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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異秉》看汪曾祺的人性觀照

從《異秉》看汪曾祺的人性觀照

  汪曾祺是一個“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他在作品中寄託了深刻的人性觀照。

  汪曾祺的《異秉》最初完稿於1948年。八十年代,汪曾祺對《異秉》進行了改寫。改寫後的《異秉》少了一份嘲諷和戲謔,更多了一些理解和憐憫,彰顯了汪曾祺在歷盡人生喧譁後的淡化悲哀、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以及對苦難人生深深的人性觀照。

  一、溫和的生存哀歌

  汪曾祺說:“我不是從道理上,而是從感情上接受儒家思想的。我認為儒家是講人情的,是一種富有人情味的思想。”1他評價自己的作品:“我寫的人物,有一些是可笑的,但是連這些可笑處也是值得同情的,我對他們的嘲笑不能過於尖刻……我的小說有一些優美的東西,可以使人得到安慰,得到溫暖。”2

  《異秉》中,王二做生意發家被認為有“異秉”。王二愛聽書,以前不敢去聽書,認為一個賣燻燒的與聽書身份不相稱,怕人議論。等到賺了錢,才認為可以了。從這些描述中不難看出,王二是一個道德感強,同時又自我認同感低的人。王二做生意也是如此,最初選擇保全堂來擺攤子的原因之一,是晚上來藥鋪抓藥的人很少,王二礙不著人家生意。後來換了地方,是因為“遇上下雨下雪,叫主顧在當街打傘站著,實在很不過意。”王二對他的每一位顧客都很熱心,甚至“誰什麼時候來,買什麼,他心裡都是有數的。”3

  汪曾祺筆下的王二明顯地接受了儒學的影響:謙卑有禮,注重人情,自我節制。王二每天吃過晚飯,“就端了一杯熱茶,坐到保全堂店堂裡的椅子上 ,聽人聊天。”“聽人聊天”,這句話就讓讀者對王二的性格有更進一步的認識:不僅不因自己有錢而大吹大擂,反而自願地充當傾聽者的角色,讓別人舒心愉快。汪曾祺把王二的謙卑、小心、人情世故用四個字表現了出來。

  再說其他人。保全堂的陶先生是“同事”,因為是痰簍子,已經有三次要被請辭,因人說情留下了。但辭而不去,臉上無光,只得更加勤勉,更加謹慎,咳嗽也總是強忍著。在保全堂學生意的陳相公,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為先生們倒尿壺,掃地,擦桌子,曬藥收藥,要乾的事情很多。他老是因為做錯了事捱打,晚上偷偷哭。煮飯的老朱,人出名的忠誠耿直,從沒有正經吃過一頓飯,都是把大家吃剩的殘湯剩水泡一點鍋巴吃,因此很受敬畏。

  與王二不同,陶先生、陳相公和老朱都是地位低的人。正因為地位低,他們便放低姿態,卑躬屈膝,一味壓抑自己去迎合別人。老朱的行為是一種表演,不管他的本性如何,他都在扮演著一個忠誠耿直、自我犧牲的角色,以一個這樣的形象得到觀眾的認可。陶先生和陳相公連老朱的待遇也不可得,在得知王二的“異秉”在於“大小解分清”後,倆人都急不可待地衝進廁所去檢測。這種行為讓人在感覺荒誕的同時,一味苦澀感便湧至心頭。他們都是無力改變自身命運的小人物,只能透過祈盼虛幻的異秉來改變生活。

  《異秉》中的生活,就像是一首田園詩,清新、雅緻、雖苦猶樂。雖然他們的生活都面臨著各種各樣的不幸,但他們樂於釋懷,善於尋找生活的樂趣,對生活懷著美好的期待。這就是汪曾祺帶給人們的溫暖。

  二、詩意的“和諧”

  《異秉》中詩意的“和諧”,在於汪曾祺天然意境的營造,將日常平淡的生活寫出韻味和情致來。王二工作雖然辛勤,但家庭很和諧,賢惠的妻子,溫順的兒女。工作之餘,可以去聽書,去聽人說話,日子有滋有味。陶先生和張漢等,至少能夠在每天晚上熱鬧的閒談中得到安慰,找到盼頭。而陳相公則多了一點,就是每天早晚心曠神怡地欣賞風景。這些都是脆弱的,可憐的,但同時又容易滿足的人。他們總能夠在生活的困難中找到那麼一點點樂趣,這麼一點樂趣便值得他們去努力地生活下去。汪曾祺以悲憫的目光關注這些普通人的普通人生,同情他們的艱苦,甚至寬容對待他們的.弱點,對文中人物委瑣鄙薄的行為也生出憐憫。他讓筆下的人物以坦然的態度對待人生的遭際,不去刻意計較,順從命運的安排,隨遇而安。

  造成《異秉》中人物不幸命運的原因,與社會環境和個人氣質息息相關。《異秉》中的環境:“這一條街上的店鋪、擺攤的……近幾年,景況都不大好。有幾家好一些,但也只是能維持。有的是逐漸地敗落下來了”,敗落了,很多人也因此失了業。有一份工作的人,如陶先生,自然是要兢兢業業,百般隱忍了。財富和能力把這條街上的人分成了若干等級。王二憑藉個人技能發了財,獲得了人們的尊重,被認為有“異秉”。保全堂有四等人:“管事”、“刀上”、“同事”、“相公”。陶先生是“同事”,“‘同事’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每年都有被辭退的可能。”陳相公更在陶先生之下,作為學徒,“學生竟沒有不捱打的”,陳相公沒少捱打。論個人氣質,王二如此謙卑有禮,自然能夠得到尊重。相反的,陶先生“咳嗽痰喘,人也不精明”。陳相公也“好像不大聰明,記性不好,做事遲鈍。”對很多人來說,個人氣質和客觀環境都是無法改變的,要在這種環境下生存下去,就只能“隨遇而安”。每天晚上,保全堂各色人等居於一室,把白天的壓抑和苦悶拋開,全心全意地進入侃侃而談的新境界,這不是一種“詩意的和諧”嗎?隨遇而安是一種生之無奈,不是逃避,而是一種基於寬容和熱愛的坦然面對的堅強。

  讀汪曾祺的小說,就像看到無數小人物與之同呼吸,同說話,同悲同喜。作為一個“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他善於發現人的小卑微、小聰明、小志氣、小情趣、小齷齪。汪曾祺希望透過自己作品使讀者的心胸更寬厚,遠離鄙俗,變得高尚一點、雅一點。透過《異秉》,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個觀照人性,抒情的人道主義者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