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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月色》之朱自清惦著江南分析

關於《荷塘月色》之朱自清惦著江南分析

  在《荷塘月色》結尾時,朱自清在興趣盎然地回憶了江南採蓮的舊俗後,深情地寫道:“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這“惦著江南了”怎麼理解,《中學語文教參》上認為是作者對“江南採蓮情景的惦念”,教師在教學中也依此向學生解釋。我以為,這種解釋是不符合朱自清當時的實際情況的。

  朱自清在寫了《荷塘月色》兩個月後,即1927年9月27日作的《一封信》裡說:

  在北京住了兩年多了,一切平平常常地過去。要說是福氣,這也是福氣了。因為平平常常,正象“湖塗”一樣“難得”,特別是在“這年頭”。但不知怎的,總不時想著在那兒過了五六年轉徙生活的南方,轉徙無常,誠然算不得好日子;但要說到人生味,怕倒比平平常常的時候容易深切的感著。

  這段話說的很明白,朱自清所惦念的南方,是指他自己在南方五六年的轉徙教書生涯。其原因是在這五六年的轉徙生活中,他體驗到一種值得懷戀的“人生味”。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封信》所指的“五六年”,具體指1920年暑後到1925年8月,即朱自清23歲到28歲之間。所說的“轉徙”,是指他這幾年見教書地方的頻變化。朱自清是如何“轉徙”的?

  1920年5月,朱自清提前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暑後,攜夫人武鍾謙到杭州第一師範教書。1921年暑假期間,他就聘於揚州江蘇省第八中學教務主任,不久便辭職,復就聘於吳淞中國公學國文教員。10月,他又折回杭州教書。1922年寒假過後,他應江蘇省第六師範聘請到台州教書。1923年寒假後,他又應聘於浙江省立第十中學(兼師範部)國文教員,到了溫州。1924年8月,朱自清決定離開溫州十中,就聘於寧波浙江省立第四中學國文教員,9月9日,他來到了寧波四中師範部。但同月23日,卻應夏丏尊之約到白馬湖春暉中學教書。最終的選擇是:在寧波四中和春暉中學兩處教課。從此,他奔波於寧波、白馬湖之間。到1925年8月,經俞平伯推薦,到清華大學任教,算是告別了南方生活。五年之間,轉來轉去,先後在八個地方教書,這正說明他所說的“轉徙”是確實的事情。

  那麼,朱自清在這五年間的轉徙生活中所體會到的“人生味”又指什麼?我以為,起碼應該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一、與幾位志同道合的新文學朋友,在吟詩作文、切學問中度過了一段令人難忘的美好時光。這幾位朋友是:俞平伯、葉聖陶、劉延陵、左舜生、劉夢葦、馮文炳、潘漠華、馮雪峰、應修人、汪靜之、夏丏尊、豐子愷、匡互生、朱光潛、周作人、徐玉諾、郭紹虞、鄭振鐸、周予同等。這其中,有舊朋、有新友,有同行、有學生,他們都因新文學以及學問上的追求聯絡著。朱自清和劉延陵、俞平伯、葉聖陶都是文學研究會會員,於是他們創辦了新詩運動以來最早的一個刊物《詩》,辦到第七期停刊。潘漠華、馮雪峰、應修人、汪靜之等創辦起“湖畔詩社”,朱自清後來也是社員之一。在周作人等八人的詩歌結集《雪朝》第一集中,有朱自清詩作17題。這個時候,他在創作上也獲得一個豐收,先後創作出《毀滅》長詩、小說《笑之歷史》、詩歌散文集《溫州的蹤跡》,寫了《短詩與長詩》、《文藝的真實性》、《正義》等一系列論文及書評、跋、序多篇。還主編了《我們的七月》、《我們的六月》等。也就是在這個時期,他和俞平伯、葉聖陶開始訂交併使友誼日漸加深。他們在一起互相切、一同發奮、鍾情文學、汗灑杏壇,不正是人生一件快事!

  二、初為人夫初為人父的經歷使朱自清在人生的開端處品味著家的苦與樂。1916年寒假,在朱自清19歲時,尊父母之命與武鍾謙結為夫妻,組建起自己的小家庭。1918年9月長子邁先出生,兩年後又添了長女採芷。但他真正過起小家庭生活,是在他大學畢業拿了薪水的時候。1922年9月,朱自清攜夫人及兩個小孩到台州六師。在《冬天》裡他這樣寫道:“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櫥窗開著,並排地挨著他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的微笑向著我。似乎台州是空空的,只有我們四個人;天地是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個人。”他覺得這一冬天“滿自在”。1924年9月,他從閱報中知道溫州平陽將有戰事,而家中又沒有來信,他掛念在溫州的夫人和孩子,心煩意亂非常不安。9月24日,他得到夫人的來信,知道溫州風聲更緊,而夫人仍在病中,這讓他更為不安。當天下午就趕回寧波,探聽平陽的訊息。25日,又給家中打電報,26日到春暉借款,27日從寧波搭船回溫州,30日晚上趕到。一看,大小均安,方鬆了一口氣。10月2日,他便帶著家眷到了寧波,10月8日就在春暉佈置住家。在朱自清後來創作的散文《兒女》、《給亡婦》中,對動盪年月裡知識分子家庭中的不幸與萬幸、痛苦與歡聚,形象逼真地做了記述。可以說,這五年的生活,使他漸漸懂得了怎樣作丈夫、怎樣做父親。

  三、五年的中學(師範)國文教學生涯,使他領略了人生的至味。他雖以平和、持中為人稱道,但在剛出大學門走上講臺的時候,卻有過兩次憤然的辭職。在杭州一師的時候,因師生之間有“小誤會”,使他決計辭職(後被挽留)。在揚州八中任教不久,因與校長意見不合,就辭職走了。在給俞平伯的信中談起中國的教育,他說:“弟實覺教育事業,徒受氣而不能收實益,故頗倦之。”但是,執教國文,給他更多的倒是一種為師的樂趣和享受。“親切而嚴格、別緻而善誘”是他教學的顯著風格,因而作為老師,他更多的受到學生的愛戴和尊敬。在臺州教書,使他極為忙碌,除了教書、批改六師同學的稿件外,還要該、改一師同學寄來的稿件,還得編講稿、看書報。當時他住在一家樓上,書房臨著大路。或是涼風吹拂著的清晨,或是夕陽斜著的傍晚,或是燈光的良夜,六師的同學時常到他的樓上攀談,甚為融洽。當他到溫州就聘於浙江省立十中離開臺州時,台州六師的同學把朱自清的離開引為“不幸”,可見學生對他的愛戴和喜歡。因而這五年的教師生活,在他的人生中,感受到了良師益友受的社會價值,體會到自己創造的社會意義,也親身感受到個人和群體融合中的況味。

  四、剎那主義人生態度的確立。1922年5月18日,朱自清在杭州遇見某君,某君向他談起他的“剎那主義”,即不管什麼法律,什麼道德,只求剎那的享樂。”朱自清對這頹廢的剎那主義不以為然,與此同時卻正在孕育著他自己的'剎那主義。他創作於1922年3月的《匆匆》,正含著自己對人生、生活的某種苦惱、矛盾乃略帶頹廢的情緒。11月7日他在給俞平伯的信裡,表明了他所確立的自己今後的人生態度:“丟去玄言,專崇實際,這便是我所企圖的生活。”“我深感時日匆匆的可惜,自覺從前的覺悟與失敗、全在只知道遠處、大處,卻忽視了近處、小處,時時只是做預備的功夫,時時卻不曾作正經的功夫,不免令人有不足之感!------所以我第一要使生活的過程都帶有它獨立的意義和價值。——每一剎那有每一剎那的意義和價值!”1923年1月23日、4月10日,他再寫信給俞平伯,繼續討論生活問題,申明自己是剎那主義,實則為平凡主義,表達了他“既不執著,也不絕滅的中性人生觀。”1924年,葉聖陶來信,勸朱自清仍堅持剎那主義,使朱自清甚為感動。縱觀朱自清的一生,務實、平凡的剎那主義人生觀,正是促使他一步步走向民主主義立場的思想底蘊。因而,確立了終生信奉人生觀的年月、住地、生活、環境,怎能使他不惦記?

  1925年10月20日,也就是他從江南到清華大學2個月後,朱自清寫下了《我的南方》小詩一首:我的南方∕我的南方∕那兒是山鄉水鄉∕那兒是醉鄉夢鄉∕五年來的彷徨∕羽毛般的飛揚∕讀著這首小詩,結合他到北平後平平常常的兩年,能使我們更好的理解他為什麼“惦著江南”了。這於更準確地把握《荷塘月色》全篇的情感、情緒、意蘊,當會有所啟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