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唐詩> 《金銅仙人辭漢歌並序》李賀唐詩鑑賞

《金銅仙人辭漢歌並序》李賀唐詩鑑賞

《金銅仙人辭漢歌並序》李賀唐詩鑑賞

  【作品介紹】

  《金銅仙人辭漢歌》是唐代詩人李賀因病辭職由京師長安赴洛陽途中所作的一首詩。詩人借金銅仙人辭漢的史事,來抒發興亡之感、家國之痛和身世之悲。全詩設想奇特,而又深沉感人;形象鮮明,而又變幻多姿;詞句奇峭,而又妥帖綿密。此詩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是李賀的代表作品之一。特別是其中“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已成為傳誦千古的名句,曾被毛澤東引用在其詩《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中。

  【原文】

  金銅仙人辭漢歌

  魏明帝青龍元年八月⑴,詔宮官牽車西取漢孝武捧露盤仙人⑵,欲立致前殿。宮官既拆盤,仙人臨載,乃然淚下⑶。唐諸王孫李長吉遂作《金銅仙人辭漢歌》⑷。

  茂陵劉郎秋風客⑸,夜聞馬嘶曉無跡⑹。

  畫欄桂樹懸秋香⑺,三十六宮土花碧⑻。

  魏官牽車指千里⑼,東關酸風射眸子⑽。

  空將漢月出宮門⑾,憶君清淚如鉛水⑿。

  衰蘭送客咸陽道⒀,天若有情天亦老⒁。

  攜盤獨出月荒涼⒂,渭城已遠波聲小⒃。

  【註釋】

  ⑴魏明帝:名曹,曹操之孫。青龍元年:舊本又作九年,然魏青龍無九年,顯誤。元年亦與史不符,據《三國志·魏書·明帝紀》,魏青龍五年(237年)舊曆三月改元為景初元年,徙長安銅人承露盤即在這一年。

  ⑵宮官:指宦官。牽車:一作“車”。,同“轄”,車軸頭。這裡是駕駛的意思。捧露盤仙人:王琦注引《三輔黃圖》:“神明臺,武帝造,上有承露盤,有銅仙人舒掌捧銅盤玉杯以承雲表之露,以露和玉屑服之,以求仙道。”

  ⑶然淚下:《三國志·魏書·明帝紀》裴松之注引《漢晉春秋》:“帝徙盤,盤拆,聲聞數十里,金狄(即銅人)或泣,因留於霸城。”

  ⑷唐諸王孫:李賀是唐宗室之後,故稱“唐諸王孫”。李長吉:即李賀,字長吉。

  ⑸茂陵:漢武帝劉徹的陵墓,在今陝西省興平縣東北。劉郎:指漢武帝。秋風客:猶言悲秋之人。漢武帝曾作《秋風辭》,有句雲:“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⑹夜聞馬嘶:傳說漢武帝的魂魄出入漢宮,有人曾在夜中聽到他坐騎的嘶鳴。

  ⑺桂樹懸秋香:八月景象。秋香:指桂花的芳香。

  ⑻三十六宮:張衡《西京賦》:“離宮別館三十六所。”土花:苔蘚。

  ⑼:一作“牽”。千里:言長安漢宮到洛陽魏宮路途之遠。

  ⑽東關:車出長安東門,故云東關。酸風:令人心酸落淚之風。

  ⑾將:與,伴隨。漢月:漢朝時的明月。

  ⑿君:指漢家君主,特指漢武帝劉徹。鉛水:比喻銅人所落的眼淚,含有心情沉重的意思。

  ⒀衰蘭送客:秋蘭已老,故稱衰蘭。客指銅人。咸陽:秦都城名,漢改為渭城縣,離長安不遠,故代指長安。咸陽道:此指長安城外的道路。

  ⒁天若有情天亦老:意為面對如此興亡盛衰的變化,天如果有人的情感,也會因為常常傷感而衰老。

  ⒂獨出:一說應作“獨去”。

  ⒃渭城:秦都咸陽,代指長安。波聲:指渭水的波濤聲。渭城在渭水北岸。

  【白話譯文】

  魏明帝青龍元年八月,詔宮官牽車西取漢孝武捧露盤仙人,欲立置前殿。宮官既拆盤,仙人臨載,乃然淚下。唐諸王孫李長吉遂作《金銅仙人辭漢歌》。

  茂陵裡埋葬的劉郎,好像秋風過客匆匆而逝。

  夜裡曾聽到他的神馬嘶鳴,天亮卻杳無蹤跡。

  畫欄旁邊棵棵桂樹,依然散發著深秋的香氣。

  長安城的三十六宮,如今卻是一片苔蘚碧綠。

  魏國官員驅車載運銅人,直向千里外的異地。

  剛剛走出長安東門,寒風直射銅人的眼珠裡。

  只有那朝夕相處的漢月,伴隨銅人走出官邸。

  懷念起往日的君主,銅人流下如鉛水的淚滴。

  枯衰的蘭草為遠客送別,在通向咸陽的古道。

  上天如果有感情,也會因為悲傷而變得衰老。

  獨出長安的盤兒,在荒涼的月色下孤獨影渺。

  眼看著長安漸漸遠去,渭水波聲也越來越小。

  【創作背景】

  據朱自清《李賀年譜》推測,這首詩大約是唐元和八年(813年),李賀因病辭去奉禮郎職務,由京赴洛,途中所作。其時,詩人“百感交併,故作非非想,寄其悲於金銅仙人耳”。

  此詩寫作時間距唐王朝的覆滅尚有九十餘年,詩人產生興亡之感的原因,要聯絡當時的社會狀況以及詩人的境遇來理解、體味。自從天寶(唐玄宗年號,742 —756)末年爆發安史之亂以後,唐王朝一不振。唐憲宗雖號稱“中興之主”,但實際上他在位期間,藩鎮叛亂此伏彼起,西北邊陲烽火屢驚,國土淪喪,瘡痍滿目,民不聊生。詩人那“唐諸王孫”的貴族之家也早已沒落衰微。面對這嚴酷的現實,詩人的心情很不平靜,急盼著建立功業,重振國威,同時光耀門楣,恢復宗室的地位。卻不料進京以後,到處碰壁,仕進無望,報國無門,最後不得不含憤離去。此詩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作的。

  【賞】

  《金銅仙人辭漢歌》詩中的金銅仙人臨去時“然淚下”表達的主要是亡國之慟。此詩所抒發的是一種交織著家國之痛和身世之悲的凝重感情。

  全詩共十二句,大體可分成三個部分。前四句慨嘆韶華易逝,人生難久。漢武帝當日煉丹求仙,夢想長生不老。結果,還是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倏然離去,留下的不過是茂陵荒冢而已。儘管他在世時威風無比,稱得上是一代天驕,可是,“夜聞馬嘶曉天跡”,在無窮無盡的歷史長河裡,他不過是偶然一現的泡影而已。詩中直呼漢武帝為“劉郎”,表現了李賀傲兀不的性格和不受封建等級觀念束縛的可貴精神。

  “夜聞”句承上啟下,用誇張的手法顯示生命短暫,世事無常。它是上句的補充,使“秋風客”的形象更加鮮明、豐滿,也為下句展示悲涼幽冷的環境氣氛作了必要的`鋪墊。漢武帝在世時,宮殿內外,車馬喧。此時物是人非,畫欄內高大的桂樹依舊花葉茂,香氣飄逸,三十六宮卻早空空如也,慘綠色的苔蘚佈滿各處,荒涼冷落的面貌令人目不忍睹。

  以上所寫是金銅仙人的“觀感”。金銅仙人是漢武帝建造的,立在神明臺上,“高二十丈,大十圍”(《三輔故事》),異常雄偉。魏明帝景初元年(233 年),它被拆離漢宮,運往洛陽,後因“重不可致”,而被留在霸城。習鑿齒《漢晉春秋》說:“金狄或泣,因留霸城。”李賀故意去掉史書上“銅人重不可致,留於霸城”(《三國志》注引《魏略》)的情節,而將“金狄或泣”的神奇傳說加以發揮,並在金銅仙人身上注入自己的思想感情。這樣,物和人、歷史和現實便融為一體,從而幻化出美麗動人的藝術境界來。

  中間四句用擬人法寫金銅仙人初離漢宮時的悽婉情態。金銅仙人是劉漢王朝由昌盛到衰亡的“見證人”,眼前發生的滄桑鉅變早已使他感慨萬端,神慘色悽。而自己又被魏官強行拆離漢宮,此時此刻,興亡的感觸和離別的情懷一齊湧上心頭。“魏官”二句,從客觀上烘托金銅人依依不忍離去的心情。“指千里”言道路遙遠。從長安遷往洛陽,千里迢迢,遠行之苦加上遠離之悲,實在教人不堪忍受。“東關”句言氣候惡劣。此時關東霜風悽緊,直射眸子,不僅眼為之“酸”,亦且心為之“酸”。它含有“馬後桃花馬前雪,出關爭得不回頭”的意味,表現出對漢宮、對長安的深切依戀之情。句中“酸”、“射”二字,新奇巧妙而又渾厚凝重。特別是“酸”字,透過金銅仙人的主觀感受,把彼時彼地風的尖利、寒冷、慘烈等情形,生動地顯現出來。這裡,主觀的情和客觀的物已完全揉合在一起,含義極為豐富。

  詩人時而正面寫銅人的神態,時而又從側面落筆,描繪銅人四周的景物,給它們塗上一層憂傷的色調。兩種手法互動運用,使詩意開闔動盪,變幻多姿,而又始終圍繞著一個“愁”字,於參差中見整飭,色調統一,題旨鮮明。“魏官”二句,側重描寫客體,“空將”二句則改寫主體,用第一人稱,直接抒發金銅仙人當時的思想感情:在魏官的驅使下離別漢宮,作千里之行。伴隨著“我”的唯有天上舊時的明月而已。事情發生在三國時期而稱月為“漢月”,它抒發的是一種懷舊的感情,正如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所詮釋的:“因革之間,永珍為之一變,而月體始終不變,仍似舊時,故稱‘漢月’。”金銅仙人親身感受過武帝的愛撫,親眼看到過當日榮昌盛的景象。對於故主,他十分懷念,對於故宮,也有著深厚的感情。而此刻坐在魏官牽引的車子上,漸行漸遠,眼前熟悉而又荒涼的宮殿即將隱匿不見,撫今憶昔,不禁然淚下。“憶君”句中“淚如鉛水”,比喻奇妙非凡,繪聲繪色地寫出了金銅仙人當時悲痛的形容——淚水涔涔,落地有聲。這種感懷舊事、恨別傷離的神情與人無異,是“人性”的表現,而“鉛水”一詞又與銅人的身份相適應,婉曲地顯示了他的“物性”。這些巧妙的表現手法,成功地塑造出金銅仙人這樣一個物而人、物而神,獨一無二,奇特而又生動的藝術形象來。

  末四句寫出城後途中的情景。此番離去,正值月冷風悽,城外的“咸陽道”和城內的“三十六宮”一樣,呈現出一派蕭瑟悲涼的景象。這時送客的唯有路邊的 “衰蘭”,而同行的舊時相識也只有手中的承露盤而已。“衰蘭”一語寫形兼寫情,而以寫情為主。蘭花之所以衰枯,不只因為秋風肅殺,對它無情摧殘,更是愁苦的情懷直接造成。這裡用衰蘭的愁映襯金銅仙人的愁,亦即作者本人的愁,它比《開愁歌》中的“我生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更加婉曲,也更為新奇。

  蘭花的衰枯是情使之然。凡是有情之物都會衰老枯謝。別看蒼天日出月沒,光景常新,終古不變。假若它有情的話,也照樣會衰老。“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一句設想奇偉,司馬光稱為“奇絕無對”。它有力地烘托了金銅仙人(實即作者自己)艱難的處境和悽苦的情懷,意境遼闊高遠,感情執著深沉,真是千古名句。

  尾聯進一步描述金銅仙人恨別傷離的情緒。他不忍離去,卻又不得不離去,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離開故都越來越遠。這時,望著天空中荒涼的月色,聽著那越來越小的渭水流淌聲,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渭城”句從對面落筆,用“波聲小”反襯出銅人漸漸遠去的身影。一方面波聲渺遠,另一方面,道阻且長。它藉助於事物的聲音和形態,委婉而深沉地表現出金銅仙人“思悠悠,恨悠悠”的離別情懷,而這正是當日詩人在仕進無望、被迫離開長安時的心境。

  這首詩是李賀的代表作品之一。它設想奇創,而又深沉感人;形象鮮明而又變幻多姿。怨憤之情溢於言外,卻並無怒目圓睜、氣峻難平的表現。遣詞造句奇峭而又妥帖,剛柔相濟,恨愛互生,參差錯落而又整飭綿密。這確是一首既有獨特風格,而又諸美同的詩作,在李賀的集子裡,也找不出幾首類似的作品來。

  【作者介紹】

  李賀(790~816),唐代詩人。字長吉,福昌(今河南宜陽西)人。唐皇室遠支,家世早已沒落,生活困頓,仕途偃。曾官奉禮郎。因避家諱,被迫不得應進士科考試。早歲即工詩,見知於韓愈、皇甫,並和沈亞之友善,死時僅二十七歲。其詩長於樂府,多表現政治上不得意的悲憤。善於熔鑄詞采,馳騁想像,運用神話傳說,創造出新奇瑰麗的詩境,在詩史上獨樹一幟,嚴羽《滄浪詩話》稱為“李長吉體”。有些作品情調陰鬱低沉,語言過於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