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王勃> 王勃駢文創作的生成動因

王勃駢文創作的生成動因

王勃駢文創作的生成動因

  導語:王勃的駢文作品,深受其家學傳統、生活遭遇、創作心態的影響,不同時期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分別是教化精神、詩性精神、文學精神的表現。當詩性精神和文學精神有機結合,其駢文則放出燦爛光輝,達到後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居於“四傑”之冠的王勃,雖命短,但才長,創作的作品千古流芳,受到人們高度讚譽,尤其是駢文冠絕古今,僅《滕王閣序》一篇就折服許多人,被譽為 “絕唱”。明代楊慎曾雲:“使勃與杜、韓並世對毫,恐地上老驥,不能追雲中俊鶻。”王勃為什麼能在極其有限的生命歷程裡擁有如此之高的創作成就?除了才長之外,是否還有一些深層的原因?本文試圖從文學生成動因的角度解釋這個問題。

  一、王勃駢文是教化精神的體現

  王勃有著淵源深厚的家學傳統。他在《送�弟赴太學序》中:“吾家以儒輔仁,述作存者八代矣,未有不久於其道,而求苟出者也。”此外,他還深受關隴儒學的薰陶。關隴儒學延續漢學,經過蘇綽、蘇威父子及牛弘、辛彥等人的傳承努力,加入隋唐統一混合的文化,蔚然成為獨立的一源。無論關隴儒學還是河汾之學,“王道仁政”都是其核心精神,因此王勃從小就樹立了以道自任的人生理想。他透過書、啟、論等文體表達經世致用的思想,體現出強烈的教化精神。

  麟德元年初,劉祥道巡行關內,14歲的王勃寫就《上劉右相書》,指斥時弊,表達政治主張和政治見識,第一對頻繁用兵高麗提出異議,直陳其嚴重後果,連年戰爭,損耗巨資,增憂乏樂,弊多利少。第二列舉當時政治種種弊端,提出信賞必罰、威振雷霆、樹仁明之長的清明政治設想。第三對農商經濟中分配不均的現象表示擔憂,提出嚴刑峻法、沿風正典、遠弘教旨、大變流俗的對策。第四提出“御天下者,必待人也”的觀點,建議朝廷招賢納士。政見雖然尖銳,但卻條理清晰,有理有據,有指斥有建議,體現出王勃傑出的政治才能和卓越的治國方略,強烈的仁政思想和愛民意識,顯示出濃厚的教化精神。難怪太常伯劉公“見而異之,曰:‘此神童也。’因加表薦”。

  王勃在沛王府奉教撰《平臺秘略論》十首,他認為:“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能事,而君子等役心勞神,宜於大者遠者,非緣情體物,雕蟲小技而已。”尤其強調文學經世教化的功能。咸亨二年撰寫的《上吏部裴侍郎啟》,同樣強調“文章之道”,認為文章乃“甄明大義,矯正末流,俗化資以興衰,家國由其輕重”的不朽事業。可見他的駢文體現著濃厚的教化精神。

  二、王勃駢文是詩性精神的表現

  早年的王勃年輕氣盛,銳意進取,有兼濟天下的宏願。然而在沛王府時日不久,因一紙無足輕重的遊戲文字就被驅逐出來,錦繡前程無端地被斷送,建功立業的夢想被擊得粉碎,政治熱情和渴望被無情地潑上冷水。王勃滿腔的憂鬱和憤懣鬱結於心而發於文,因此他在西遊蜀地時創作的作品,絕大多數都體現出濃烈的詩性精神。

  關於詩性精神,姜劍雲師有詳細的論述,他認為:“詩性精神是指出乎原始衝動的、自發的抒發情感的精神。”“這種原始詩性精神表現為因了抒情言志的驅動,主要在於為了滿足自我的精神的減壓、心靈的釋放,說到底,是為自己的。”王勃早年文學作品中表現出的教化精神有所減弱,詩性精神卻十分濃郁強烈。杜曉勤先生曾指出:“當四傑被迫遠離宮廷、蹭蹬下僚的時候,其詩文創作觀念就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他們開始側重於詩賦‘述懷言志’的抒情功能。”

  《春日孫學士宅宴序》雲:“若夫懷放曠寥廓之心,非江山不能宣其氣;負鬱怏不平之思,非琴酒不能洩其情。”鬱怏不平、悲憤難忍,想要發洩、釋放,於是在江山、琴酒中放鬆心情,更重要的是“情動於中而形於言”,志鬱心中,不得不發,乃寫詩作文聊以自慰。《秋日遊蓮池序》中:“酌濁酒以蕩幽襟,志之所之;用清文而銷積恨,我之懷矣!能無情乎?”坎 之氣非清文難以銷解,幽積之恨非清文難以盪滌。寫詩作文對王勃,太迫切也太重要,唯此能消愁,唯此能安慰自我。他也曾在江山、琴酒中得到暫時慰藉,但極富詩人氣質的王勃,最終選擇詩歌文賦作為最好排憂解愁的工具。

  王勃抒發的憂慮和感慨,概括起來,就是“撫窮賤而惜光陰,懷功名而悲歲月” (《春思賦》)的坎 之氣。有志無時的悲痛對於王勃刻骨銘心,難以消解。《守歲序》中,王勃發出“悲夫!年華將晚,志事寥落”的慨嘆,這是志遠而心屈,才高而位下的人面對一年將盡時的喟嘆,無可奈何而又心有不甘。

  這滿腔慷慨難平之氣,不甘沉淪的痛切,正是魏晉以來士大夫們普遍失去的'情感,也是南朝文學作品中廣泛缺乏的內容,當它出現在初唐詩人王勃筆下,立即放出熠熠光彩,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三、王勃駢文是文學精神的表現

  儘管王勃強調文學經世教化功能,在駢文中自覺地體現出教化精神;但在壯志難酬、仕途失意、憂憤不平之時,他自發地選擇文學作為排憂解愁的工具,抒心志、發感慨,作品真摯感人,深沉醇厚,是詩性精神的表現;而他逞才遣辭,亟欲表現自己超群絕倫的文學才華時,創作的作品則花枝招展、華美典麗,表現出濃郁的文學精神。所謂文學精神,姜劍雲師也有論述,他認為:“文學精神是指為了藝術與審美的,自覺為文的精神。”《採蓮賦》表現了突出的文學精神。

  賦前的小序表明創作意圖,儘管歷史上關於芙蓉的賦很多,但無非都是“權陳麗美,粗舉採掇”,王勃玩味再三,很不滿意,決心壓倒“眾制”,展示才華。

  文章首先描繪出一幅田田蓮葉荷花生長圖,黛葉紅葩,密密叢叢,生機勃勃。風光無限,吸引人們爭先恐後去採蓮。緊接著,正面描寫採蓮盛況,列舉不同的人面對蓮花產生的情思。金室麗妃、璇宮佚女,她們驚奇嘆息,驚香悼色,畏別傷離;澤宮年少,期門公子,則使綠珠捧棹,青琴理舳,呼朋喚友,相邀採蓮;南鄢義妻、東吳信婦,難以忘掉心中的憂愁,“眷芳草兮已殘,憶離居兮方苦”;而倡姬蕩媵,掇翠莖,襲朱萼,“願解佩以邀子,思褰裳而從君”;貴子王孫,叨舷擊榜,發文賦詩,色震百草,香奪九芝。

  作者浩浩瀚瀚,用華美典麗的詞語描述以上種種人的所做所想,最後歸結到自身。今非昔比,現在只感到故鄉寥落,生涯惆悵,希望永潔自身,長寄君王。以“採蓮歌”作結,借蓮花自況,微露心意,委婉含蓄,信心十足。

  此賦借採蓮生髮,無限拓展時間空間,構築宏偉壯大,內容浩瀚宏博,文辭繁華典麗,縱橫馳騁,左右逢源,鋪排浩大,洋洋灑灑,成為王勃賦中的巨篇,受到當時和後人的稱讚。《舊唐書・王勃傳》雲:“上元二年,勃往交趾省父,道出江中,為《採蓮賦》以見意,其辭甚美。”充分展示了作者縱橫奔放的浪漫氣質和超群絕倫的才華,正所謂“感物造 ,材知深美”。蘊含著濃郁而強烈的審美和藝術品味,是文學精神的突出表現。

  四、王勃駢文是詩性精神和

  文學精神的渾融統一

  一旦強烈的詩性精神和積極的文學精神有機重合,王勃的駢文則發出耀眼光芒,質文相生,文情並茂,《滕王閣序》就是如此之經典作品。

  全文前半部分描述滕王閣的地理形勢及自然風光,開闊雄放富有詩情畫意。“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古今對比,追溯歷史,描寫現實;“星分翼軫,地接衡廬。”天上地面,具體交待地理分野;“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一水面,一陸地,突出地勢開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一虛一實,形容人文色彩濃厚。雄放的氣勢中有高低抑揚的節奏感,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滕王閣風光壯麗,“層臺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從上到下,突出高峻險惡。“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迴;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由水面到陸地,形容建築利用山形水勢,恰到好處。“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運用擬人手法,烘托滕王閣宏偉的氣勢,令人歎為觀止。綜合使用多種藝術手法,文章雄渾壯闊,流光溢彩。

  登上滕王閣,眺望四周景色:“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曉,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動靜交織,聲色並茂,開闊而富有生機,絢麗多姿而情思渺渺。尤其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向來為人稱道。葉大慶評價說:“蓋勃之言,所以摹寫遠景,以言遠天之低,故鶩之飛幾若與落霞齊爾。如詩人所謂‘新月已生飛鳥外’,‘鳥飛不盡暮天碧’,曰 ‘乾坤萬里眼’,曰‘一目略千里’之類,以見興致高遠如此。……勃下句雲‘秋水共長天一色’,亦以遠水連天,上下一色,皆言滕王閣眺望,遠景在縹緲中,如此奇也。故當時以其形容之妙,歎服二句,以為天才。”

  後半部分轉而抒發內心情志。“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總結描寫自然風光,轉向抒發內心情志,熨帖妥當。整段文字隸事用典,明言暗喻,貼切地表達時運不濟,有志難伸的遭際,抒發鬱結於心的憤懣與憂怨。

  全文寫景、敘事、抒情相互交融,組成統一整體。寫景氣勢雄壯,絢麗多姿,粗線條勾勒中有精雕細刻之處,描寫角度富於變化,表現手法多種多樣,意境蒼遠渾成。敘事前後照應,首尾銜接,行蹤清楚明白。抒情委婉曲折,跌宕起伏,有低沉的感慨,也有深沉的希冀,讀之既令人感傷同情,又讓人讚歎不已。整體看來,全文猶如一顆璀璨明珠,光芒四射,大放異彩。

  王勃何以能把詩性精神和文學精神結合得如此完美,相生相得而又無跡可尋?我認為有以下幾方面原因:

  首先,與初唐的社會風氣和文學氛圍有密切關係。《舊唐書・文苑傳》雲:“爰及我朝,挺生賢俊,文皇帝解戎衣而開學校,飾賁帛而禮儒生;門羅吐鳳之才,人擅握蛇之價。靡不發言為論,下筆成文,足以緯俗經邦,豈止雕章縟句。韻諧金奏,詞炳丹青,故貞觀之風,同乎三代。高宗、天后,尤重詳延;天子賦橫汾之詩,臣下繼柏梁之奏;巍巍濟濟,輝爍古今。”朝廷禮儒生而納人才,使得文學事業空前繁榮,文學作品韻諧金奏,詞炳丹青,不再侷限於雕章琢句。尤其是高宗、天后盡攬天下之士,庶族寒士憑藉自身才華,把以才氣為主的詩賦、時策作為進身工具。濃厚的文學氛圍,為王勃的創作提供極為有利的條件。

  其次,與士人的主體精神有關。士人的主體精神張揚,普遍積極進取,昂揚向上。他們有著強烈的功名意識,希望早日建功立業,實現人生理想。開明的擇士制度又給予他們無限憧憬和希望。如此人格精神反映在作品中,作品便充滿對自身前途命運的關注和思考,特別是失意時懷才不遇的感嘆和不平之氣的抒發。

  最後,與王勃的生活經歷和個性特徵有密切關係。王勃遭受了幾次仕途的坎坷和磨難,心中蘊積著強烈的憤懣和憂怨,作品中注入濃烈的思想感情,這正是詩性精神的最好詮釋;同時,王勃恃才傲物,遇事當仁不讓,《滕王閣序》就是作者展示自己超群絕倫文學才華的產物。《新唐書》本傳雲:“初,道出鍾陵,九月九日都督大宴滕王閣,宿命其婿作序以誇客,因出紙筆遍請客,莫敢當,至勃, 然不辭。都督怒,起更衣,遣吏伺其文輒報。一再報,語益奇,乃矍然曰:‘天才也!’請遂成文,極歡罷。”在這裡特別強調客人都莫敢當而獨有王勃 然不辭,欣然提筆,作品中美言佳句頻頻出現,使一座皆驚,《滕王閣序》被譽為“不朽”的“天才”之作。因此,《滕王閣序》又表現出濃郁的審美和藝術特點,是文學精神的具體體現。

  綜上所述,王勃的駢文創作千姿百態,異彩紛呈,不同時期、不同心態下創作的駢文表現出不同的特點,分別是教化精神、詩性精神、文學精神的表現。當詩性精神和文學精神有機結合、渾融統一、契合無間時,他的駢文則放出燦爛光輝,達到後人難以企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