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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詩歌藝術特點

陶淵明詩歌藝術特點

  引導語:晉代詩人陶淵明其作品以風格自然、語言質樸、凝練、意境雋永而為人所稱道,下面是有關他的詩歌藝術特點知識,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具體地說,陶詩的藝術特點可以概括為:

  一、情、景、事、理的渾融。

  陶淵明描寫景物並不追求物象的形似,敘事也不追求情節的曲折,而是透過人人可見之物,普普通通之事,表達高於世人之情,寫出人所未必能夠悟出之理。陶詩重在寫心,寫那種與景物融而為一的、對人生了悟明徹的心境。他無意於模山範水,也不在乎什麼似與不似,只是寫出他自己胸中的一片天地。陶詩發乎事,源乎景,緣乎情,而以理為統攝。在南風下張開翅膀的新苗,伴隨他鋤草歸來的月亮,依依升起的炊煙,不嫌他門庭荒蕪重返舊巢的春燕,在中夏貯滿了清陰的堂前林,床上的清琴,壺中的濁酒,以及在他筆下常常出現的青松、秋菊、孤雲、飛鳥,都已不是尋常的事物,它們既是客觀的又是體現了詩人主觀感情與個性的,既是具象的又是理念的。且看《飲酒》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這首詩歌頌田園生活的恬靜閒適,突出地表現詩人與大自然相契合的心境,是陶詩中著名的詩篇之一。前半部分著重敘說“心遠地自偏”的道理,後半部分集中寫欣賞自然景物的悠然心情。首二句便以一對矛盾對立的句式為後文的設問埋下了伏筆:結廬(造屋)在人境(人世)就免不了人世交往的紛擾(車馬的喧鬧不正是紛擾人世的一個縮影和象徵嗎?),而我們於人境中結廬的詩人卻恰恰避開了車來馬去的人間的喧囂。為什麼能如此呢?這便自然引出一個帶有懸念性的設問(“問君何能爾”?),而“心遠地自偏”便道出一個富有深刻哲理意蘊的回答:心靈既遠遠地擺脫了世俗的束縛,那麼雖處喧境也和居於偏僻之地一樣。存在決定意識。一般來說,環境的偏僻幽靜方能使心境恬淡靜謐;然而在一定的條件下意識也可對存在產生反作用,心境的恬淡靜謐也可使喧鬧的環境變得偏僻幽靜。一千五百年前的詩人透過自身的體驗,形象地道出了這樣一個辯證的道理,這可謂由藝術通向辯證法認識論的奇蹟。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則形象地寫出了“心遠地自偏”的全部意境。其中的這個“見”字用得極好,它精確地表達出詩人採菊之時,本非有意看山,可是抬頭之際,山的形象忽然進入他眼中的情景。有的本子作“望”則大謬。蘇軾曾說:“因採菊而見山,境與意會,此句最有妙處。近歲俗本皆作‘望南山’,則此一篇神氣都索然矣。”(《東坡題跋》)“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進一步豐富了詩人“悠然見南山”時的美妙意境。“日夕”乃“傍晚”,“相與還”即“結伴而歸”,詩人看到夕陽映照下的南山籠罩在一片濛濛的青靄之中,益發變得佳妙神奇,而一雙雙飛鳥眼看暮色漸濃,結伴飛向林間的巢窠。《歸去來兮辭》中有“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之句,這“飛鳥相與還”也隱含著詩人捨棄“以心為形役”的官場而歸返田園的愜意情懷。最後二句是又一對富有哲理性的名句,從字面來看是說此情此境中的田園生活含有人生的真正意義,想辨別出來,卻忘了該怎樣用言語來表達了。其實詩人的意思是說:既然領會了此中的真意,又何必去辨別,何必要用言語去表達呢?“欲辨已忘言”句意本《莊子》而來。《莊子·齊物論》雲:“辨也者,有不允也。夫大道不稱,大辨不言。”《外物篇》雲:“言者所以在意也,得意而忘言。”吳淇在《六朝選詩定論》中說:“‘意’字從上文‘心’字生出,又加上‘真’字,更跨進一層,則‘心遠’為一篇之骨,‘真意’為一篇之髓。”東方樹在《昭昧詹言》中也說:“境既閒寂,景物復佳,然非‘心遠’則不能領略其真意味。”這對全詩的精要作了極好的概括。

  前四句講了“心”與“地”也就是主觀精神與客觀環境之間的關係,只要“心遠”,不管在什麼地方都不會受塵俗喧囂的干擾。“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偶一舉首,心與山悠然相會,自身彷彿與南山融為一體了。那日夕的山氣、歸還的飛鳥,在自己心裡構成一片美妙的風景,其中蘊藏著人生的真諦。這種心與境的瞬間感應,以及通向無限的愉悅,是不可落於言筌的。正如《古學千金譜》所說:“籬有菊則採之,採過則已,吾心無菊。忽悠然而見南山,日夕而見山氣之佳,以悅鳥性,與之往還。山花人鳥,偶然相對,一片化機,天真自具。既無名象,不落言詮,其誰辨之。”

  《擬輓歌辭》其三也是情景事理四者渾融的佳作:

  荒草何莽莽,白楊亦蕭蕭。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嶕嶢。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

  這首詩先寫親友為自己送葬的情事,“荒草”、“白楊”烘托出悲涼的氣氛。然後說人皆有死,誰也不能避免,而一個人的死去對活著的人來說並無太大的影響,不必過於執著。最後兩句以理語作結,統攝了全詩。死亡是人的一大困惑,這個困惑被陶淵明勘破了。

  陶詩中的“理”不是抽象的哲學說教,而是在生活中親自體驗到的,其中包涵著生活的情趣。陶詩表現了他對宇宙、歷史和人生的認識,是探求其奧秘和意義的結晶,而這一切又是用格言一樣既有情趣又有理趣的語言表現的,取得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如:“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雜詩》其一)“氣變悟時易,不眠知夕永。”(《雜詩》其二)“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雜詩》其一)“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飲酒》其十四)“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歸園田居》其四)“吁嗟身後名,於我若浮煙。”(《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連林人不覺,獨樹眾乃奇。”(《飲酒》其八)這些詩句言淺意深,富有啟示性。清人潘德輿說陶淵明“任舉一境一物,皆能曲肖神理” (《養一齋詩話》),是中肯之論。

  二、平淡中見警策,樸素中見綺麗。

  前人往往用“平淡樸素”概括陶詩的風格,然而陶詩不僅僅是平淡,陶詩的好處是在平淡中見警策;陶詩不僅僅是樸素,陶詩的好處是在樸素中見綺麗。陶詩所描寫的物件,往往是最平常的事物,如村舍、雞犬、豆苗、桑麻、窮巷、荊扉,而且一切如實說來,沒有什麼奇特之處。然而一經詩人筆觸,往往出現警策。陶詩很少用華麗的辭藻、誇張的手法,只是白描,樸樸素素。如:“種豆南山下”,“今日天氣佳”,“青松在東園”, “秋菊有佳色”,“悲風愛靜夜”,“春秋多佳日”,都是明白如話。然而,平淡之中可見綺麗。又如《擬古》其三:

  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從橫舒。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