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散文> 天邊的那片彩虹散文

天邊的那片彩虹散文

天邊的那片彩虹散文

  這個名叫“一個攝影師的店”的商家,我每天要在裡面待上好幾個小時。

  在江南的河溝縱橫的古樸小鎮上,沿著枕河人家門前的石板路,走下幾登石頭臺階,原來還有一片天地。一排L形的房子,從裡到外的古樸式樣,四方的八仙桌,條凳,燒水的灶臺,連門都是兩扇開去,木門座在凹進去的石槽裡面,風吹,人推,都會發出吱嘎嘎的聲音。屋頂的青苔,瓦上花都讓我感到似曾相識。

  也許還不算是季節,也許不是沿街的門臉,客人不多。滿牆掛著各類的攝影作品,也可以喝茶,聽民謠,三樣都是恰到好處。民謠各國的都有,音響也好,低吟淺唱,自然質樸,記得有一首雲南民歌《高原女人》,那四位姑娘低沉和諧的領唱合唱,讓我第一次有了久違的感動。

  我第一次決定走下幾級臺階,看看裡面什麼樣子,想來是因為那兩個藝術體的“凡境”。我第一眼看見黑畫布上,白色圓圈裡的“凡境”,像是一幅抽象畫,一個兩條腿站在地上的人,手託著一捧他鄉的土,頭還是頂著高高的帽子,在天空下面。

  這家店像是為著我這樣一個失魂落魄,茫然又悲慼的人,準備好了一切。如果想躲在角落,淚流滿面半個小時,也沒人打擾,因為,這裡的門窗傢俱每一件都是歷經滄桑,光鮮不再。如果睏乏的支撐不住,找一個角落打個小盹,也沒人在意,因為,這裡面的裝修還在繼續。我那張沒有血色,煞白的臉,加上被生活的重錘打得散落滿地的心境,很容易就混同在各地找來的舊材料,舊物件裡面,不被注意。因為,這樣的人和這些還沒有被派上用處的舊貨一樣,現在都是灰顏色的,他們或許就是沒有生命力的,終究被淘汰而去,或許生命力會再次煥發,在等待著合適的機會。

  再往前數一個月,我失去了生活在一起二十年的丈夫。丈夫家的那些義大利親人,聽說我去上課都會提筆忘字,精神不濟,勸我說,去義大利北部他們家的老宅住一段時間吧。我從學校請了一個學期的學術休假。可是快要訂票了,還是無法下決心,現在自己一個人了,再去那個我曾經非常喜歡的.義大利小鎮,只會徒增悲傷。

  最後,我恍恍惚惚地訂了我最熟悉的航線,波士頓直達上海的飛機。出了浦東機場,我才發現,雖然徐家彙附近的房子還在,可是父母已經不在了。坐在出租車裡,司機問我,“你去哪裡?”我沒有想法,究竟要去哪裡。最後,告訴司機,送我去火車站吧。我告訴自己買了一張最先發車的票,走到哪裡算哪裡。結果就來到了這個江南小鎮上。

  一對小夫妻掌管著這家小店,丈夫叫天齊,學攝影出身,青年時代的理想,是做一名羅伯特·卡帕那樣的戰地記者。天齊有一米八十幾的大高個,健碩頎長。嬌小玲瓏的太太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皎心,原來學的民樂的。天齊去過伊拉克,敘利亞等等有戰事的地方,皎心一下明白了分離,等待,擔憂,等等的心情,她告訴天齊,“回來吧,你的皎心,天天心如刀絞”。他們就在皎心家祖輩傳下的幾間房子裡,開了這家店。

  每天,我從住的那家民宿旅館,走到店裡,找個角落坐下來。這天,我坐到快要掌燈時分了,晚飯也懶得再換一家了,就要了兩隻燒賣,一盤水果。

  忽聽到一陣提琴聲音飄過來,是當年的樣板戲《紅色娘子軍》裡吳瓊花。她在黑暗的椰林裡面,帶著渾身的傷疤,掙脫了惡霸地主的囚禁,奮力逃向解放區的那段。即使是表現痛苦,琴聲也沒有那麼急促,吳瓊花足尖碎步,拼命在跑的時候,他還是在走,在體味那個過程,彷彿把痛苦稀釋了,拉長了,痛感也就沒有那麼尖銳了。

  這是幾個月以來,我第一次能夠集中注意力,去聽聽來自外面的聲音,音樂。

  我聽出這絕不是幼童學琴,在練習。而是一位從容的,有經歷的人在拉琴,他也不是在表演,他是在審視自己,他在提問,又在回答。

  過了許久,我走出來,藉著街上的燈光,對著遠方的落日,晚霞各種的顏色,像彩虹掛在天邊。看見一位先生修長的剪影,健碩的手臂,帽子下面看不清面孔,只看見一雙瘦長的皮鞋,細長的腳裸和小腿。

  也是細細的小腿,長長的鞋,也是頎長健美的身材……我差一點叫出聲來, “是凌安健嗎? ”,還好,這麼多天都沒有與人有很多交道,反應很慢,嘴裡終究沒有出這發出這句問話。

  在走回我的民宿旅館的路上,凌安健幾個清楚地影像急速地閃現。

  第一次的偶遇,是我鬼使神差地逃了一節法語課,走過學校操場旁邊排排的雙槓,兩位高個的男生在說話。從此,我不斷糾正別人關於一見鍾情的描述,一定會有三要素,光環包圍著他,不可言明的熟悉感,還有自己像是被閃電擊中。可是那會的我,只會把這種感覺,像收藏禮物一般地放到心底。

  沒多久,學校舉行高校排球聯賽。那是在排球場上,他是校男排隊長,每次跳起來,從後排一記重錘,得分牌上就加給我們一分。我覺得他的形象就是天邊的那道彩虹,太遙遠,太不真實。

  如果想知道他的任何訊息,多收拾幾件髒衣服,髒碗,在女生水房,多呆一會,就可以聽到了所有的。

  我那會的心態卻是,絕不做任何浪費時間,分散心思的事情,我的目標清楚明瞭,大學一畢業,考上N大的研究生,然後,考出國留學。所以,聽完了他的名字,系班,也沒有更多的好奇了。

  等到大四的一個週末,他忽然出現在我們宿舍的時候,我完全的語無倫次。他的一個同學,是我的老鄉,帶他來的。他說,想請我教他英語,為考研究生。我腦子一片空白,記得的回答是,“不行,不行,不行,我太沒有時間了”。那位老鄉馬上說,她不願意,我們走吧。還沒等我反應,他們已經出門去了,唯一記住的,是他快要出門的那一刻,回頭微笑了一下。我懊惱地坐回書桌前,小小的錄音機裡面,正在放的卡帶,就是《歌劇魅影》,

  In sleep he sang to me, in dreams he came……( 在我熟睡中,他對著我唱歌,在我的夢幻裡,他來到了……

  第二天,我早上起來就去,看見天齊和皎心用竹籃子,買了一天的食材回來。我的心裡又是一驚愕。在我在本科以後的歲月裡,想到過一次,如果,我答應去教他英語,生活會是什麼樣子。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和他一起去菜市場,去一次那個地下滿是黑泥汙水,零亂嘈雜的地方。那會的農民進城買菜,就是一排排的筐子,擺在地上。想來,菜市場可能是我潛意識裡,最真實,最接地氣的地方,一起去那裡,可能就是我對他永遠彈跳起來,懸在半空的一種不真實的均衡。

  我是想問問拉琴的先生。天齊接過來回答, “那位先生啊,和你一樣,來尋找凡境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要找回凡境?”

  “別忘了,我是攝影師,我是用三隻眼睛看人的。”

  我愣了,回味了一下天齊的話,轉身向門外走去,沒幾步又回來了。

  “那位先生,他找到了嗎?”我問。

  “他下午可能會來,你自己聽吧,你會得到答案的”。

  下午,他果然來了,他在拉一首我叫不出名字的曲子,非常沉浸其中的樣子。我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靜靜地聽著。才發現三十年的時光,帶走的一去不復返的歲月,還有各自深深的生活軌跡。那些經歷過的大大小小,林林總總,才是今天的我們。

  他讓我明白了,我們的確都是在努力找回我們生活中的凡境,但那是我們每個人各自的世界,是各自的那個圓圈,我們的圓圈從來沒有過交集,也就這樣順其自然吧。

  他也許就是凌安健,也許不是,但這已經不重要了。讓沒有發生的,可已經發生的,都淡淡地來,也好好地去,歸到他們原來的位子上,那是在今天來說,最好的。

  我轉身回到民宿旅館,匆匆收拾好了行李,一個小小的旅行箱,到民宿旅館的前臺,告訴她們,我想提前離開了,儘管我非常喜歡這裡。

  在我拉著行李,慢慢走向小鎮的車站,從一個攝影師的店那邊,傳來悠揚的提琴聲,我駐足聆聽,那是義大利的維瓦爾第的小提琴曲《四季》,四時更迭的季節,猶如流雲逝水,一去不回。但是,時光又給我們每個人生命的收穫和體悟,有歡樂,也有悲傷。

  這會,他的琴裡流淌出的是維瓦爾第《四季》裡面的第一曲,春。我的腦子裡閃過維瓦爾第寫在樂譜上的幾行詩句:

  Spring has arrived with joy

  Welcomed by the birds with happy songs,

  And the brooks, amidst gentle breezes,

  Murmur sweetly as they flow.

  The sky is caped in black, and

  Thunder and lightning herald a storm

  When they fall silent, the birds

  Take up again their delightful songs……

  ( 春天又回到大地,

  鳥兒歡快地唱歌。

  微風輕拂著小溪的水,

  溪水歡快地流淌。

  烏雲籠罩天空,

  閃電,雷鳴。

  雨停下,天晴了

  鳥又唱起了一首首歡樂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