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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眼中的父親作文

梁實秋眼中的父親作文

  梁實秋故居在北京東城內務部街20號,現在門牌是39號、40號、41號。我曾祖父是滿族,在清朝是四品官兒,八旗,生下來就有皇糧。四品官兒也不算小,收入比較多,此外還在北京和南方經商,他就買了內務部街這套房子。這處故居起碼有二百年以上的歷史。

  我曾祖父叫梁之山,他不能生育,後來就抱了一個孩子,我爺爺實際上是一個漢族,好象是從沙河那兒一個農民家裡抱來的,剛出生就抱我們家了,我爺爺的親身父親、母親不是滿族,是漢人。

  我爺爺和我奶奶一共生了13個孩子,除一個夭折外,其他都長大了,6個男的、6個女的,我父親排行第二,那時候叫梁治華。我大爺去世早,死於肺病,他兒子也死了。在清朝的時候都講究婦女殉節,如果丈夫和兒子都死了,女子就要殉節。我大媽殉節以後,後來慈禧太后知道了認為這是貞節烈女,所以就賜了一個牌坊“貞烈可封”,大石頭牌坊,樹立在雙榆樹。當時那個地方有個雙榆樹村,給了13畝地立了一個祠堂,表彰這些在丈夫七天沒有出殯時自一殺,跟丈夫一起出殯的貞節烈女。後來那個地方拆遷了,變成雙榆樹商場。

  我母親的孃家在安徽會館附近。他們是一個大家庭,有小叔子、姑姑、婆婆都在一起住,後來我媽媽為什麼也沒上大學,因為經濟比較困難,她父親死了,我外婆是一個小腳婦女,連文化都沒有,也不能掙錢。所以後來我媽媽很早就上香山慈幼院那兒工作了,日後學習畫畫。她跟我姑姑是同學,這樣介紹就和我父親認識了。以後他們在四宜軒約好,我爸爸上美國留學,我媽媽等他三年。我爸爸本來應該念四年回來,可是三年就回來了,因為說好了三年,不回來怕我媽媽跟別人結婚。那時候婦女只要家庭一給說好了,包辦了,你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所以他三年以後就回來了,回來以後就跟我媽結婚。

  我媽媽做飯,他在小屋裡寫莎士比亞,我媽媽就給他做點小吃送去。他喜歡吃蝦,有點糖味的烤蝦,我媽媽給他做好一小盤,給他送屋去,他也不出來,在屋裡拿手捏著就吃了。我媽媽也不是學做飯的,但是她自己可以鑽研,所以她做飯我們大家都愛吃。我們吃打滷麵,我媽做的特別好。我媽包的餃子,我也覺得特別好吃。我父親經常外面吃飯,有時候回來告訴我媽今天做了什麼好吃,我媽就模仿給他做。反正他的衣食住行離不開我媽。關於他跟我媽的歷史,有一本書叫《槐園夢憶》,他寫的很動情,就是一輩子跟我媽在一起生活的瑣事。我媽死了以後,他簡直覺得痛不欲生了。現在我媽埋在美國了,為什麼叫《槐園夢憶》,我媽埋的美國墓地叫“槐園”,我妹妹把我父親的那些紙筆也和我媽埋在一塊兒。

  一生翻譯莎士比亞

  我父親一生所從事的,如果說最多的話就是教育。他從20幾歲就當大學教授,一直到65歲退休,沒幹過別的事兒,別的都是副業,寫作都是副業,正經的職業就是教書,他說我是個教書匠。他的學生真的是桃李滿天下,到處都是他的學生。因為他教了一輩子書,他寫的那些教科書的講稿現在都在臺灣,大學的、中學的、小學的都有。

  如果說他業餘的就是寫作了。他一生比較大的就是翻譯莎士比亞。莎士比亞怎麼開始翻譯的呢?因為他在學校教西洋文學,當然莎士比亞是在西洋文學裡是代表性的,他講課就講這些東西。當時胡適當校長,胡適就委託梁實秋、聞一多等四個人翻譯莎士比亞,可是後來,因為這個部頭太大了,莎士比亞有40個劇本還有十四行詩,如果說都翻譯了,這個工作量不用畢生的精力都是翻譯不完的,而且莎士比亞的文字有很多都是一些古英語,很難翻,不是有很深英語造詣的就很難理解,不能把它的原意翻出來。另外還要中學文字上的秀美,要有這個修養,沒有這個也弄不了,所以那三個人就幹別的去了,不幹這個事兒了,結果把這個任務就都放在梁實秋一個人身上了。梁實秋接了這個以後,他就決定這一輩子一定要把這個事情完成。所以,從那時候開始,他就翻譯莎士比亞,一直翻譯了好幾十年。到他70歲的時候,在臺灣開了一個盛大的慶祝會,慶祝完成了全部的莎士比亞。但是這個中間是歷經了很多風風雨雨了。20歲開始翻,翻到70歲,一年翻一本的話,不能間斷,而且要找很多參考資料。我記得他那個牛津大字典都特別厚,都是從英國買來的,英國書店跟他長期都有聯絡,有什麼新書和參考書都給他送;他一看目錄要什麼書,英國劍橋大學、牛津大學都給他送書,這樣他就整天在書房裡。除了教書以外,翻莎士比亞,那時候他還編一些雜誌什麼的,整天就蹲在書房裡。他為什麼感激我媽媽,他家事不管的,都是我媽媽管,他成天就在那裡面就是書呆子。家務事、帶孩子都是我媽媽管。他說,沒有我媽媽的話,翻譯莎士比亞全集都完不成。他有痔瘡,痔瘡有時候流血他也不知道,他就一直寫,後來我媽發現他椅子上有一大灘血。當他專心致志寫作的時候一切疼痛,其他的事情全忘了。後來我媽媽又給做一個大棉墊,以後就坐在上面工作。

  另外他編了一套字典——《遠東英漢大辭典》,屬於工具書,收錄了八萬多條字彙,當時中國字典只有三萬多條字彙,這個他是用了三年的時間,他發動了200多人,全世界各圖書館都跑遍了,收集資料,編了一套英漢字典,然後分類出版,有醫學的、科學的、歷史的、文化的等等,有30多個版本。當初聯合國用的英文字典就是梁實秋主編的這本字典,我原來也不知道。為了去美國探親,我到美國領事館簽證。他問我:“你是梁實秋的女兒?梁實秋是我老師。”我說:“怎麼會是你的老師呢?”他就從他一抽一屜裡拿出一個黃本的英漢字典,他說:“我天天都在看他的字典,所以他是我的.老師。我給你辦移民到美國去吧。”我說:“不行,我在中國當律師,我這兒有工作,我去探親一個禮拜就要回來的。”他說:“那好。”趕快就給我辦了手續。另外,他還翻譯了10多種其他英語文學名著,比如現在熱銷的《隨想錄》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翻譯之外,住在重慶北碚的雅舍期間,他寫作了大量隨筆散文,後來結集為《雅舍小品》、《雅舍散文》等,出了30多個版本,被譯成多國文字,風一靡一全世界。

  當然他也有一些嗜好了,那會兒在北京他喜歡放風箏。好像老北京人都愛放風箏,我父親放風箏可是挺講究的,現在的風箏可能不那麼普及了。那時候我們家放風箏,各種大沙燕,有瘦長的叫瘦沙燕,一般的叫普通沙燕,黑色的叫黑鍋底,還有龍頂魚,那個眼睛能翻的,還有孫悟空。我們風箏上面都帶著那個小鼓,還有上面帶琴,一拉風一兜,琴就響,放上去以後就跟有樂器的聲音似的。我們使用的線都不是普通的棉線,那個線不結實,放遠了就會斷了,都使用的是老弦,就跟拉胡琴的弦一樣,特別的結實。有一個放風箏的線車,拿手一撥就轉。那個軸都是硬木的軸。放遠了以後,要是風平浪靜的時候,把它拴在我們前院的柱子上一一夜,第二天早上還在上頭。可是這裡面有時候也會有麻煩,因為好多人家都放,天上多了,會打架的,有時候把線纏在一起了,一看線纏在一起趕快往回倒,你不往回倒,人家把風箏拉人家去。我父親喜歡玩兒這些東西。

  平常他是逛書攤,上琉璃廠、榮寶齋、海王村這些地方逛書攤,人家那兒老闆都認得他。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逛廠甸。在北京過年好象習慣都去逛廠甸,就是一種廟會的性質,在新華街上搭上棚。很多攤販都集中到那兒去,吃的東西、用的東西,甚至金銀珠寶翡翠,現在都差很多了,那會兒賣羊頭肉、乳酪、炸糕,反正都是北京的這些東西。我小時候特別喜歡上廠甸,又吃又喝,又買玩意兒。他帶著我們去,那會兒廠甸,喝豆汁,吃灌腸、驢打滾、艾窩窩,大糖葫蘆,特別長,有好幾尺長。他喜歡玩兒什麼呢?愛抖空竹。有的是兩頭都有圓的,中間像個葫蘆似的。還有一種是單頭的,這邊有圓的,那邊沒有,這樣的不好抖。大空竹、小空竹,家裡有很多。他認為那個是一種運動,一到廠甸就買空竹。

  老友

  聞一多和我父親在青島大學的時候在一個學校教書,他們兩人關係非常好,聞一多差不多每個禮拜都上我們家。在青島的時候我還小,但是我記得聞一多經常來我們家(今青島市魚山路33號),他常抱著我玩。後來聞一多到昆明瞭,我父親在重慶,兩個人就不在一起了。但是那個時代,文人只有一支筆,他沒有一一,別人要迫害他的時候,他只能用筆來反抗。那時候我父親就說聞一多受抗戰的影響很激進的。當時就有很多特務都跟蹤他們,我爸爸也是被跟蹤的物件,有一個小黑汽車老跟著他,他特別害怕。因為我爸爸說話嘴上沒有遮攔,看什麼不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說,得罪很多人。他就對聞說:聞一多,你自己留個心眼,你不要在公共場合這樣,會受到迫害。可是當時聞一多熱血沸騰,所以遭到人家的迫害。後來我父親知道以後特別傷心,因為他們倆是很好的朋友。他喜歡下圍棋,當時擺的有圍棋盤,有圍棋子。他一拍桌子,說:一多怎麼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呢。那棋子都滾到地上去了。因為北碚的房子是木板地,很粗糙的木板地,有很多縫,他一拍那個棋子順縫都掉下去了,摳不出來了。後來到臺灣去,聞一多給他的信一直帶在身邊。還有聞一多當時受害的報紙,都黃了,跟手紙似的,他一直帶在箱子裡。

  他和冰心感情也很好。因為他們都到美國留學,是在船上認識的,聊天時冰心問他:你是學什麼的。他問冰心:你學什麼。她說:我學文學的。他說:我學文學批評的。他和吳文藻(冰心的丈夫)都是清華的同學。在美國我父親和冰心他們都一塊兒演戲,有很多活動。後來他到臺灣去以後,不知道誰傳說,說冰心死了,他非常傷心,寫了一篇《憶冰心》的文章在臺灣報紙上發表了。後來得知冰心沒有死,他覺得很不好意思,就表示很道歉,說我聽說你死了,沒有死我就這樣寫你,很不應該。冰心說:不對,我非常高興,因為一個人很難知道他死了以後,別人是怎麼樣紀念他。她說:我現在知道,我死了實秋會寫文章紀念我,我很高興。

  在北碚的時候,梁實秋和老舍都在編譯館,老舍就住在我們家東邊。現在都開闢成立梁實秋紀念館和老舍紀念館。我爸爸擔任翻譯英文的編輯委員會的主任,老舍晚上經常上我們家去,閒著沒事兒有時候打麻將、聊天。後來開文藝晚會的時候,他們倆說相聲,兩人都一口北京話。說相聲有一個習慣,一人拿一把扇子,作為一個道具,有時候說到哪兒,敲一下,引得大家都笑。我爸說咱倆拿這個扇子可以當道具,他說:你不要敲我腦袋,你不要打我。他說我不打你。但是說到興高采烈的時候,老舍可能忘了就敲他,一敲他,他就躲,我爸爸戴一個大眼鏡,正好扇子就把眼鏡給打下來。我爸爸穿著長袍馬褂說相聲,趕緊拿衣裳一兜,就把眼鏡兜住了,眼鏡沒有掉地上,省得摔碎。但是底下就鬨堂大笑,人家以為就是導演給他們做的滑稽的動作呢,實際上不是,實際上臨時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兒,所以很多記者都拿這個作為一個趣聞。

  後來臺灣推薦諾貝爾獎獲得者,人家推薦梁實秋,梁實秋說我不行,說這是中國代表就給一個名額,說臺灣這麼一個小地方代表不了中國,人家說那你推薦一個,誰行呢?他說我看就老舍行。可是那時候老舍已經死了,他還不知道呢。後來一問,老舍死了,人家說你推薦別人吧。他想了半天,那推薦不出來了。所以後來就沒有了。據說把這個名額給了日本。老舍死了以後,我上美國探親,老舍的夫人胡e青給我寫了“健康是福”四個大字。胡e青是書法家也是畫家,我給父親拿過去,父親心裡特別感觸。

  我父親年輕的時候,與徐志摩、青島大學的校長、《新月》雜誌社的那些人都是很熟悉的。後來我父親到臺灣去了,跟這些人聯絡少了。像季羨林就和我父親關係特別好。那時候季羨林在猶豫學什麼好呢,學東方語文學系是少數,全中國人沒有幾個人學。我父親說你就學這個吧,學這個好,越少數越好,全中國就你一個人會。季羨林就在東方語文學系學少數語種,後來他當然推廣了,他學了很多國的文字,所以季羨林對我父親是很尊重的。在學術上我父親也非常器重,那時候他還年輕,覺得他將來特別有出息。

  中國人

  我是學法律的,不太懂得文學,所以有時候人家採訪我的時候,我就不怎麼談文學的事情,因為不懂,胡說八道讓人笑話,但是耳聞目染也知道一些,我父親對於文學,他不希望有什麼束縛,他說我想到什麼就可以寫什麼,不希望別人給他定一個條條框框,中國的文學上有很多流派,過去八股文就是條條框框,就得起承轉合,作詩平平仄仄,就得押韻,寫散文的可以超脫一些。這樣就跟有些流派認識不一致,那也是可能的,但是這些事情不要去指責什麼,將來從歷史上自有定論,因為每一種科學也好、藝術也好、文學也好都有流派,你說張大千的畫好還是徐悲鴻的畫好,那就不好比。文學上也有各種流派,當然也受各種政治思想的影響,那是不可避免的。因為生在這個時代裡,不能脫離這個時代,當然那都是歷史上的事情了。談到魯迅的事情,我知道魯迅的後代在臺灣跟我父親關係很好的,經常上我們家吃飯去,照了相片給我。現在臺灣和大一陸和平相處親如一家了,求同存異了,就別再揪住歷史的問題,歷史的問題就是歷史。再過500年或者5000年以後,你再回過頭來看現在的事情那就更客觀了。

  人不管流浪到多遠,對於故鄉的感情永遠是割不斷的。我父親死的時候,穿著一身中式的長袍馬褂,不要穿西裝。他上美國去,人家讓他入美國籍,他說我不入美國籍,我是中國人,我以是中國人為自豪。他說如果說中國和美國要發生衝突的話,我必然要站在中國這邊,因為我是中國人。

  梁實秋雖然是搞文學的,但是愛國的思想貫穿在他思想裡頭。從我們家裡來說,一直也都是教育子女都要愛國。那時候抗日戰爭,後院有一個井,我奶奶常年老設一個祭臺,擺上水果,就是紀念抗日戰爭犧牲的這些陣亡將士,我們都去磕頭。那時候行禮,不是鞠躬就是磕頭。我父親他對於中國,以自己是一箇中國人而自豪。我父親是老知識分子,所以對於說吃也好,北京一些玩兒的東西也好,過年的風俗習慣也好,都好些體現在他的文章裡頭,其實這麼大歲數了,還想吃這口東西也不見得,一種感情上的寄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