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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不見了散文

月亮不見了散文

  她愛上他鬢邊的微霜,是白淨草原上的風,帶來風、塵及野外的誘惑,她甘願飛馬前去。他觸到她白衣黑裙的莊重下,隱了一顆不羈的心。他不知是該歡喜還是恐懼。

  週六叫她加班,電話打到她家,半晌,她才接過話筒。“喂?”聲音裡,滿是粘稠睡意。一個字膩中帶澀,嫋嫋娜娜,青蛇般鑽入他耳孔。他遲疑一下,“是我。”

  只聽她一聲大叫,電話嗆啷掉了。何謂近情情怯,他如何能不懂。

  一晚跟客戶吃飯,賓主盡歡後,他們最後離開。無意一瞥,見她穿一件淨白襯衫,只袖口有一團銀灰荊棘無花,越發襯得她臉容微薰,桃花也似,無端端動人魂魄。

  借了三分酒意,他隨口道,“為什麼總穿得這麼素?”

  她直直看他,是決定不再逃亡的小獸,看向獵人黑洞洞的槍口。“為了與你相配。”——他從來只穿黑白灰三色。汗將她的發粘在額上,如濃墨點碎的梅,一種天真的妖嬈。反而是他心虛,掉開眼眸。

  他大她一輪,自是不敢造次。卻還是漸漸,起了傳言。

  不知是否與傳言有關,他太太忽然上寫字樓來,溫婉抱歉地笑,“帶了你喜歡的菠菜牛肉餅,新烤的。”

  盒蓋一開,香氣四溢,辦公室哇哇一片叫聲。他慷慨地召來年輕人同享,人人吃得十指流油,卻驀地看見她,困坐在電腦前,背如一堵執拗的牆。有人招呼她,她不理。再招呼,她道,“減肥。”聲音古怪,彷彿喉裡哽了一道嗚咽。

  他突然惱火起來,卻無能為力。一向他視若珍寶的家庭日子,原來也像一塊咬不爛的牛筋在他牙縫間,剔不掉。他不說什麼,下月她卻收到調令,外派她去廣州,職位升了一級。同事紛紛向她道賀,人聲如雷,她一言不發,只向他投來質疑目光:是你?眼神薄如蝶翅。

  他一直躲,卻在內部網上收到MAIL:……明天,你能來機場送我嗎?

  窗外有雨,雷聲隱隱傳來。是他心中的震跳,越來越巨大,越出心室,充斥穹廬。

  這樣看見她。雨如細小白蓮,一瓣一瓣落地。人人躲在候機廳裡,唯有她,孤零零站在門前雨地裡,黑裙透溼貼身,是一棵枝葉落盡的花樹。行李無多,只一提一背,分明不是一個牽牽絆絆的女子。

  他在車裡,車在停車場裡,停車場在雨裡。隔窗看見她裸露的雙臂,那麼幼弱,鉛筆素描般淡至無痕,遇水將溶。剎時間,有抱她入懷的衝動。

  手伸向門把手,卻滯住。

  天地這樣寂靜,機場也可以如曠野,惟她佇立如祭壇女子,她的愛,便是她全盤托出的祭祀品。凡人如他,一旦碰觸,定是褻瀆,會不會有烈焰焚身焚城?

  他的手,把門柄握得越來越緊。只消輕輕一扭,人生或者就此改觀,有命運,在極之兇猛地敲門,有白衣的六翼天使在輕飛。雨漸漸下得緊了,一滴滴都是焦灼的`吻,她像一隻被澆得精溼、失去飛翔能力的小麻雀,等待救援。

  他緩緩放開手。拉上簾,扭開音響,建築一個有聲有色的小小堡壘來對抗她的存在。無意間,拂落了硬幣盒,彎身撿拾的時候,分明地感到自己的肚腩,妨礙著。

  他是她的蒹葭四月,她終究要走過,他卻不敢,賠上自己的一生。

  他想他已經老了,無論健美教練、體檢醫生、許多豔羨的聲音怎麼說。年齡令他殘忍與怯弱,心是漸萎的花,不能再次盛放。

  人生左手是月亮,右手是六便士;連六便士,他都撿得有些吃力,而月亮,月亮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