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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萬里《宿新市徐公店》賞析

楊萬里《宿新市徐公店》賞析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

  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一

  八百年前的一個傍晚,有一位老人路經新市(今湖南省攸縣北),偶然瞥見了下面的畫面:

  時令正是清明,經過前兩日的雨洗風吹,樹上的花兒已經凋落;而新葉閃著嫩綠,還沒有長成濃蔭。經過一天趕路的老人,在餘熱未去的夕陽下駐足。

  稀疏的籬落庭院外面,有一條伸向遠方的小徑。一個小孩子從小徑深處跑來,追逐著一隻黃色蝴蝶。蝴蝶忽上忽下,向著老人的方向翩翩飛來。

  一片風起,吹動菜花如波浪起伏。蝴蝶飛來飛去,忽然飛進了無邊的盛開的菜花地裡。熱情奔放的油菜花,在春風裡搖晃,湮沒了蝴蝶。

  追逐正歡的小孩子在籬落前驀地停下,手足無措。是憐惜菜花,是怕老人呵斥,還是僅僅被疏疏籬落擋住?菜花深處,也許那隻黃蝴蝶正隨菜花上下浮動呢,可是在翻滾的黃菜花浪裡,哪裡辨得清孰是菜花,孰是蝴蝶?

  飛入菜花無處尋。結語有餘情,鎖住一篇之意,留下無限的空間與遐想,留下無盡的回味。有限的七個字,包涵著孩子無限的悵惘、老人無限的詩意和油菜花無限的'春天。

  老人寫作這篇小詩時已經66歲,眼中有景,心中有情。老人眼裡的孩子,孩子眼裡的菜花,菜花裡的蝴蝶,隔了千載,還呈現在我們後世讀者的眼前。

  二

  飛入菜花無處尋。翻開泛黃的古籍,關於這首詩的創作背景,我們卻可尋出蹤跡。

  按老人詩集編年,本詩前面兩首為《寒食前一日行部過牛首山》和《寒食日晨炊姜家林初程之次日也》。從“搗藍作雨兩宵傾,生怕難乾急放晴”可知,這首詩作於寒食之後,此前兩日下了兩夜的雨,現在剛剛放晴。

  本詩後一首為《風花》:“海棠桃李雨中空,更著清明兩日風。”可見清明前已下過雨,更加上清明時節兩日風飄,桃李海棠花殘剩幾許。這些也可為“樹頭花落未成陰”作注。

  老人這幾天一直在趕路,偶有所見,即吟詩留住。就在清明這一天宿新市時還作了另一首:春光都在柳梢頭,折揀長條插酒樓。便作在家寒食看,村歌社舞更風流。宋代當時風俗,清明寒食節家家折柳插於門戶。宋《東京夢華錄》載:“清明節,尋常京師以冬至後一百五日為大寒食,前一日謂之炊熟。”宋《夢梁錄》載:“清明交三月節,前兩日謂之寒食,京師人從冬至後數起,至一百五日便是。此日家家以柳條插於門上,名曰明眼。”

  在前後皆風雨的日子裡,老人此時獨享春日暖陽。途中得片刻閒暇,自然看物入微,捕捉住稍縱即逝的情趣,千載不磨。老人的眼前,若干年後我們讀者的眼前,都是那一片金黃的油菜花和急走追黃蝶的兒童。

  三

  老人叫楊萬里,字誠齋,南宋江西吉水人,同陸游、范成大是好朋友。50歲以後詩風由師法前人轉為師法自然,形成獨具特色的“誠齋體”。

  楊萬里以張浚、胡銓兩位愛國名臣為終生效法的榜樣,一生力主抗戰,曾官至秘書監、寶謨閣學士,擔任過吏部右侍郎(類似現在中組部、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副部長)職務。

  楊萬里滿懷報國之志,卻屢遭主和派排擠,飽經宦海浮沉,一直想離開官場。老人老矣,平生抱負未展,虛負凌雲萬丈才。特別是在清明時節,這種暮春的傷感情緒,在慣看風雲、憂國憂民的老人尤為激烈。

  可是,在春天即將逝去,在樹頭花落的時節見到了熱情奔放的油菜花,見到了翩翩起舞的蝴蝶,見到了天真活潑、懵懂無知的兒童,見到這些生機勃勃的景象,老人的喜悅之情,可想而知。

  菜花、蝴蝶、孩子,這些景象構成了老人眼中、心中暮春時節最燦爛的畫面。或許此時,老人已忘記了長路的奔波,忘記了宦海的浮沉。

  老人已矣,孩子尚小,兒童即是春天。詩心所在,詩意所在,富有童心的老人,在宿新市徐公店不經意的一瞥,瞥出了一隻蝴蝶,瞥出了一片菜花,瞥出了一個兒童,瞥出了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