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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棗花飄香時散文

又到棗花飄香時散文

  我的家鄉是港南胡家村,位於西涼湖畔。這裡依山傍水,春有鱖魚肥,夏有稻花香,秋有紅薯甜,冬有蓮藕鮮。然而深植在記憶空間裡的還是爺爺種的那棵大棗樹,那大大的紅棗,甜透了我的童年,又傳遞著我對爺爺無邊的思念......

  爺爺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善良、勤勞、節儉。他個子不高,古銅色的皮膚,國字形的臉,額上被歲月刻了個深深的“三”字。他雙眼總是閃著慈祥的光,白鬍子隨著嘴唇的翕動一翹一翹的。爺爺最擅長種棗樹了,他種的棗樹是村中一絕。那棵棗樹挺著三、四丈高的身軀,巍然屹立在老屋西邊的土坡上。樹幹有磨盤粗,冠如華蓋,褐色的樹皮皴裂著,就像飽經風霜的爺爺。在我心目中,爺爺就是棗樹,棗樹就是爺爺。

  春天,別的樹都綠油油的了,可棗樹還光禿禿的,灰色的樹枝上有許多小刺,冷冷清清地紮在藍天裡。我急了,夥伴們也急了,大家都想知道:棗樹怎麼還不長葉子?怎麼還不開花?什麼時候會結棗?

  爺爺耕田回來,不待脫下沉沉的蓑衣,我就拉著他來到棗樹下,用急切的口氣問道:“爺爺,棗樹怎麼還不長葉兒啊?”

  這時,爺爺用手輕輕地摸著我的頭樂呵呵地說道:“榮子,莫急,莫急,等布穀鳥兒叫了,它就會發芽長葉兒的!”於是,我夜夜夢裡都是布穀鳥的叫聲。果然,春末,布穀鳥兒斜飛在原野上空,“割麥——插禾——”地叫著。這時,棗樹睜開了那惺忪的睡眼,抽出許多尖尖的嫩芽,過了幾天,終於換上了一件清新淡雅的嫩綠衣裳,芽兒一個個舒展開來,那橢圓形的葉兒反射著柔和的春陽,明亮地映照在我的眼睛裡,也映照在我的心裡。一天,爺爺就牽著我的小手兒,站在大棗樹下指著那個大樹枝對我說:“乖孫兒,看,這樹枝上不長出葉子了嘛,馬上就要開花了!”看著這綠色蔥蘢的棗樹,聽著清脆的布穀鳥叫聲,我幼小的心裡滿是喜悅!

  到了五月下旬,棗樹星星點點地開出許多黃裡泛綠的小花,在明媚的陽光下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在我這個小饞貓的眼裡,這哪是花啊,這分明是一顆顆甜甜的棗啊!我沉浸在棗花微微的幽香裡,看著這滿樹的小精靈沒幾天就變成一顆顆誘人的綠寶石,我的嘴裡就不自覺流著口水,卻不敢去觸碰它,因為我答應過爺爺,不到棗子成熟絕對保護好每一朵花兒,隨意採摘那就是浪費,因為大半生浸泡在苦水裡的爺爺最反對浪費了。爺爺六歲喪母,十二歲喪父,不知吃了多少苦,他一生養育了八個子女,由於家境貧寒,子女患重病卻治不起,先後夭亡了三個,失子之痛讓爺爺過早衰老,也養成了勤儉過日子的習慣。記憶裡,爺爺總是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老棉襖,老棉襖右邊肩膀上還有個大大的補丁,腰間繫著一根草繩,腳上是一雙泛黃的解放鞋,鞋子用根麻繩繫著。

  暑期到來了,我最喜歡在大棗樹下聞著花香乘涼、玩耍、吃飯了。在棗樹下的小方桌上,爺爺總會撿起我吃剩下的臘魚骨頭,放在火鉗上烤乾,然後做下酒菜。他左手端起一個小酒盅,頭微微上揚,輕輕地抿一口自家釀的糯米酒,右手捏著一根烤過的魚骨頭,放到口裡嚼得嘎嘣嘎嘣響,眯縫著的眼裡寫著滿足。

  日子,在我掰著的手指頭間滑過,秋天終於來了。棗兒淡綠的臉先是泛著淡淡的'黃,不久就染上了紅暈,有的甚至咧開了嘴,好像在告訴我它已經成熟了。我和小夥伴們哪裡受得了這種誘惑喲!於是,我們姐弟仨和村中的孩子們便日日聚在棗樹周圍,跳起來摘,用石頭擲,用樹枝打,“十八般武藝”齊齊施展,棗兒就噼裡啪啦落下來了,我們瘋搶著撿起地上散落的棗兒,手指捏著靠近鼻子用力嗅聞,那味道好香啊!輕輕地咬一口,那淡綠色的果肉可真甜啊!那甜,甜在我們的嘴裡;那甜,甜到我們的心裡。可惜,好景不長,掛在樹枝低處的棗兒,都進了我們的小肚皮裡了,掛在高處的棗子,在秋陽中閃著誘人的金光,我們卻只能在樹下望“棗”興嘆!

  “爺爺,什麼時候開始打棗子啊?”我就天天跟屁蟲似地纏著爺爺問。

  爺爺總會耐心地對我說:“地裡還有很多事哦,乖孫兒,你先去玩,等我一有閒就打棗給你吃!”

  對爺爺的話,當然最信了,我便天天盼著爺爺能閒下來。終於,有一天,在飯桌上,我聽見奶奶對爺爺說:“地裡的事做得差不多了,今天有閒,就把棗收了吧!”啊,我們姐弟仨期盼的最開心的日子終於到啦!“打棗囉——打棗囉——”我們興奮得邊蹦邊喊,這喊聲一下把鄰居家裡的小孩兒都給勾引過來了。爺爺從裡屋拿來兩個大篾籮,還有三個“鋼盔”:水缸的木蓋、鍋蓋、瓷盆。為了保護我們的頭不被棗子打著了,爺爺就把這些蓋給我們當作“鋼盔”。我排行老大,就選了水缸的木蓋,弟弟選擇了鍋蓋,我倆不約而同地留下了最輕的瓷盆給小妹。這時,只見爺爺欣慰地笑了,那一撮白鬍子隨著秋風起起伏伏的。一切準備就緒了,我們姐弟仨跌跌撞撞地“跑”到棗樹下。小叔敏捷地爬上樹幹,接過奶奶遞過的竹竿,一陣狂掃,頓時葉子漫天飄飛,棗兒、葉兒如一陣狂雨般從天而降。這些滾圓的棗兒就像一個個神奇的音樂大師,敲擊著我們頭頂的“鋼盔”,“劈劈啪啪——”、“砰砰砰砰——”、“咚咚咚咚——”彙集成一曲曲美妙悅耳的豐收交響樂!在此起彼伏的“樂曲”聲裡,我們撒歡奔跑著、嬉鬧著,爭先恐後地去搶地上那一個個圓滾滾的紅棗兒。有時手臂和後背被棗子砸得生痛,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棗雨”整整下了個把鐘頭,我們撿的棗足足裝了兩篾籮。爺爺和奶奶喜滋滋地把棗洗淨,然後招呼村中的孩子們過來,兩位老人家先把幾個棗放在孩子們的手心裡,又細心地把棗裝在他們的衣兜裡、褲兜裡。“吃棗子囉,吃棗子囉——”我和小夥伴們在棗樹下歡呼雀躍著,嬉笑聲久久迴盪在院子上空……

  “百人吃百人香,一人吃爛肚腸。”是呀,爺爺這句簡短的話道出了快樂在於分享的真諦!在那個艱苦的歲月裡,爺爺,這位善良的老人,成天在田間地頭扒拉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為一家人的吃食辛勞著,卻從未想過拿這些棗去換生活必需的柴米油鹽、鍋瓢碗盞,因為他想讓棗樹給我和小夥伴們帶來開心快樂呀!此時,他就靜靜地站在一邊,望著我們憨笑著,額頭的“三”字刻得越發深了。

  冬天,棗樹的葉子被北風扯光了,它終於能舒展身子啦,灰褐色的枝幹在寒風中伸向天空,在飄飛的雪花裡,演繹著“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壯觀。棗樹下,爺爺用箢箕挑來肥沃的塘泥,埋在深土裡做肥料,他哼哧哼哧地喘著氣,騰起一陣陣的白霧,我用凍僵的小手為爺爺擦汗,爺爺慈愛地看著我。

  棗花香來香又去,荏苒之間,我長大了,隨著爸爸的工作調動,我們全家搬離了胡家村。由於工作很忙碌,很少有時間回趟老家。一個太陽炙烤著的秋日,爺爺居然找到我工作的地方,只見那古銅色的臉都變得透紅了,滴滴汗水從那“三”字的溝壑裡沁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流著,那一撮白鬍子隨著汗水緊緊貼在下巴上。不等我讓他坐下喝杯開水,爺爺就迫不及待地把一個深藍色的舊布包放在桌子上,用那雙鼓著青筋的手抖抖索索地解開包帶說道:“幾次捎信讓你回家打棗子,知道你工作忙,我今天給你帶了些棗來,榮子,快嚐嚐看好不好吃?”我拿起一個棗,咬了一口,對著爺爺拼命點頭,“好吃!好吃!”趁爺爺不注意,我背轉身擦了擦眼淚。爺爺都七十多歲了,這麼大熱的天,為了給我送二十多粒棗子,徒步走了十里多的崎嶇山路啊!這沉甸甸的棗子,每一顆都凝聚著爺爺對我的寵愛啊!看著爺爺彎曲的背、粗糙的手,淚水不覺湧出,模糊了我的雙眼……

  又到棗花飄香時,夜闌人靜,窗外無月,棗花讀信,我讀光陰。在如水的流年裡,那棵大棗樹日逐衰老了,也遠離了我的視線,但它永遠紮根在我的心田,在我的心裡它永遠枝繁葉茂;又到棗花飄香時,那淡淡的清香帶著粘稠的思念,在夜風裡飄飄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