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詩畫相融的藝術特色
導語:維是唐代山水田園詩派的領袖,他的詩至今雖歷經千年,仍影響深遠,其藝術魅力在於他能把詩歌和繪畫兩種不同的藝術融合在一起,創作出和諧優美,清新明快的山水田園詩,這是其詩最基本、最重要的藝術特色,也是他區別於其他詩人而具有的獨特個人風格。
王維的山水詩語言清新流暢,旋律和諧優美,描繪景物聲情並茂,動靜相宜,用詞遣句精煉準確,具有多方面的藝術特色。但我以為,他的詩最具藝術魅力之處在於詩中有畫,這是其詩最基本、最重要的藝術特色,也是他區別於其他詩人而具有的獨特個人風格。宋代文豪蘇軾在欣賞王維的詩畫時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這樣的評價是很恰當的,因為王維不僅是具有深厚文學基礎的詩人,而且是精通繪畫理論和技法的畫家,在他運用文字創作的同時, 會用畫家的眼光去觀察自然,運用繪畫中的點線、色彩、結構等技法去精確、細緻、詳盡地描繪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以畫意入詩,用富有形象性的繪畫手段來突破文字間接性的侷限,使詩具有直接性,具體性,可感性的特點,從而縮短了讀者由文字概念演化為具體形象的思維過程,使詩中所描繪的景物更為生動具體、形象鮮明,從而引起讀者的共鳴。本文擬從繪畫的意境、點線、色彩、構圖等方面來探討王維山水田園詩“詩中有畫”,詩畫相融的藝術特色。
一、用明淨淡雅的白描手法,勾勒出山水田園空靈剔透,清新俊逸的優美意境
“意境”,是我國傳統美學的一個重要範疇,它是構成藝術美不可缺少的因素。何謂“意境”,歷來都有不同的解釋,但歸結為“意”和“境”。“意”泛指人的思想情感,“境”則是欣賞者透過藝術家所提供的現象去聯想而獲得的無限的境界。中國藝術歷來都是以表現主體精神為主,重傳神和寫意,因此,“意境”的構築是中國藝術家畢生追求的最高目標。明朱承爵雲:“作詩之妙,全在意境融澈,出音聲之外,乃得真味。”而王維早已深諳其中道理,他善於用畫家的視野去發現、觀察自然之美,用真切流暢的文字來傳情達意,在他的詩中,不僅有詩境,而且有畫境,讀者可透過畫境去發現詩境,從詩境中產生更濃烈的畫意。如《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詩人用淡淡的筆墨,渲染出山居秋日薄暮的動人畫面:秋雨初霽,山林幽靜閒適,天朗氣清,皎潔的明月掩映松間,清冽的泉水在石上奔流,浣紗姑娘帶著歡聲笑語,正穿過竹林結伴而回,勞動了一天的漁夫也搖槳駛過荷塘而歸。面對如此美境,詩人被深深地陶醉,他用簡潔明快的語言將山居世外桃園般的生活記錄下來,以抒發對大自然山水的熱愛和隱逸山林的飄逸情懷。
二、透過點線結合,把自然景物聯絡起來,使山水詩具有生動形象的視覺效果
中國的繪畫,無論怎樣變化,歸結起來都是以點、線為基礎,點是最基本的語言,線是點的延伸,點線的作用不僅用來勾勒輪廓、表現形體,而且是畫家用來傳情達意的手段,是中國畫的生命之源。王維的山水詩,正是吸收了這種表現手法,透過點與線的結合,線與線的縱橫、曲折、交錯來寫景狀物,勾勒出不同的畫面,使詩具有生動形象的視覺效果。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用橫向的線條描繪茫茫的沙漠、靜靜流淌的長河,用縱向的線條代表一縷孤煙徐徐上升與天相接,用圓點來表現落日,用點與線將“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這四種自然景物組織起來,勾勒出一幅荒涼悲壯的塞外之境。“千里橫黛色, 數峰出雲間”《崔濮陽兄季重前山興》就是利用縱橫相交的線條來表現鄉間的寧靜而富有生氣,以及山色的蒼翠。“安知清流轉,偶於前山通”《藍田山門精舍》, 則用曲線來勾勒溪水在山中蜿蜒流淌的姿態。此外,王維還喜歡用複雜交錯的線條來構圖,如“山中燕子龕,路劇羊腸惡。裂地競盤屈,插天多峭�。瀑泉吼而噴, 怪石看欲落……”。利用曲折的線條表現燕子龕之路的崎嶇險惡以及泉水的洶湧;用縱橫斜直的線條勾勒筆峭的大山、怪石,這些線條之間又相互交錯,突出了燕子龕的險要。
三、利用色彩的濃淡、明暗、冷暖等變化來傳情達意
用色的方法是中國繪畫的主要技法之一,南齊謝赫提出的繪畫“六法”中就提到“隨類賦彩”;南朝宋宗炳《畫山水序》中提出了“以色貌色”。他們都概括了中國畫色彩方面的基本原理,就是繪畫的色彩應按照不同的具體物象,而給以具體的表現。“賦彩”要隨類而“賦“,所謂“類”,即物象固有色。在詩中,王維有大量的色彩描寫。如“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後”《新晴晚望》中的“白水”、“碧峰”;“紫梅發初偏,黃鳥歌猶澀”《早春行》中“紫梅”、“黃鳥”等,把自然界豐富多變的色彩融化在詩中,形成一幅幅具有大自然氣息的畫面。
中國的設色山水畫,從色彩的濃淡上分為青綠山水和淺降山水。由於年代久遠,王維的繪畫真跡已不復存在,至今留存下來的《雪溪圖》、《江山雪霽圖》均為後人偽託,他在繪畫上的設色特點,我們雖然無緣看到,但他詩作上對色彩的把握,卻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就是濃妝淡抹總相宜。如《輞川別業》:“不到東山向一年,歸來澆及種春田,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然”就如一幅青綠山水畫。畫面主要用石青、石綠渲染山水、碧草, 用硃砂來表現桃花的驕豔,使畫面極之妍麗,濃纖得中,表現了輞川山清水秀,綠草如茵,鮮花爛漫,一片生機勃勃的氣象。詩人用鮮豔明亮的色彩,描繪家鄉的美景,深深體現了詩人對家鄉的熱愛以及眷戀之情。而在王維的詩中,更為多見的是設色淡雅清幽的水墨作品。如《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詩人用水墨、淡彩渲染出一幅極具藝術效果的鄉村黃昏日落圖,這種如詩如畫,沒有喧譁、沒有爭鬥的生活環境,正是詩人所追求和嚮往的。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鄭邢桂州》,則透過對湖水的明暗變化,烘托出詩人即將與友人分別的悲傷心情。
色彩冷、暖的質感,在王維詩中也表現得恰到好處。詩人用綠色、紅色等暖色來表現萬物生長的春天,如 “嫩竹含新粉,紅蓮落故衣”《山居即事》中的“綠竹”、“紅蓮”。用赤色、火紅等熱烈的色彩表現炎炎夏日,如“赤日滿天地,火雲成山嶽”《苦熱》中的“赤日”、“火雲”。用白色、青色等冷色來表現蕭瑟的秋天和寒冷的'冬天,如“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過香積寺》中的“日色”、“青松”。王維正是透過對這些或熱烈、或溫暖、或陰涼、或寒冷的色彩描繪,使欣賞者感同身受,從而達到思想上的交流,產生共鳴。
四、章法佈局深得畫理,處處體現繪畫的結構特色
章法佈局即繪畫“六法”之一的“經營位置”,也稱為繪畫的結構。唐張彥遠認為這是“畫之總要”;清鄒一桂也說:“以六法言,當以經營為第一”。章法佈局在中國繪畫中是佔有重要地位的。王維的詩也融合了這種表現手法,把虛實、遠近、大小、高低相配合,在他的詩作中,既有雄偉壯觀的大堂式山水,亦有精緻妍麗的冊頁式小景。如《終南山》:“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要表現終南山的高峻險要,構圖要大才有氣勢,因此,詩人採用了大堂式的構圖,用縱向的線條勾勒出主峰太乙直插雲宵,彷彿已接近天帝所居之地的雄壯。用橫向的線條極寫山脈綿亙不絕,一直延伸到東海之濱的寬廣,此時的畫面已是一種氣勢逼人的感覺,還要畫出山的內涵,王維用他生花的妙筆,再現了終南山的煙濤微茫,雲霓漫天的奇幻景象。詩人正是採用了大景中含小景的構圖手法,使欣賞者從大景中既感受到終南山山勢的闊大深遠,又能從小景中發現終南山雲霞燎繞,清澗縈迴的幽靜景緻。
要描繪桃紅柳綠、清溪淺渚、小橋流水、茅屋草舍、墟里孤煙、綠草如茵、鮮花盛開的田元旖旎風光,用大堂式的構圖是不適宜的,於是詩人在《田園樂七首》中採用小景式的構圖,把田園中常見的芳草、村落、孤煙、獨樹、桃花、楊柳、小橋等景物一一組織起來,構築成一幅幅別緻可愛的冊頁小景,一頁一景,景景不同,把田園山水的清幽、秀麗描繪得淋漓盡致。
詩畫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前者屬於語言藝術,後者屬於造型藝術。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規律,都要求透過真實、具體的典型形象,抒寫作者的強烈感情,以激起欣賞者的共鳴和聯想,產生藝術的魅力。既是詩人又是畫家的王維,能夠把這兩種不同的藝術融洽在一起,使“詩中有畫”這種藝術特色更臻完善之境,使山水田園詩發展到了頂峰,為後人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