曾在宮宴上跳舞助興,但因人乘醉踩了她的繡鞋,便惱怒的拂袖而去,任性的丟下眾席賓客,也不顧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唐愛牡丹宋愛梅,她或許是真的是生錯了年代,她的孤傲高潔在開元這個盛世之中顯得格格不入,徒落個乖張孤僻之名。只因太出塵離俗便不為世所容,更經不住人事的變遷,只能低嘆,可惜了一個絕代佳人。

  曾經,她也不相信帝王妃子會有“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愛情,入宮實非她所願,可卻無力反抗命運的捉弄,怕是這輩子註定是與愛情無緣,她能做的便是保住自己的心。以為此生必定是麻木的伴在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身邊,或許會受寵一段時日,而後便被更貌美的的妃子取代,在清冷的後宮中被遺忘,又或許連受寵也是奢望,一輩子困在無人問津的宮闈之中,孤獨終老。可是,她猜到了故事的結局,卻無法預知故事的情節,所以,她沒有預料到那個萬人之上的君王,會戀上她淡妝素裹,梅間戲耍的身影,會傾倒於她的驚鴻舞姿,用白玉笛為她伴奏;會為她在長信宮栽滿梅樹、遍建梅亭,會為她從各地搜尋梅花供她觀賞,會親暱的喚她,梅妃。她也曾抗拒,也曾逃離,以為只要不動心,便不會有日後的傷心。可是最後還是敗在了他的柔情之下。她以為這個男人,愛的不只是她無雙的容貌,還有她那梅一般的靈魂。她想,或許可以相信這個男人,相信他不會負自己,相信自己是一個例外。

  奈何,多情之人最絕情,楊玉環的出現,打碎了她自欺欺人的美夢,奪去了她所有的寵愛。素雅的白玉笛,飄逸的驚鴻舞終是敵不過那霸氣恢弘而又柔媚婉轉的霓裳舞衣曲,她終是因楊玉環而被貶入冷宮上陽東宮,各地爭相進獻的也不再是梅花而是荔枝,而那君王也不再對她關懷備至,甚至連來看她的時間都沒有,他忙著醉倒在楊玉環溫柔的芙蓉帳裡,只嘆春宵苦短,連早朝都懶得上了,那還有時間去想曾經的梅妃呢?可這究竟該怪誰呢?楊玉環嗎?其實她何錯之有呢?作為一個女子,一名妃子,她難道不應該使出渾身解數來獲得君王的專寵嗎?抑或是怪那負心君王嗎?可他又何錯之有呢?男子三妻四妾本屬正常,更何況他還是那有著後宮粉黛三千人的君王啊!嘆只嘆如此慧黠的梅妃也叫愛情矇蔽了雙眼,竟相信君王也會專情。試問世間哪有男人不多情,哪有男人不薄倖,就連天下第一的多情種納蘭容若都說,情到濃處情轉薄,可見,多情和薄倖都是男人的特性,女人卻只愛男人的多情,痛恨男人的薄倖,所以註定糾糾纏纏,悲悲慼慼,永不如意。梅妃的失敗之處在於身在帝王之家,處於深宮之下卻妄圖獲得一份純粹的愛情,這想望本身無異於痴人說夢,一開始便註定是悲劇一場。因而無論怎樣的不平憤懣,都不能否認,楊玉環確實比江採萍更適合繁盛的大明宮。

  玉鑑塵生,鳳奩杳殄。 懶蟬鬢之巧梳,閒縷衣之輕練。 苦寂寞於蕙宮,但疑思乎蘭殿。 信標落之梅花,隔長門而不見。 況乃花心颺恨,柳眼弄愁,暖風習習,春鳥啾啾。 樓上黃昏兮,聽風吹而回首; 碧雲日暮兮,對素月而凝眸。 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遊;長門深閉,嗟青鸞之信修. 憶昔太液清波,水光蕩浮,笙歌賞宴,陪從宸旒。 奏舞鸞之妙曲,乘畫之仙舟。 君情繾綣,深敘綢繆。 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 奈何嫉色庸庸,妒氣沖沖,奪我之愛幸,斥我於幽宮。 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朧。 度花朝與月夕,羞懶對乎春風。 欲相如之奏賦,奈世才之不工。 屬愁吟之未盡,已響動乎疏鍾, 空長嘆而掩袂,躊躇步於樓東。

  一曲《樓東賦》,寫盡了梅妃的幽怨,這個為情所苦的女子已失了她的淡泊,君王的多情,後宮的爭鬥攪亂了她一池平靜的心水,識得情愛的她再也回不去從前的淡然安定。或許,梅妃也曾無數次的在心中吶喊,既生江採萍,為何在有楊玉環?! 梅妃終是不如她自以為得清高孤傲,她的心中終是有著一份不甘心,也終是存著一份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眷戀,是對那君王的不捨。原來愛情面前,即使孤傲如梅妃也不過是一個渺小的謙卑的女子而已。 求安身,求善待。所以她才會拋下她視若生命的自尊,遵囑悄無聲息地與玄宗偷情,只因為君王懼怕楊妃的妒悍;才會斂盡一身的傲氣,滿懷幽怨地書寫《樓東賦》,只求那君王念及舊情重敘恩愛;看一個生性孤傲的女子為了自己如此低聲下氣,放低身段的委曲求全,若是尋常男子怕是早已回心轉意,可惜,她愛上的是一個君王,而她的對手是那豔若牡丹的霸氣女子。也可惜,後宮的爭鬥只帶給她滿心的傷痛,卻並沒有教會這個純真的女子如何看透政治。須知楊玉環的專寵,憑藉的不僅僅是君王的喜愛,還有那錯綜複雜的政治利益。這場爭寵之戰,梅妃註定是要一敗塗地。

  其實從旁觀者的角度不難看出,唐明皇對楊玉環的喜愛並不足以到令他色令智昏的程度,可是他對楊玉環的忌憚卻是足以任她為所欲為。楊玉環本是他的兒媳,可是他卻因不敵美色之故而造下奪子之妻的醜聞,這叫他堂堂一國之君如何能再抬頭挺胸,再問心無愧?所以他即使因梅妃的《樓東賦》而感慨萬千也只能偷偷地傳召她侍寢,把原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卻弄的像偷情般鬼祟,而楊玉環的吵鬧也確實給了梅妃捉姦在床般的難堪。看著那曾經氣度威儀、從容淡定的君王因楊玉環的到來而風度盡失,慌慌張張的將自己藏入夾壁內,對著那嚷嚷不休的女子懦弱賠笑,我想梅妃的心情應該是想笑又想哭的吧。笑的是,聽著他們就像一對尋常夫妻般在外面吵鬧,而夾壁中的自己卻像極了一個無法介入的外人,明明,明明,這個男人先是屬於她的!哭的是,那曾令她傾心仰慕的君王不知何時成了一個懦弱猥瑣的男人,或許適合他的從來就不是四德兼備的妃嬪,而是和他站在同等位置上,將他看做一個尋常丈夫,會對他吃醋撒潑的妻子。而悲哀的是這怕是隻有楊妃能滿足他,梅妃的高傲使她即使想做也是做不來的。

  楊妃捉姦的`無理之舉,君王懦弱的容忍退讓震醒了梅妃殘存的最後一絲餘念,既然一切都回不去了,又何必在作踐自己去委曲求全呢?丟掉了愛情,何必還要賠上自己的自尊呢?醒悟之後的梅妃變得倔強而剛烈,不變的只有那份凜然的傲氣,那是她最後也是她僅剩的資本。因而看著那君王因內疚自責而上次她一斛珍珠作為補償時,她寫下《謝賜珍珠》:

  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汙紅綃。 長門盡日無梳洗, 何必珍珠慰寂寥。決絕的將此詩連同那一斛珍珠一起送還給他。作為一個失寵的妃子,卻對君王的賞賜毫不領情,甚至決絕的歸還,此舉不得不說有不識好歹之嫌,弄不好會落個人頭落地的下場。或許梅妃是在賭吧,賭這個男人曾經是不是真的愛過她,真的懂過她。還好,她賭贏了,看著那被退回的一斛珍珠和那首《謝賜珍珠》,君王久久默然,他怎忘了,梅妃是如此傲氣的一個女子,既然給不了她要的,即使再多的彌補也只是對她人格的一種羞辱,不如還她一份安寧淡泊吧!或許這才是對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女子最好的補償吧。因而他並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再去打擾梅妃,只是令樂府為此詩譜上新曲,曲名叫《一斛珠》。我想,梅妃是賭贏了吧,這個男人至少在這點上沒有讓她失望,也沒有讓她後悔,曾經愛過他。

  不久安祿山叛亂,唐明皇來不及帶上失寵的梅妃就出逃了,使得梅妃死於亂兵之手。唐明皇自蜀歸長安後在溫泉池畔梅樹下發現梅妃屍體後以妃禮改葬,求得梅妃畫像,並滿懷傷痛親題一首《題梅妃畫真》:

  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

  梅花仍在,宮景依舊,只是再也不見那天真嬌俏的佳人倩影,更不見那流連梅間的驚鴻舞姿。回首一代佳人的愛恨痴情,不禁懷疑這這萬仞宮牆,森森皇城,帶給她的,究竟是什麼?乍然之下,總覺憤懣難平,可細細思索,便又覺得釋然。或許這皇城真的如同猙獰的阿鼻地獄般,給了她束縛、苦難,以及滿心的傷痛。可同時,也給了她一個曾傾心愛慕的君王,和“梅妃”的稱號。一直在想江採萍如果沒有入宮,那麼她的人生又會是怎樣?她還會遇到一個像唐明皇一樣寵溺她的男子嗎?會在她的住處為她栽滿梅樹嗎?會為她用白玉笛伴一曲驚鴻舞嗎?答案沒有人知道,但敢肯定的是,她不會擁有“梅妃”這個稱號。梅妃,這個稱呼或許在世人眼裡只是一種在後宮身份的象徵,可是對江採萍而言它的意義並不在此。它是一種情人之間的暱稱,代表著她愛的男人對她的寵溺,是他與她心意相通的愛情的見證。梅妃,確實是只有唐明皇能給啊!或許這個男人雖然傷她極深,甚至是造成她悲劇一生的劊子手,但卻也是這個男人教會她愛情,教會她幸福。也可以說是他,造就了孤傲而剛烈的梅妃,而不僅僅是孤傲的江採萍。甚至可以說正是他的專寵和負心,令她雖薄命如花,卻終是暗香如故。原來造化,有時看起來殘酷,但翻轉過來想,何嘗又不是一種成全。

  梅妃,一個有著梅的姿態,雪的精神的女子,卻為造化無情的葬送在這開元盛世的餘燼裡,她不僅是一個生不逢時的絕代紅顏,也是一個為造化所苦的不幸佳人。總是不禁為梅妃惋惜,惋惜一個風華絕代的佳人,惋惜一個情貫日月的才女,悲她的痴情空流,惱她的遇錯良人,嘆她的生不逢時,須知女人最大的悲劇不是生的不美,而是因遇錯良人之故,使得在最美之時卻無人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