膜拜每一寸土地經典散文
打懵懂時候,我就知道土地是農人的命。記得小學二三年級,同學們中間傳閱的連環畫《半塊銀元》、《收租院》、《高玉寶》、《白毛女》等,內容都和土地有關係,窮人都租種地主的土地,辛勞一年,交過租子所剩無幾,甚至還要倒貼。那些悲慘的故事都起源於土地。
對於一塊土地的渴望起始於十歲左右。我的夥伴鐵柱、山山和拴牢,他們都有自留地,唯獨我沒有,雖然一口人的自留地只有二分地,但是在那個飢餓的年代,二分地的洋芋可以讓一家人果腹半年啊!我沒有自留地的原因令人憤怒:我是六二年出生的,自留地的劃分以六一年出生的為界。我不知道這個規定的依據是什麼,總而言之我是沒有那二分自留地的。少了一個人的自留地,不僅僅是影響一家人的溫飽,還傷害了我脆弱的心——感覺到自己低人一等。
對於土地的熱愛始於土地承包到戶之後。土地包產到戶那年,恰好是我高考落榜之時,頹廢沮喪的我把全部的精力傾瀉在黑土地之上。為了增加土地面積,我和父親扛著六七斤重的?頭,拓展荒蕪多年的地邊地埂,地埂上半人高、指頭粗的蒿草,根系糾錯挽纏,地邊的荊棘恣肆擴充套件,地下更是盤根錯節。父親挖一會還坐下來吃一鍋旱菸,我像個機械人似的不知疲倦地挖著,手上磨起的血泡潰爛了,鮮血淋淋,慘不忍睹,我弄點野刺荄汁止住血繼續挖荒。父親明白我心裡苦,卻又束手無策,只能憐惜地瞅著發瘋一般的我。
到了第二年,拓荒後的土地麥子穗頭碩大,豐收在望,所有的勞累和血汗都成了收穫在即的慰藉,我的付出有了回報,第一次體會到了成就感的喜悅。此時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土地的公平: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當然了,這需要風調雨順的好年景。我由當初回到故土的羞憤,開始真誠的膜拜於腳下的土地。我知道“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對待每一塊地都精心伺候;我也曉得“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冬閒時節就把積攢的農家肥驢馱人拉全送到地裡。很快,我贏得了鄉鄰們的一致讚譽:“真是個種地的好把式!”
擁有一塊屬於自家的菜園,一直是我們的心願。村子的周圍雖然全是土地,我家也有一塊二畝多的地塊,可是缺少一塊可以種菜的園地,大片的地塊是不適宜種菜的,影響完整的耕種。一塊菜園是一個家庭必不可少的,我家卻是例外。某一日,母親突然說要在村子東頭的點將臺拓出一塊菜園,我們很驚愕——那是一塊不毛之地,怎麼可以做種菜的園地呢?母親執拗地說:“能成,能成!”第二天吃過早飯,拄著柺杖的母親在那片不毛之地開始拓荒。我們忙於大田作物的耕種打碾,無暇顧及母親的行為,只是看到她步履疲憊卻神采奕奕地早出晚歸。
大約一個多月之後,母親欣慰的告訴我們,說她終於開拓出了一塊菜園,需要填充大量的肥土,需要我們的相助。我半信半疑地跑到點將臺檢視,果然,在那塊砂石包上,母親用?頭硬是蠶食出一塊約二分地的`雛形,周圍堆積著母親挑揀出來的拳頭大的石頭和碎石片。我心頭一熱——羸弱的母親是跪著一?頭一?頭刨挖出了這麼一塊地的雛形,我那弱不禁風的母親用怎樣的堅韌才創造了這麼一塊地的雛形啊!我和弟弟利用早晚的空閒,把陰窪林裡的腐殖土一架子車一架子車地往那塊砂石地裡堆積,斷斷續續一個多月時間,那塊砂石地裡終於填滿了一尺多厚的腐殖土,至此,我們家終於有了一塊屬於自家的菜園,雖然還沒吃到一棵菜,喜悅已經彰顯在每一個家人的臉上。
第二年開春之後,父親在點將臺的那塊菜園裡種上了豌豆,一場春雨過後,嫩綠的豌豆苗爭先恐後地鑽出地皮,宛如一個個跳躍的音符,撩撥著我們激動的心。就在我們憧憬著豌豆角的香甜的時候,父親卻把半尺高的豌豆苗犁翻深埋,看著臉紅脖子粗氣咻咻的我們,父親點著旱菸鍋,慢悠悠地說:“娃娃,這是一塊新地,只有上足了底肥,它才有後勁啊。”豆苗被父親當作綠肥深埋了,三伏過後,母親在那塊地裡種上了卷芯白菜和綠頭蘿蔔。霜降之後,我家的白菜和蘿蔔成了人人讚歎的物件,最大的一棵卷芯白稱了十四斤半,蘿蔔王當然是那個六斤七兩的傢伙了。那一年,我們家的白菜和蘿蔔惠及了村子裡的每一個家庭的灶臺,多年以後還是鄉親們稱讚的話題。那塊菜園,浸透了母親的汗水,供給了我們家三十多年的菜蔬,直到母親辭世。
在家鄉的黑土地上勞作四年之後,我開始了另一種生活,雖然身份由農夫變成了鄉村教師,但是對於土地的熱愛一如既往。
無論在哪一所學校任教,我總是要拓一塊菜園據為己有,哪怕只有七八個平方米也好。小小的菜園是我教學之餘的慰藉,無論是白菜菠菜香菜,還是西紅柿黃瓜蘿蔔,都生機盎然,新鮮可愛,這些都是我精心伺候,揮灑汗水的結果。靜靜地佇立在菜園裡,滿眼蔥綠滿心喜悅,那種欣慰是外人壓根體會不了的。雖然是自己的菜園,我卻吃得少同事們吃得多,聽著大家誇獎和感謝,心裡更是無比的熨帖。
伺候菜園和對待學子,殊途同歸,大同小異,異曲同工——都需要真誠和耐心。這是我三十多年教學生涯的感悟,也是種菜三十多年的體會。
我的父親在城裡生活已經十多年,但始終眷戀著泥土。剛進城那兩年,父親急躁難捱,不能適應城裡的喧鬧。後來小妹夫給找了幾個木質的包裝箱,擺在樓下的角落,裡面填上土,算是給父親造了幾塊“地”。從此父親就致力於那幾塊地的務作,春種秋收,不誤農時,整天忙得不亦樂乎,人也精神了許多。現在,年逾八旬的父親由於疾病纏身,近兩年已經不能務作他的那幾塊地了,但精神的那幾天,總是嚷著要去那角落看看。
庸碌大半生,唯有對土地的鐘愛不曾減弱,因為我牢記著父親的告誡:土地在,根就在,根在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