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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散文的特點分析

汪曾祺散文的特點分析

  汪曾祺的散文似道實儒,他對文氣的推崇,從理論到實踐對中國傳統散文和現代散文的溝通,都可作為他的貢獻。

  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江蘇高郵人,當代作家、散文家、戲劇家。早年就讀於西南聯大,師從沈從文。1943年開始在昆明、上海任中學國文教員和歷史博物館職員。1950年後在北京文聯、中國民間文學研究會工作,編輯《北京文藝》和《民間文學》等刊物。1962年調入北京京劇團(後改北京京劇院)任編劇。著有小散文集《蒲橋集》、《塔上隨筆》,文學評論集《晚翠文談》以及《汪曾祺自選集》等。被譽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對於性靈散文在90年代的繁盛,汪曾祺的功勞是首當其衝,如孫鬱所對他的評價:“他的傑出性在於,回覆了傳統的藝術品格,將非我的藝術,還原到真我的性靈世界。當代文學的這種精神上的調整,可以說是從他開始的。”他的散文似道實儒,他對文氣的推崇,他從理論到實踐對中國傳統散文和現代散文的溝通,都可作為他的貢獻。他在第一本散文集《蒲橋集》的封面上自述:“此集諸篇,記人事、寫風景、談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蟲魚、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間作小考證,亦可喜。娓娓而談,態度親切,不矜持作態。文求雅潔,少雕飾,如行雲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汪曾祺《蒲橋集·序》作家出版社 2000年7月)這段自評從他的散文的題材和行文特點兩方面作了印象式的評價,有益於我們對他的散文的欣賞。他的散文大致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融自我於其中,蘊濃厚個人情趣

  就像他的老師沈從文教給他寫小說要貼著人物來寫一樣,在講求“真”的散文這一文體中,他更是緊貼著文中的人、物、景、事的,融自我於其中。無論是記人類、遊記類、隨筆類、還是小品類散文,他都是透過“我”的情感浸潤的,有鮮明的個人特點。他說過“畢竟,人和自然的'關係,人是主體”(《目看兩不厭》,《汪曾祺全集》卷5,406頁),他不會把自己淹沒在景物和歷史中。如凡到過泰山的文人在寫泰山時無一不寫它的雄偉渾厚,可汪曾祺在《泰山片石》中卻寫到:“我是寫不了泰山的,因為泰山太大。我對泰山不能認同。我對一切偉大的東西總有點格格不入”,我“更進一步安於微小,安於平常”。本來是寫泰山的,卻在泰山之“大”中,一下子發現了小小的“我”,於是就寫出了“我”眼中的泰山——擔山人、石刻、所食野菜,即使寫泰山的雲霧,也無一句寫其壯觀的,反倒只寫了霧所帶來的麻煩。泰山的這些小而平常之處著了汪曾祺的平淡色,還著了他的文人色,一個接一個典故,說古考據,卻沒讓人感覺到味同嚼蠟的“弔書袋”,原因即在於這些故紙堆裡的考據並非死的學問的羅列,處處以“我”的眼光和心緒量之,處處顯個人情趣。所以他入筆看似平淡,平淡中蘊藏的博學的、性情的自我又使他的散文在平淡中顯得不同凡響,別有一番悠長滋味。

  二.於俗世描摹中顯不動聲色的幽默

  汪曾祺的幽默讀起來平淡之極,卻能讓你在瞬間與作者對視,莞爾一笑。他對幽默的見解是:“人世間有許多事,想一想,覺得很意思。有時一個人坐著,想一想,覺得很有意思,會噗噗笑出聲來。把這樣的事記下來或說出來,便挺幽默。”汪曾祺的幽默是善意的微笑,無關其他什麼影射、批判,他在散文中常夾雜不動聲色的幽默,這使得他在說古考據中不是板起面孔的說教,而是慈眉善目的娓娓道來,時不時以幽默來調劑。《跑警報》中的“人生幾何,戀愛三角”的失戀者,侯兄送傘“貴在永恆”的故事,眾人皆逃難便有用不完的水,於是在警報中總是留守的煮食蓮子者和洗頭者,有趣,好玩,面對災難不在乎,讀者於笑中體會到我們民族生存的韌性。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和《金嶽霖先生》等追憶逝者的散文,汪曾祺的幽默筆觸使所記人物躍然紙上,在記憶裡鮮活起來。金嶽霖聚會時捉蝨子的自嘲,80歲時坐三輪逛王府井的偶發童心……讓我們於幽默中接近人物。

  一雙慧眼於世俗生活中發現樂趣,就是一種幽默。在昆明吃汽鍋雞,說成:“今天我們培養一下正氣。”(《昆明菜》《汪曾祺散文》浙江文藝出版社 349頁)“一邊談著克列斯丁娜·羅塞蒂的詩,布朗底的小說,一邊咯吱咯吱地咬胡蘿蔔”的聯大女生。(《昆明的果品》359頁)

  三.文言與現代白話於一爐的獨特語言

  李陀在《道不自器,輿之圓方》中這樣評價汪曾祺的語言:“把白話‘白’到了家,然後又能把充滿文人雅氣的文言因素融化其中,使二者在強烈的張力中達到和諧……”(《重讀大師——激情的歸途》人民文學出版社 第355頁 1999年第一次版)這足以概括汪曾祺的語言特色,他在語言上也顯示出了俗趣和雅化結合。汪曾祺從小便接受了儒家經典的薰陶,他的祖父為他講解《論語》,父親請當地名流向他傳授古典文學。他自己閱讀甚廣,中國古典文論、古代散文,尤其偏愛接近自己心性的晚明的性靈小品。深厚的古典文學功底,使他在語言方面簡省、本色、平淡而又不是古得讓人有隔閡之感,如素描的得其精髓,如中國畫的計白當黑。對民俗的體察,對生活之平凡人平常事的關注,又使他的語言充滿口語化,讀來不覺俗氣,反覺暢快淋漓,甚而叫絕。在《虎頭鯊、昂嗤魚、陣螯、螺螄、蜆子》一文中說到,蘇州人喜歡塘鱧魚,上海人也是,提及此魚更是眉飛色舞,吊了作者半天胃口,“後來我知道:塘鱧魚就是虎頭鯊,嗐!”一個“嗐”字,讀來過癮。類似的還有《故鄉的食物》寫到高郵鹹蛋“筷子子頭一紮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吱”字俗白,卻極精準,勾人食慾。《葡萄月令》中通篇寫種葡萄的過程,“一月,下大雪……二月裡刮春風……三月,葡萄上架……四月,澆水……五月,澆水,噴藥,打梢,掐須……六月……”。名詞的羅列,一目瞭然,事實的陳述,簡單明確,彷彿過於直白口語,但看無意,然連綴成篇,卻韻味十足,漢語傳遞的獨特魅力在這裡展現出來。融文言與現代白話於一爐,漢語的表現力被展現和增強了。

  汪曾祺的散文得宋明小品遺韻,看似散淡無法的結構,駁雜的文體相混,遊刃有餘,顯出深厚老到的文學功力。對一草一木的俗世的生表達一種超然的審美,對凡俗個體顯示自己的尊重,舉重若輕,暗藏對理想和諧的人世和社會的召喚。他在散文中避開宏大的事物的思考、濾掉生活經歷中的醜,避重就輕,使他散文中顯示的人生有一種笑而卻之的退縮,也缺少了一份崢嶸血性之感,這是必須承認的侷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