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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亂世浮沉的家族張愛玲的紀實故事

有個亂世浮沉的家族張愛玲的紀實故事

  我們總是喜歡談論張愛玲,談論她與胡蘭成那段被滾滾紅塵驚擾了的情,談論她筆下那些或光豔靡麗或清冷涼薄的男女。但我們鮮少談論的,是她身上烙印般的家族符號,以及她曾顯赫一時的家族中的人和事。

  這些在亂世中浮沉逐浪的人和事,宛如一條條色彩濃重的血脈分支,最後匯聚於張愛玲一身,形成她優雅、孤高、冷傲、怪異、矛盾,甚至離經叛道的獨特個性,並讓我們為之深深著迷。

  昔年煊赫家聲遠

  年,初夏,天津城漸漸有了一絲燥熱的意味。直隸總督府內,北洋大臣李鴻章喝退了吵鬧的夫人,坐下來拭去額角的毛汗,開始計劃女兒李菊耦與屬僚張佩綸的婚事。

  李夫人同李鴻章理論,原本也是為了這樁不般配的婚事。時年正值張佩綸馬江之戰失利發滿歸京,朝廷方面遲遲不見覆他官職,仕途蹭蹬,又剛死了妻子,弄得一派孤苦潦倒的境況,李夫人瞧他不起倒也正常。

  但李鴻章惜才。十年前邀張佩綸來天津充當幕僚,雖然他在朝廷彈劾失職官員的舉措張狂招忌太深,卻在洋務改革上早已展露過人才華。同時念及與其父張印塘鎮壓太平軍時的患難情分,在故人之子潦倒之際將女兒許配給他,邀他重入李幕,也是恩威並施再納良才。

  這個激化李鴻章夫妻矛盾的張佩綸,正是後來張愛玲在《對照記》裡提及的“在南京蓋了大花園偕隱,詩酒風流”的祖父。

  當年張佩綸和李菊耦婚配時,40歲出頭,李菊耦23歲。連年齡也不那麼般配的婚姻,在遵從父母之命的年代,李菊耦除了相信父親的眼光外別無他法。

  婚後,李鴻章安排張佩綸入翰林院做文官,1894年甲午海戰爆發,郎舅李經方執意要出任統帥領軍迎戰。思及馬江戰役的失敗教訓,張佩綸建議李鴻章應將駐朝清軍撤回,好示弱驕敵,再圖大舉。

  不想一番好言落得“干預公事、驅逐回籍”的下場,張佩綸移居南京不問國事,在平靜安寧的日子中,與李菊耦合寫了食譜和武俠小說《紫綃記》。

  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大沽口,張佩綸在家中急得咯血。時事越發艱危,年近八旬的李鴻章操心與八國聯軍議和之事,終猝死京郊賢良寺。李家氣數已盡,張佩綸的抱負與才氣亦隨之消弭,鬱鬱寡歡的他以酒澆愁,三年之後也因肝病在南京病逝。

  昔日光鮮的宅院只剩坐吃山空的'窘境。李菊耦不得不帶著張廷重和張茂淵一雙兒女孀居,風流才情宛如昨日流水不復還,留下的只有“蹉跎暮容色,煊赫舊家聲”這等心酸詞句。

  李菊耦中年時的一張照片,張愛玲用了“陰鬱嚴冷”這個形容詞。當年孀居的李菊耦讓女兒著男裝稱少爺,性別倒置的舉措看似荒誕不經,卻隱藏著對固有制度的不滿與反抗。

  “我祖母的婚姻算是美滿的了。”張愛玲顯然是在說祖父母詩酒風流協力寫書的日子。也僅僅只有這段短暫自在的時光,可以讓張愛玲將其視為整個張氏家族中唯一理想的婚姻生活範本。所以再涼薄的張愛玲,也可以讓白流蘇和範柳原在《傾城之戀》裡團圓,也可以在晦澀悲哀的故事背後,讓幾縷溫暖的筆觸暗湧。

  外曾祖父、祖父時代的顯赫家聲、富貴榮華,到張愛玲這一代,只剩下些黯淡的尾聲。但他們身上流淌的經世濟國的血液,以及名門望族的嫋嫋餘音,即使是在怪僻的張愛玲身上,也有一些無法改變的因子。從外曾祖父把祖母許配給爺爺張佩綸的那一天起,龐大家族已經作為一筆豐厚的財產,綿延到若干年後出生的張愛玲身上。她的弟弟張子靜對她的每一部作品津津樂道,一一對應家族裡的人,張愛玲因此將李家人幾乎得罪光。張愛玲對此未曾有過一句解釋,如同她那作為前朝重臣的外曾祖父,對加予身上的所有譭譽概不辯解。

  冷漠親情寂寞心

  如果說張愛玲的特立獨行血脈源於外曾祖父、祖父母,那麼她孤僻的性格、複雜的感情就直接受父母親的影響。

  在她的母親黃逸梵豆蔻年華的時候,對婚姻想必也有一番美好憧憬。然而李鴻章的外孫張廷重迎娶黃翼升的孫女黃逸梵,這段被世人傳道的金童玉女羨煞旁人的婚姻,並未給黃逸梵帶來多大的榮耀與欣喜。

  清末民初的新時代,撲面而來的皆是自由民主的氣息。黃逸梵儘管生於封建家庭,甚至還被強制裹成一雙小腳,但骨子裡卻是位擁護五四思潮的獨立新女性,要她守著三從四德過傳統婦女的生活,是萬萬不可能的。

  但張廷重是典型的紈絝子弟,滿身深宅大院裡養出的陋習,張家的家業傳到他這一代,全被他敗在吃喝嫖賭、討姨太太上。

  新舊思想激烈碰撞,誰也不肯妥協,無盡的爭吵讓張家永無寧日。黃逸梵負氣出走異國他鄉,透過留洋讓自己尋求理想生活與自我價值的平衡,並受到了更多自由歡快的西方文明薰染。後來回國、回到張家,見女兒漸漸顯露驚人的悟性,於是執意送女兒去洋學堂唸書,培養女兒的才華。但丈夫依然惡習難改,黃逸梵只好採取協議離婚的辦法,二人最終婚姻破裂。

  前朝遺少的張廷重對女兒是忽視的,再加上續妻是個慣常的狠心後母,張愛玲在家裡嚴重缺愛。她的作品裡,極少形象良好的男性,想必與此有關。和胡蘭成婚戀的“天註定”,或許也與此有關。

  再後來,被張廷重毒打併慘遭禁閉差點死了的張愛玲來投奔黃逸梵,西化的母親在家庭認知問題上,完全拒絕施與親情。黃逸梵只是拿出一筆錢,表明要麼拿著這筆錢打扮、嫁人,要麼去讀書。張愛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與生俱來的貴族後裔的驕傲與覺悟,使她年紀輕輕就最恨“一個有天才的女人忽然結婚”。即使家道中落,即使落魄潦倒,也絕不選擇早早嫁人荒廢才華!

  張愛玲順利考入瀰漫著西方貴族化教育的港大,在香港這座殖民化的繁華都市獨自體驗著漂流的孤寂。遺憾的是她並未如願以償地奔赴倫敦留學,日戰爆發,她被迫回到上海,從此踏上以文學為生的創作之路。

  儘管張愛玲從黃逸梵身上找到獨立、自主、不依附於人的意識形態萌芽,但她終究親情淡漠。8歲時,留洋回國的母親牽她過馬路,她產生的感情只有“生疏的刺激”。多年後母親對她繼續吝於親情,寂寞的張愛玲只能寄望於“出名要趁早”。在最好的年華,向世人昭告過人之處,才是一個貴族後裔的最大渴求與輝煌。而她骨子裡透出的森森寒意,皆因對冷漠親情的失望透頂,對破敗家庭的切齒仇恨。這種綿延深邃的恨,慢慢轉化成一種冷眼旁觀的描述,在小說裡,像鐵筆彈劾失職官員的祖父一樣,對腐朽墮落的家族和醜陋骯髒的人性進行無情彈劾。

  家族衰敗、家庭不幸,通通變成張愛玲作品的原型。她驚豔的文字與綺麗的風格,正是因中國家族傳統文化渲染、母親倡導的西洋文明薰陶、港大殖民化漂泊的生存體驗,在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特殊家庭背景中,形成獨特的矛盾共生與交織,才綻放出了中國近代文壇上的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