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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詞中的理性光芒

晏殊詞中的理性光芒

  晏殊是北宋著名文學家、政治家。晏殊以詞著於文壇,尤擅小令,風格含蓄婉麗,與其子晏幾道,被稱為“大晏”和“小晏”,又與歐陽修並稱“晏歐”;亦工詩善文,原有集,已散佚。

  晏殊詞中的理性光芒

  晏殊,字同叔,諡元獻,生活在號稱“百年無事”的北宋初期,且仕途順暢,官至宰相,一生富貴, “富貴優遊五十年,始終明哲保身全”,歐陽修這樣的詩句可以算得上是對晏殊生活的真實寫照。晏殊作為生活在承平氣象中的太平宰相,善長詩詞尤工小令,就思想內容而論,因囿於貴族生活,多祝頌酬答之詞,缺乏深刻的社會意義;長於即景抒情的小詞,亦多取離情別緒、花酒歌愁一類的傳統題材。因此人們認為官高位顯的晏殊,不過是在詞中“無病呻吟”。就藝術性而言,傳世詞集《珠玉集》清新雅淡,含蓄委婉,溫潤圓融,富有情韻和意境。風格正如集子之名“珠玉”二字。實際上,人們對晏殊詞的評價往往忽略了晏殊詞獨特的藝術價值。從晏殊詞作當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令人沉思的理性光芒。

  蝶戀花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遠知何處。

  這是一首深秋懷遠之作,氣象闊大。詞中的景物與離人的情感緊密相連。檻菊、幽蘭,本是美好芬芳之物,此時卻與離人同愁同泣。雙飛的燕子襯托出形隻影單的離人;撩人的月色,不懂得離別的“恨苦”,固執地整夜地照著無眠的離人。強烈的離愁別恨,使周圍所有的客觀景物都塗抹上濃烈的主觀情緒。下片登樓遠眺,水長山闊,書信也無由寄達。離人的愁苦也將無休盡地延續下去。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則是對此詞的另一種理解。該詞不單是一首離愁別緒,懷念遠人之作。而是可以理解為成就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的第一境界:忍受孤獨,耐住寂寞,高瞻遠矚,確定理想的目標。正是晏殊詞中表現出的開闊氣象,在濃郁的感傷氣氛中卻有著另一番氣象,哀而不傷,積極進取。

  浣溪沙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從表面看,該詞無外乎為傷春、悲秋、念遠、懷人之類詞中所表達的傳統情思而已。詞的上片寫詩人在黃昏時分,手持酒杯,感嘆花開花落,時光流逝,回憶去年亭臺的.美好光景,不由得傷感惆悵。下片寫今夕往日的感慨。但到底這種無限的感慨是因何而起,“懷人”?“傷春”?似乎都有痕跡。《中山詩話》雲:“晏元獻尤喜江南馮延巳歌詞,其自所作,亦不減延巳。”馮詞最突出的特點在於意蘊深厚,可以引起讀者豐富的聯想。晏殊即繼承了馮詞該特點,故而在詞中對所寫之事之情,都不做明確說明,因而才能引起讀者豐富的想象和聯想。據此,我們可以說該詞是“傷春”,“花落去”、“燕歸來”可看出是春景;也可認為是“懷人”,春去花落可聯想到佳人遠去,甚至一切美好事物的逝去。作者觸景生情,情思難託,卻又見燕子歸來,因去年推杯換盞時曾有燕子飛來,故今之歸燕才“似曾相識”。然而燕歸來,佳人卻離去,於是就有了“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孤獨冷清的意境。而作者只好在小園香徑上獨自徘徊,以排遣相思孤寂之情。“香徑”讓作者回憶起去年那位曾漫步其上的佳人,故留餘香,原想在香徑上解愁,反而增添了許多情思。這首小令短短四十二個字,語言明白,淺白如話,卻營造出了一位小亭晚照,徘徊小徑,且發出“無可奈何”的感嘆的獨立銷魂形象,蘊涵了深厚的意蘊。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雲:“美成詞多作態,故不是大家氣象,若同叔、永叔,雖不作態,而一笑百媚生矣。”該詞的妙處正在於此,不用典,不作態,不堆砌,卻能表現出閒雅之情調,曠達之懷抱。

  對於這類意境,詩中早已有之,唐崔護膾炙人口的佳作《題都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詩中以“人面桃花,物是人非”這樣一個看似尋常的人生經歷道出了人們都似曾有過的共同體驗。詞中出現這類情中有思的意境,更值得我們去關注和體會。詞之為體,要眇且修,適合言情,卻不適合說理,這也是在正統文學中詞這種體裁被認為是“豔科”不登大雅之堂的原因之一。所以一般我們所見詞多為抒情,而晏殊卻能用詞的形式表達理性的關照,可以算得上是對詞體的一種突破。在傳統傷春怨別的內容中,晏殊卻透過他詩人獨有的敏銳觀察和體驗,傳遞出一種圓融溫潤的曠達之理。

  《浣溪沙》中兩句出色的對偶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且不說二句工巧的排列,和諧的音韻,單從內容表達上就可看出晏殊詞中所傳達出的理性關照。作者在表達了對“花落”之“無可奈何”的哀傷的同時,也表現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圓融理性的關照。按照蘇軾在《前赤壁賦》中的哲學思考,這兩句話可以按照“自其變者而觀之”的物是人非的感慨,也可以按照“自其不變者而觀之”的一種哲理感悟。詞人在傷春的哀嘆中,隱含了對兩種自然現象的對比關照,即事物的消逝無常與事物的迴圈不休。無論理解該詞內容為傷春還是懷人,詞中閃耀著的理性光芒足以證明晏詞的藝術價值。“詩無達詁”正是傳統詩詞歷經歲月滄桑而依舊熠熠生輝的關鍵所在。

  中國傳統文學中,一般認為“國家不幸詩家興”,“文章憎命達”,但凡作家創作優秀的作品需要經歷人生的苦難與磨難。柳永在遭受仁宗批示“且去填詞”,仕途無路後,才專力做詞,藉以宣洩此身飄零坎坷之情,遂而成就了柳詞婉約詞宗的地位。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也說:“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闕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世俗眼光以此來衡量晏殊詞,他過著富貴顯達的生活,過於“命達”,所以讀者們才會產生晏殊只不過在詞中無病呻吟、發發閒愁的誤解。

  宋初詞壇還很寂寞,自晏殊崛起,喜作小詞,對後來作者的影響甚大。當時重要詞人如歐陽修、晏幾道等都深受其影響。他的詞上繼南唐、“花間”遺緒,下開北宋婉約詞風,其中“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等佳句廣為流傳,可以說,在北宋詞史上,晏殊作出了極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