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散文的造型美
朱自清散文造型美的特徵,在給我們藝術享受的同時,也啟迪我們如何才能把散文寫得更好。下面一起來看下!
我們在讀朱自清的散文,如《綠》、《春》、《荷塘月色》、《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等時,一個突出的感覺是文章的“逼真”、“如畫”,使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其語言描繪事物的形狀、色澤能栩栩如生、歷歷在目;摹聲擬響,惟妙惟肖;抒情寫神,情真意切,絲絲入扣;能夠從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等各個方面,激發讀者的聯想和想象,再現事物具體、可感的形象。這樣的語言形象、生動、傳神,具有造型美。
民國大學問家王國維先生在其名著《人間詞話》中曾提出一個評價作家作品的標準:“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無大誤矣。”朱自清的散文,可稱之為“大家之作”,其言情則沁人心脾、其寫景則豁人耳目,根源就在於朱自清對生活的觀察細緻與傳神描繪,其見者真,其知者深。
朱自清散文的造型美,首先表現在語言的真切描繪上。語言,不像繪畫,它是一種間接表述形象思維的工具。語言本身不能直接顯示實體形象,必須透過語言誘發讀者的聯想和想象,在讀者頭腦中再現思維的形象。因此,語言描述性的強弱決定了語言形象性的高低。晉代陸機在《文賦》中提出:“雖離方遁圓,期窮形而盡相”,把語言準確描繪事物的形態、相貌作為寫作的最高原則。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篇中進一步論述道:“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鑽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故能瞻言而見貌,印字而知時也。”劉勰認為,語言的描寫確切,來源於作者觀察的精細;具體描述應與客觀事物的特徵“密附”,達到“毫芥”畢現,完全符合客觀事物的特徵。
朱自清的散文語言描述性極為鮮明,他善於以準確、凝鍊的語言確切、精細地描繪事物的形狀、色澤、音響、質地等,使人讀了如見其形,如聞其聲。
走到山邊,便聽見花花花花的聲音;抬起頭,鑲在兩條溼溼的黑邊兒裡的,一帶白而發亮的水便呈現於眼前了。我們先到梅雨亭。……瀑布也似乎分外的響了。那瀑布從上面衝下,彷彿已被扯成大小的幾綹;不復是一幅整齊而平滑的布。巖上有許多稜角;瀑流經過時,作急劇的撞擊,便飛花碎玉般亂濺著了。那濺著的水花,晶瑩而多芒;遠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紛紛落著。據說,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覺得像楊花,格外確切些。輕風起來時,點點隨風飄散,那更是楊花了。——這時偶然有幾點送入我們溫暖的懷裡,便倏的鑽了進去,再也尋它不著。 (《綠》)
朱自清這段關於“梅雨潭”的描繪,充分體現出他語言的造型美的特點。未見其形,先聞其聲,聞其聲後即見其形,由遠及近,逐步展現出瀑布的各個側面,形成一幅不斷變化著的立體畫面。“花花花花”,四個字重疊摹聲,使人覺得悅耳動聽,富有節奏感,也給人一種長流不斷的感覺。“鑲在兩條溼溼的黑邊兒裡的”這句中用“鑲”而不用“處在”、“卡在”,形象地寫出了瀑布遠觀的靜止狀態。“兩條溼溼的黑邊兒”更是黑白分明,突出了遠觀的裝飾美,視覺形象美好而鮮明。“一帶”是寫瀑布的平展形狀,“白而發亮”寫出瀑布遠觀的光澤。然後,由遠及近,聲音分外響,形狀也發生了變化。“瀑布從上面衝下”,一個“衝”字寫出瀑布奔流的氣勢;以“綹”形容瀑布,可以看出此時可以分辨出千絲萬線的水流,與上文遠觀的平整光滑的感受不同了。接下來更細緻地描繪出瀑布撞擊到巖上稜角時的情況:“飛花碎玉般亂濺”,寫出水滴濺到人身上的情景,賦予水花以靈性。整段文字,以出神入化的語言,細緻入微地摹形繪聲,描繪出一個令人神往的立體的大自然景觀,給人以巨大的藝術享受。
朱自清的散文語言描述性,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善於以文字作畫塗色設彩,使畫面氣韻生動,具有傳神的色彩造型美。他的散文善於根據抒情寫意的需要,或濃墨重彩,或素妝淡彩,正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
“梅雨潭”的綠,呈現為豐富多彩的色澤美,那綠是“滑滑的明亮”的,“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彷彿蔚藍的天融了一塊在裡面似的”。這綠色令人感覺溫潤而舒暢,充滿了靈氣與生機,使人心醉而神迷。
朱自清寫夜景也能揮灑色彩,渲染出不同情調的夜色: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與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這荷塘裡。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
這是《荷塘月色》中的月夜,月亮的純淨、柔和遍佈紙上,荷塘的綠色,染得霧也變成青色,的確給人以“籠著輕紗的夢”的奇妙感覺。
朱自清不僅以富於變化的帶有色彩的語言描繪事物本身的色澤,而且令人歎服的是他能給原本無色的事物敷彩塗色,寫出事物的神韻: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兩三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一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兒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春》)
雨本無色,但雨中的樹葉“綠得發亮”、小草“青得逼眼”,春雨像煙霧籠罩著大地的一切,連明亮的.燈光,也在菸草中染成了“黃暈”,借樹葉、小草、燈光的色彩來渲染春天的細雨,於是春雨也變成色彩繽紛的雨了。
朱自清散文語言的造型美還表現在對動詞的準確選用上。古人“煉字”、“煉詞”常常是在動詞的選用上下足功夫。有人甚至說:“一個使用得好的動詞,可以使一千個形容詞相形見絀。”動詞使用得精當,可以傳達出所描繪事物的神韻。
“小草偷偷地從土裡鑽出來,嫩嫩地,綠綠地。”(《春》)這裡用“鑽”字,而不用“長”或“冒”字,因為“鑽”字寫出了春草衝破土層的擠勁,表現了春草旺盛的生命力。
“樹縫裡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荷塘月色》)一個“漏”字確切地描繪出路燈光線黯淡,樹葉左遮右擋,幾乎看不見路燈的情景,更襯托出荷塘環境的幽僻。
“這個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兒的,彷彿一隻蒼鷹展著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綠》)這一段文字,將靜態的梅雨亭,化成動態的蒼鷹,又以一個“浮”字,化靜為動,既寫出梅雨亭“上下空空兒的”,似凌空而飛的氣勢,又準確地寫出梅雨亭靜止不動的特徵。這些動詞,準確傳神,言有盡而意無窮,十分耐人尋味。
“這麼著每樣吃點兒也並不太多。要是有飯局,還儘可以從容地去。但是要老資格的茶客才能有這樣的分寸;偶爾上一回茶館的本地人外地人,卻總忍不住狼吞虎嚥,到了兒捧著肚子走出。”(《說揚州》)
這段描寫人物的白描文字,以準確的動詞,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人物的神態。一個“捧”字,把那些沒有經驗的茶客,為揚州茶館的小吃所吸引,直吃到實在吃不下去,撐得“捧”著肚子走路的形神活畫出來,令人讀後忍俊不禁,啞然失笑。
清代大才子袁枚在其名作《隨園詩話》中說:“一切詩人,總須字立紙上,不可字臥紙上。人活則立,人死則臥:用筆亦然。”朱自清的散文語言,字字“立”,句句活,鮮明生動、形象,具有極強烈的造型美,塑造出了一個個形、聲、色、味畢現的立體畫面,具有出神入化的藝術魅力。
朱自清散文造型美的特徵,在給我們藝術享受的同時,也啟迪我們如何才能把散文寫得更好。要想使散文達到造型美的境界,一定要有細緻觀察和精細描摹的功夫,這就要求寫作者要潛入生活中,作一番細緻入微的調查、研究和品味,然後用充滿靈性的傳神的語言表達出來,唯有如此,方能使文章“立”起來,緊緊地吸引讀者的注意力。
希望大家能透過朱自清先生散文的閱讀,汲取更多的藝術手法和寶貴的寫作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