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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看雪》中“三奇”探析

《湖心亭看雪》中“三奇”探析

  《湖心亭看雪》小品文語言極其精煉簡潔,體現出個性化的特徵,具有了更強的生命力,也才能表現出個人心中最真實的情感。

  《湖心亭看雪》中“三奇”探析

  本文是作者張岱的代表作,出自回憶錄《陶庵夢憶》,寫於明王朝滅亡以後。文中對故國往事的懷戀都以淺淡的筆觸融入到山水小品中,看似不著痕跡,但作者的心態可從中窺知一二。這篇小品文不足兩百字,卻以雋永見長,寥寥幾筆,意在言外,充滿詩意。細品他的這篇短文,我認為重點體現在三個“奇”字上,把握這三個奇字,就能知曉作者孤芳自賞的情趣和與眾不同的心態。

  1奇人

  課文開頭寫到“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餘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本文寫於明亡後,其中“崇禎五年十二月”一句不用清朝年號,而依舊用明朝年號,可見作者對故國依舊戀戀不忘,也是他不仕清朝的心理暗示。另外“獨往湖心亭看雪”中一個“獨”字,可謂獨具匠心,一個人獨自前往湖心亭,是一種何等迥絕流俗的孤懷雅興,所以要夜深獨往,大約是既不欲人見,也不欲見人。這個“獨”字與後文出現的舟子看起來好象是矛盾的,實則是作者故意為之。作者自視清高,在他看來舟子雖然存在猶如不在。一個“獨”字表明他超凡脫俗的一面,更是在有意鋪墊,為下文湖心亭上遇知音蓄勢,使文章波瀾起伏。這些都充分展示了作者遺世獨立的高潔情懷和不隨流俗的生活方式。其實張岱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能有如此孤寂情懷,正是他避世幽憤的表現。以上兩點可看出作者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奇人,之所以有此怪異的心理和行動,這與作者家庭環境密切相關的。

  張岱出生在明朝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名維城,字宗子,又字石公,號陶庵、天孫,別號蝶庵居士,晚年號六休居士,山陰(今浙江紹興)人。他的曾祖父曾狀元及第,官至翰林院侍讀,詹事府左諭德。祖父考取進士,官至廣西參議。父親張耀芳,副榜出身,為魯藩右長史。他出生在書香門第的仕宦家庭,受文學藝術薰陶影響很大,他好文學,,曉音樂、戲曲,為他以後成為著名文學家、史學家、散文家奠定了基礎。

  但張岱的文學創作又受到他所處時代的影響。他生活於明朝末年,明中葉以後,宦官擅權,佞臣當道,特務橫行,黨爭酷烈,內憂外患,愈演愈烈。賢能忠直,或被貶逐,或遭刑戮。與此同時,思想界湧現了一股反理學、叛禮教的思潮。在這種思潮的推動下,文人士子在對社會不滿之餘,紛紛追求個性解放:一方面標榜高雅清逸,悠閒脫俗,在風花雪月、山水園林、亭臺樓榭、花鳥魚蟲、文房四寶、書畫絲竹、飲食茶道、古玩珍異、戲曲雜耍、博弈遊冶之中,著意營造賞心悅目、休閒遣興的藝術品味,在玩賞流連中獲得生活的意趣和藝術的詩情;另一方面他們在反叛名教禮法的旗號下,放浪形骸,縱情於感官聲色之好,窮奢極欲,焚膏繼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如果說前者主要表現他們的避世玩世的話,那麼後者主要發洩他們的傲世憤世。在張氏祖孫的交遊中,不乏這樣的文人名士。正是這樣的家庭出身,這樣的.社會思潮、人文氛圍,造就了張岱的紈絝習氣,他少為富貴公子,好山水,愛繁花似錦,愛熱鬧,凡遇熱鬧總要等熱鬧散盡才肯離去,所以明亡後他能獨善其身,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同時也成就了他的名士風度,他在與名士文人玩世頹放中,對經史子集無不該悉,對天文地理靡不涉獵,一生筆耕不輟,老而不衰,尤其最擅長散文,最終完成了影響後世的《琅嬛文集》《陶庵夢憶》《西湖夢尋》《三不朽圖贊》《夜航船》等文學名著,讓我們有幸賞析他的這篇小品文。

  2奇景

  遊記的重點是寫景,寫景就要抓住景物的特點,如何將夜色中的雪景最動人的地方表現出來,往往是作家們難以把握的。然而張岱卻以他獨特的、準確的感受寥寥數字將雪景展現在讀者的眼前,看似簡單,卻讓人體會到簡單背後的震撼。他描寫的夜色中的雪景重在一個“奇”字上,寫出了自己眼睛觀察中的奇特之處。

  “霧凇沆碭”寫出夜色下的西湖湖面冰花一片瀰漫,給人模糊朦朧之感。“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連用三個“與”字,生動地寫出了天空與雲層、山巒、湖水一片混沌,難以分辨的景象。作者以第一眼的感覺總寫雪景,給人渾然一體的印象。接下來變換視覺,將景物拉近,給讀者一個特寫鏡頭:“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作者緊緊抓住了夜色中雪景的特點,也是茫茫雪景中的亮點,即“一痕”、“一點”、“一芥”、“兩三粒”,使用白描手法,宛如中國畫中的寫意山水,寥寥幾筆,就包含了諸多變化,長與短,點與線,方與圓,多與少,大與小,動與靜,簡潔概括,給人一種似有若無、依稀恍惚之感,讓宇宙的空闊與人的渺小構成了強烈的對比。同時人與自然共同構成富有意境的藝術畫面,悠遠脫俗是這幅畫的精神,也是作者所推崇的人格品質,這就是人與自然在精神上的統一與和諧。所以作者筆下描繪的夜色中的雪景其實就是一幅奇特朦朧的畫。

  3奇遇

  本是“獨往湖心亭看亭”,不想“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已經有人捷足先登,這出人意料的巧遇,讓作者頗感意外。但作者不寫自己驚喜,反寫二客“見餘大喜”, 更能襯托自己的驚喜,足見作者寫作手法技高一籌。“湖中焉得更有此人”一句,與前面寫法頗似,其實是作者想說怎麼還會有你們兩人在這裡呢,卻巧借別人之嘴表達自己心聲。“焉得更有”表明情趣相投的知音極少。所以“拉餘同飲”,以表巧遇相知之情。“酒逢知已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是知己,酒是要喝的,所以我“強飲三大白”。“強飲”一詞說明作者不勝酒力,已經盡力而為,算是對知心好友的酬謝了。當達官貴人們在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中忙於應酬之際,自己卻能在這裡遇到知己痛飲,互聊共同話題,這是何等超凡脫俗的人生情趣啊。飲罷相別“問其姓氏”,只說“是金陵人,客此”,可見此二人是他鄉遊子,以後要想相會就難以預料了,這裡透露出作者無限悵惘、傷感的情懷。但作者意猶未盡,繼續寫到“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這個結尾,讓人稱奇叫絕,借舟子之口,說作者“痴”,雖然是俗人之見,但“痴”字又何嘗不是對張岱最確切的評價呢?他痴迷於天人合一的山水之樂,痴迷於世俗之外的雅情雅緻,從側面表現出作者有抱負、孤高冷寂的品格。用相公之“痴”與“痴似相公者”相比較,表達了作者對“痴”字的讚賞,並對還有自己同樣痴的知音感到欣慰,以天涯遇知音的愉悅化解了心中的淡淡愁緒。可見奇遇充分表現了作者與眾不同的閒情雅緻和孤高自傲的心理。

  賞析

  晚明小品在中國散文史上雖然不如先秦諸子或唐宋八大家那樣引人注目,卻也佔有一席之地。它如開放在深山石隙間的一叢幽蘭,疏花續蕊,迎風吐馨,雖無灼灼之豔,卻自有一段清高拔俗的風韻。

  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

  開頭兩句點明時間、地點。集子中凡紀昔遊之作,大多標明朝紀年,以示不忘故國。這裡標“崇禎五年”,也是如此。“十二月”,正當隆冬多雪之時,“餘住西湖”,則點明所居鄰西湖。這開頭的閒閒兩句,卻從時、地兩個方面不著痕跡地引出下文的大雪和湖上看雪。

  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緊承開頭,只此兩句,大雪封湖之狀就令人可想,讀來如覺寒氣逼人。作者妙在不從視覺寫大雪,而透過聽覺來寫,“湖中人鳥聲俱絕”,寫出大雪後一片靜寂,湖山封凍,人、鳥都瑟縮著不敢外出,寒噤得不敢作聲,連空氣也彷彿凍結了。一個“絕”字,傳出冰天雪地、萬籟無聲的森然寒意。這是高度的寫意手法,巧妙地從人的聽覺和心理感受上畫出了大雪的威嚴。它使我們聯想起唐人柳宗元那首有名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這幅江天大雪圖是從視覺著眼的,江天茫茫,“人鳥無蹤”,獨有一個“釣雪”的漁翁。張岱筆下則是“人鳥無聲”,但這無聲卻正是人的聽覺感受,因而無聲中仍有人在。柳

  僅二十字,最後才點出一個“雪”字,可謂即果溯因。張岱則寫“大雪三日”而致“湖中人鳥聲俱絕”,可謂由因見果。兩者機杼不同,而同樣達到寫景傳神的藝術效果。如果說,《江雪》中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是為了渲染和襯托寒江獨釣的漁翁;那麼張岱則為下文有人冒寒看雪作映照。

  是日更定,餘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

  “是日”者,“大雪三日”後,祁寒之日也;“更定”者,初更時分,晚上八點左右,寒氣倍增之時也。“擁毳衣爐火”一句,則以禦寒之物反襯寒氣砭骨。試想,在“人鳥聲俱絕”的冰天雪地裡,竟有人夜深出門,“獨往湖心亭看雪”,這是一種何等迥絕流俗的孤懷雅興啊!“獨往湖心亭看雪”的“獨”字,正不妨與“獨釣寒江雪”的“獨”字互參。在這裡,作者那種獨抱冰雪之操守和孤高自賞的情調,不是溢於言外了嗎?其所以要夜深獨往,大約是既不欲人見,也不欲見人;那麼,這種孤寂的情懷中,不也蘊含著避世的幽憤嗎?

  請看作者以何等空靈之筆來寫湖中雪景: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 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這真是一幅水墨模糊的湖山夜雪圖!“霧凇沆碭”是形容湖上雪光水氣,一片瀰漫。“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迭用三個“與”字,生動地寫出天空、雲層、湖水之間白茫茫渾然難辨的景象。作者先總寫一句,猶如攝取了一個“上下皆白”的全景,從看雪來說,很符合第一眼的總感覺、總印象。接著變換視角,化為一個個詩意盎然的特寫鏡頭:“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等等。這是簡約的畫,夢幻般的詩,給人一種似有若無、依稀恍惚之感。作者對數量詞的錘鍊功夫,不得不使我們驚歎。你看,“上下一白”之“一”字,是狀其混茫難辨,使人惟覺其大;而“一痕”“一點”“一芥”之“一”字,則是狀其依稀可辨,使人惟覺其小。此真可謂著“一”字而境界出矣。同時由“長堤一痕”到“湖心亭一點”,到“餘舟一芥”,到“舟中人兩三粒”,其鏡頭則是從小而更小,直至微乎其微。這“痕”“點”“芥”“粒”等量詞,一個小似一個,寫出視線的移動,景物的變化,使人覺得天造地設,生定在那兒,絲毫也撼動它不得。這一段是寫景,卻又不止於寫景;我們從這個混沌一片的冰雪世界中,不難感受到作者那種人生天地間茫茫如“太倉米”的深沉感慨。

  下面移步換形,又開出一個境界: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餘,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餘同飲。餘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獨往湖心亭看雪”,卻不意亭上已有人先我而至;這意外之筆,寫出了作者意外的驚喜,也引起讀者意外的驚異。但作者並不說自己驚喜,反寫二客“見餘大喜”;背面敷粉,反客為主,足見其用筆之夭矯善變。“湖中焉得更有此人!”這一驚歎雖發之於二客,實為作者的心聲。作者妙在不發一語,而“盡得風流”。二客“拉餘同飲”,鼎足而三,頗有幸逢知己之樂,似乎給冷寂的湖山增添了一分暖色,然而骨子裡依然不改其悽清的基調。這有如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不過是一種虛幻的慰藉罷了。“焉得更有”者,正言其人之不可多得。“強飲三大白”,是為了酬謝知己。“強飲”者,本不能飲,但對此景,當此時,逢此人,卻不可不飲。飲罷相別,始“問其姓氏”,卻又妙在語焉不詳,只說:“是金陵人,客此。”可見這二位湖上知己,原是他鄉遊子,言外有後約難期之慨。這一補敘之筆,透露出作者的無限悵惘:茫茫六合,知己難逢,人生如雪泥鴻爪,轉眼各復西東。言念及此,豈不愴神!文章做到這裡,在我們看來,也算得神完意足、毫髮無憾了。但作者意猶未盡,復筆寫了這樣幾句: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讀至此,真使人拍案叫絕!前人論詞,有點、染之說,這個尾聲,可謂融點、染於一體。借舟子之口,點出一個“痴”字;又以相公之“痴”與“痴似相公者”相比較、相浸染,把一個“痴”字寫透。所謂“痴似相公”,並非減損相公之“痴”,而是以同調來映襯相公之“痴”。“喃喃”二字,形容舟子自言自語、大惑不解之狀,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這種地方,也正是作者的得意處和感慨處。文情盪漾,餘味無窮。痴字表明特有的感受,來展示他鐘情山水,淡泊孤寂的獨特個性。

  這一篇小品,融敘事、寫景、抒情於一爐,偶寫人物,亦口吻如生。淡淡寫來,情致深長,而全文連標點在內還不到二百字。光是這一點,就很值得我們借鑑和學習!當然,它所流露的孤高自賞和消極避世的情調,我們不應盲目欣賞,而必須批判地對待和歷史地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