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頁
  2. 其他

《春江花月夜》與《代悲白頭吟》比較

《春江花月夜》與《代悲白頭吟》比較

在初唐詩壇上,張若虛和劉希夷是以七言歌行見長的著名詩人,在詩歌史上有著突出的地位和影響。張若虛今僅存兩首詩,其中《春江花月夜》是一篇膾炙人口的七言歌行,僅此一首就令張若虛不朽,它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可以說是芳華絕代,前人評為“以孤篇壓倒全唐”,明清以來詩論家也曾有高度讚揚,如明鍾惺《唐詩歸》卷六:“淺淺說去,節節相生,使人傷感,未免有情,自不能讀,讀不能厭。將„春江花月夜‟五字,煉成一片奇光,分合不得,真化工手。”清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一:“句句翻新,千條一縷,以動古今人心脾,靈愚共感。其自然獨絕處,則在順手積去,宛然成章……”清未王闓運《王志·論唐詩諸家源流》雲:“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調,孤篇橫絕,竟為大家。李賀、商隱挹其鮮潤;宋詞、元詩,盡其支流。”(《王志》卷三)聞一多先生在《宮體詩的自贖》中更將其譽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據程千帆先生考證,《春江花月夜》自明初高棅選入《唐詩品彙》,特別是李攀龍在《古今詩刪》選入此詩以後,就成為重要的唐詩選本的必選之作了。自此後,對此詩的研究、評論甚多。

劉希夷在詩歌史上也是一位傑出詩人,他頗具才華而又不幸早逝。他存詩35首,所作多從軍與閨情題材,體裁上長於七言歌行,詞藻婉麗,芊綿綺麗,清麗有骨,然意旨悲苦,未為人重。天寶年間孫昱撰《正聲集》,以希夷詩為集中之最,自此大為時人所稱賞。其代表作有《從軍行》、《採桑》、《春日行歌》、《春女行》、《搗衣篇》、《代悲白頭吟》、《洛川懷古》等,尤其《代悲白頭吟》最為人所稱道。

由於《代悲白頭吟》與《春江花月夜》都出現於初唐詩壇上,人們自然會將兩詩進行藝術水平高下的比較,而普遍認為《春江花月夜》勝過《代悲白頭吟》,如明人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三雲:“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流暢婉轉,出劉希夷《白頭翁》上。”聞一多先生也說:與作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的《春江花月夜》相比,“連劉希夷都是過程了”。這樣的評論,是具有代表性的。其實兩詩在主題內容、藝術技巧及藝術特色等方面有同有異,《代悲白頭吟》的藝術性也達到相當的水平,其藝術光芒自不能掩,在文學史上自有一定的地位。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第二卷中指出:張若虛和劉希夷的創作,“表明唐詩意境的創造已進入爐火純青的階段,為盛唐詩的到來做了藝術上的充分準備”。評價甚為公允。

在主題內容方面,兩篇作品都重在從宇宙自然的永恆、無限與人的青春生命的極度短暫卑微的矛盾衝突中去表現詩人對宇宙人生的認識和體驗,從而呈現出強烈的生命意識,突顯人生的意義。藉助於宇宙人生的矛盾衝突來選擇意象抒發情感、表現對青春生命的流連和傷感,這是兩詩在思想主題上最大的共同特點。然而,基於詩人對社會人生的具體認識和看法上的不同,兩詩的思想傾向性也呈現出相當大的差異。在《春江花月夜》中,“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表明詩人認識到,在亙古不變的宇宙自然面前,作為某一個具體人生是多少的渺小與短促,然而,有限的人生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延續,卻又呈現出與江月長存的永恆意義。故詩的下篇自“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以下則借遊子思婦的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來凸顯人生感情世界的純淨美好,這種純淨美好的感情在永恆

宇宙與短暫人生的矛盾中呈現出可貴的意義。“扁舟子”、“明月樓”、“妝鏡臺”、“搗衣砧”、“閒潭落花”、“碣石瀟湘”等意象,把遊子思婦的離情展現得異常深沉而強烈,進而表現遊子浪跡天涯,面對春江月夜而不能“乘月而歸”的憾恨與傷感。因此,作品表現了詩人對真摯愛情和美好人性的歌頌與嚮往,詩情哀而不傷,哀感中有希望。

與《春江花月夜》極寫相思離別之苦不同,《代悲白頭吟》則大力鋪寫洛陽女兒與白頭翁對人生的感慨,藉此表達出詩人對人生富貴無常的悲,故而作品有著濃厚的悲劇意識。詩以落花起興:“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進而寫落花所引出的詩中主人公的感慨:“洛陽女兒好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洛陽女兒”由落花的凋零想到人青春的流逝:“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然後由“松柏摧為薪”、“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以及“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來表現詩人對人生的悲劇意識。在劉希夷的觀念中,時間的流逝是無情的,季節週而復始,迴圈往復,然人的青春年華卻去而不復,連傲風雪的松柏也會摧為薪、桑田也會變成滄海,何況是連松柏也不如的人的青春生命?昔人不在,落花依舊,“宛轉蛾眉能幾時”;昔日的“紅顏美少年”卻成為今日的“半死白頭翁”;昔日“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祿池臺開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而今“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昔時“光祿池臺”、“將軍樓閣”這些富貴歌舞之地最終只剩“黃昏鳥雀悲”。人生青春不能長久,富貴繁華孰能長保?洛陽女兒的來日也就是“半死白頭翁”的今日,眼前“還對落花風”的她也依舊逃不出“古人無復洛城東”的殘酷命運。人生的意義表現在詩的結尾“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所點明的“悲”字上。

《春江花月夜》與《代悲白頭吟》兩詩,表達了詩人濃厚強烈的生命意識以及初唐時代人生命意識的覺醒,但是,詩人對青春生命的態度卻有明顯的差別。在劉希夷的觀念中,在無情的時間中,一切都是轉瞬即逝,沒有什麼是永恆長存的,《代悲白頭吟》抒發的只是因人世青春、富貴、功名、繁華虛幻而引起的絕望、悲愁。而《春江花月夜》中“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表明詩人在失望和傷感中,還有對青春對感情的讚美、留戀、執著和慰藉。 兩詩的抒情手法同中有異。《春江花月夜》因月起興,借春、江、花、月、夜之景抒情,逐層鋪展,圍繞春、江、花、月、夜的意象反覆出現,而又以月為線索貫穿全篇,詩中月的出現多達十五次,而且對月的描寫最多,又是多角度的,寫了月升至月落的整個過程,由“海上明月共潮生”寫至“皎皎空中孤月輪”,寫到“江潭落月復西斜”,再寫到“落月搖情滿江樹”。而《代悲白頭吟》則是以落花起興:“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由寫落花引發洛陽女兒的感慨傷悲,再由洛陽女兒過渡寫到白頭翁。在詩中,落花的意象是抒情的媒介,是全詩的線索。

前寫洛陽女兒“坐見落花長嘆息”,後寫白頭翁“清歌妙舞落花前”,落花成了不可缺少的抒情媒介和線索,隱隱貫穿全詩。此外,詩人還透過今昔對比的方法來寫白頭翁的過去與現在,明寫白頭翁,實暗寫洛陽女兒,揭示出她的現在正是白頭翁的過兩詩表達時間觀念的手法也是同中有異。《春江花月夜》中以“長江送流水”、“閒潭落花”、“江水流春”、“江潭落月”等意象來展現時間的流逝。《代悲白頭吟》用來展現時間流逝的意象則要單薄一些,全詩基本上是採用落花的象徵意義,“松柏”、“桑田”、“光祿池臺”、“將軍樓閣”等只是抒情主人公由落花引發出來的帶有觀念性的意象。

兩詩皆寫及閨情,表現女子情思,抒情主人公一是遊子,一是洛陽女子與白頭翁,基於兩詩所採用的抒情、敘事、議論的'角度不同,致使特色也因此各異。

《春江花月夜》中詩人與遊子的形象時有重疊,“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視角和抒情既是詩人的,也是遊子的。詩篇中月照妝鏡臺、玉戶簾、搗衣砧、閒潭落花的想象既是遊子的,也是詩人的。作品抒情敘事的角度是第一人稱的,詩人與遊子的形象交織在一起,莫可分辨。之所以如此,我們幾乎可以斷定,張若虛兼有詩人、遊子雙重身份,《春江花月夜》極有可能是他漫遊江湖、流落天涯時寫成的,它也大可劃入“遊子文學”的範圍。《代悲白頭吟》則不然,洛陽女兒和白頭翁顯然未與詩人的形象融會在一起,抒情敘事的角度由題目所標明的“代”字體現出來,它是第三人稱的,洛陽女兒、白頭翁之間似乎與詩人“隔”了一層,這兩個形象僅是詩人創造出來藉以融進他的人生體驗與感受的一種媒介。

儘管如此,兩詩在藝術手法上還是有很多相似性。兩詩都採用樂府舊題,七古的體式;構思巧妙,章法整齊而富於變化;寫景、抒情、議論手法綜合運用,觸景生情、即景抒情、因物起興,議論中有人事與自然物的對比,情、景、理相交融;語言清麗,自然而有骨力,既有吳楚民歌柔婉清麗的特點,又融進了文人體物細膩、抒情婉轉的長處,雖寫及閨情,卻絕棄了六朝以來宮體詩的綺靡香澤;韻律流利宛轉而有不可言說的音樂美感。它們在詩歌史上的意義是由其在抒情詩上的創造性發揮所決定的。去,她的未來正是白頭翁的現在。這種對比手法有力地深化了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