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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首篇《關雎》主旨

《詩經》首篇《關雎》主旨

  《關雎》是《詩經》的首篇,關於《關雎》主旨歷來眾說紛紜,大致有頌詩說、刺詩說和婚戀說等觀點。

  《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原只稱為《詩》或《詩三百》,到漢代,儒家奉為經典,這才稱為《詩經》。《詩經》收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五百年間的詩歌三百零五篇。

  《詩經》是兩千多年前的古人遺作,關於各詩的作者其人、其事、其時代、其社會以及作品中涉及的山川、地理、草木、鳥獸之名,我們大多陌生,難以考證。關於詩中的語言文字,隨著時代的變遷,其含義也有些與今不同,難以理解。至於每首詩的主旨,則更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了。

  《關雎》一詩是三百篇的開篇之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詩經》中流傳最為廣泛的作品。《關雎》一詩文字不多,全文如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荇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這為數不多的文字似乎沒有多少難理解之處,卻給我們留下了不少難解之謎,古今學者大多認為《關雎》不是隨便排列在首位的,故對其主旨多有論述,但所言頗有出入,言人人殊,大致可分為以下幾個觀點:

  一、頌詩說。漢代四家說《詩》者中,毛詩學派認為《關雎》是頌詩,是讚美"后妃之德"的。

  《毛詩序》中說:"《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又說:"《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

  二、刺詩說。齊魯韓三家則一致認為《關雎》是篇"刺詩",是用來諷勸和提醒周康王不得貪於女色而要勤於政事的,"韓、齊、魯三家皆以為康王政衰之詩,故司馬遷、劉向、揚雄、範譁並祖其說。"⑴

  如《韓詩章句》曰:"詩人言雎鳩貞潔慎匹,以聲相求,隱蔽於無人之處。故人君退朝,入於私宮,后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退返宴處,體安志明。今時大人,內傾於色。賢人見其萌,故詠《關雎》,說淑女,正容儀,以刺時。"⑵

  又如《史記・十二諸侯年表》曰:"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⑶

  三、婚戀說。後世不少學者認為《關雎》是婚戀詩。

  如清方玉潤不認同"后妃之德"一說,他在《詩經原始》說道:"《小序》以為'后妃之德',《集傳》又謂'宮人之詠大姒、文王'皆無確證。詩中亦無一語及宮闈,況文王、大姒耶?竊謂風者,皆採自民間者也,若君妃,則以頌體為宜。"⑷因此他推斷"此詩蓋周邑之詠初昏者,故以為房中樂,用之鄉人,用之邦國,而無不宜焉。"聞一多也在《風詩類鈔》說:"《關雎》,女子採荇予河濱,君子見而悅之。"再比如在我們所熟悉的《牡丹亭》中,杜麗娘因讀毛詩第一章而惹動春情,這便與婚戀說的詩意暗合。甚至在今天,湘西土家族新婚猶歌《關雎》、《桃夭》等《周南》中的詩篇。⑸這些理解,無疑都認為《關雎》是屬於"戀歌或婚禮之歌"的。

  頌詩說和刺詩說都帶有政治色彩,強調詩歌的社會功用,有時不免牽強附會。而婚戀說則是強調語言本身的思想內容,雖可能更接近詩歌的原意,但也不免脫離了當時的文化背景。此外,還有學者認為《關雎》是求賢詩,甚至還有人主張是描寫上古"野合"的歡愛情景。⑹如此種種,不一一論述。

  儘管古往今來的眾多名家、學者對《關雎》的主旨說法各異,但我們卻可從中找出一個不變的關鍵詞,那就是婚姻倫理。頌詩說也好,刺詩說也好,婚戀說也好,無不與婚姻有關。《禮記・昏義》中說"男女有別,而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曰:'昏禮者,禮之本也。'"中國自古就重視婚姻家庭,夫婦為人倫之始,天下一切道德的完善,都必須以夫婦之德為基礎。婚姻的穩定,關係到整個社會的穩定。在《關雎》一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它提倡的那種戀愛和婚姻合乎當時的標準,是一種理想的婚戀狀態,這種婚姻倫理在現代社會也依然具有極高價值。

  總的來說,《關雎》體現出的婚姻倫理主要有如下這些特點:

  首先,愛情是婚姻前奏,婚姻是戀愛目的。在《關雎》一詩中,愛情是婚姻的前奏,它所描寫的愛情自一開始就有明確的婚姻目的。古往今來,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沒有愛情的婚姻,釀成了一場場的悲劇。中國古代有封建的包辦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雙方沒有選擇的`自由,可能要到結婚當天才能見識到自己的新娘或新郎的廬山真面目,不管是否滿意都只好接受。此外,還有各種政治婚姻、企業聯姻等等,這些不以男女雙方的愛情為基礎的婚姻釀成了不少悲劇,有時固然成就了家族、國家,但對男女雙方的傷害卻是極大。在現代社會,我們也常常聽到這樣的說辭。比如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真正為一個社會所贊同的愛情是最終指向婚姻的,負責任的愛情,而非某些男女之間的短暫邂逅和一時激情。

  《關雎》以愛情開始以婚姻結尾,正是體現了這種極為理想的婚戀觀。在詩中,君子盼望的是同淑女結成夫婦,而不僅僅是情侶。儒家最看重"修、齊、治、平"四個字,也就是要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與"齊家"之間,緊要之處是婚姻。中國傳統文化重視家庭,重視夫妻關係,但僅僅只做"相敬如賓"的教育和宣傳,還是不夠的。就好比《婚姻法》規定不能隨便離婚,離婚了要分割一半財產,但《婚姻法》並不能保證愛情不變、婚姻美好。更偉大的策略是要從情的角度來薰陶和感化。傳統《詩經》學,最妙的是一個"化"字。《關雎》給出了一個婚姻的美好藍圖,引導大家向這條路上走去。⑺   其次,《關雎》中的男女雙方是"君子"與"淑女",皆為有德之人,這是愛情與美德的結合。"君子"一詞在古代是貴族男子的通稱,同時還兼指有道德的男子,是兼有地位和德行雙重意義的。至於"窈窕淑女",毛傳把"窈窕"釋作"幽閒",從其字源意上考察,幽意為隱微不明,窈意為深遠不明,二字義同,用以指人,專謂其行止儀度寬閒從容。⑻朱熹在《詩集傳》中也認為"窈窕,幽閒之意","淑,善也"。而在揚雄的《方言》中,亦有"秦晉之間,美心為窈,美狀為窕"之說。這就是說,"窈窕淑女"是兼有體貌之美和德行之善的。《關雎》中"君子"與"淑女"的結合,代表了一種婚姻理想,這裡的"君子"與"淑女"都追求內外兼修,內外皆美,注重美好德行的修為,在此基礎上志同道合的"君子"和"淑女"才是一對匹配的佳偶。⑼由愛情與美德結合而成的婚姻必然是長久穩固且美滿的,不僅當時的人們歌頌這般的婚姻而心存嚮往,如今的我們也依然心嚮往之。

  最後,《關雎》中的愛情是有節制性的愛情,符合禮儀。讀《關雎》,我們可以很明白的知道這是一個"君子"在追求心目中的"淑女"。然細讀全詩可以發現,雖寫"君子"追求"淑女",但絲毫沒有涉及雙方的直接接觸。我們能看到的只是男子"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情態。這樣的情態既真切地表現出男子對女子的深厚真摯的愛意,又不顯得激烈和衝動。沒有狂熱誓言,沒有攀牆折柳相約黃昏後,沒有火山爆發般的熱烈,卻有溪水潺潺般的溫柔,顯得平和而有分寸,體現出一種自我剋制、重視道德修養的人生態度。

  詩經時代正處於禮樂文化的建立興盛期,禮在當時處於統治地位。當《關雎》中的君子求淑女而不得後,在"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後,這樣的情慾最後訴諸於鐘鼓和琴瑟,而沒有逾越禮儀之外,符合禮樂文化。關於這一點,我們在上海博物館所購戰國楚竹書《孔子詩論》中可見一斑:

  第十簡:《關雎》之改,《漢廣》之知,《鵲巢》之歸,《甘棠》之保,《綠衣》之思,《燕燕》之情,害曰童而皆賢於其初者也。《關雎》以色喻於禮。

  第十一簡:情愛也。《關雎》之改,則其思益矣。《�木》之時,則以其祿也。《漢廣》之知,則知不可得也。⑽

  可見,這裡的關鍵詞是一個"改"字。"以色慾喻於禮"當是求之不得到依禮而求,這是改的過程,也是思想覺悟提高的過程,進而所謂"其思益矣"。⑾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是思念美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更思念美色,"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愈發思念美色。《禮記》中記載孔子的話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本是人性的基本慾望,若不對此加以剋制,便會出現《孟子・告子下》篇所說"�東家牆而摟其處子"的非禮行為,嚴重地破壞正常的社會秩序。在這種情況下,孔子很崇尚《關雎》男主人公的做法,不是不再追求那位"窈窕淑女"了,而是他追求的方式改變了:"琴瑟友之",是準備以琴瑟去討得"窈窕淑女"的歡心,"鐘鼓樂之",是準備以鐘鼓去迎娶她。方式改變了,男主人公的行為就符合儒家禮儀綱常的道德規範了。⑿由好色之天性出發,最終循禮以求,這也就是《大序》所謂的"發乎情,止乎禮義"。由此不得不說,《關雎》之"改",實際是愛的哲學。

  妙齡女子懷春,翩翩少年鍾情,這是人類情感中永恆的主題。《關雎》承認男女之愛是自然而正常的感情,是人類最真摯的情感,同時,《關雎》又要求對這種感情加以剋制,用文質彬彬的禮儀加以規範,使其符合社會的道德標準。處於不同時代不同地位的後人往往各取所需,對《關雎》的主旨加以自己的理解並引申發揮,因而言人人殊。然而,《關雎》中所體現出的"發乎情,止乎禮義"的婚姻倫理,卻是社會各個層次人們的共同心聲和追求,是歷久彌新的。如今的社會,浮躁漸漸顯露,閃婚閃離成為時尚,如此真摯而節制的愛情幾乎成了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即。品讀這兩千多年前的《關雎》,我們沉醉,我們沉思,對於這樣的理想婚姻,直到今天我們還未停止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