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裡的春天
草長鶯飛時節,捧一本《詩經》,在庭院的槐樹下細細誦讀。陽光從枝葉間投下細碎的光影,時光彷彿就此停滯不前。閉上眼睛,《詩經》裡的春天穿越幾千年的時光,款款而來。
金色的陽光裡,小河靜靜流淌,白茅在風裡輕輕搖擺,菖蒲大叢大叢地生長,散發出辛辣的芳香。“凱風自南,吹彼棘心。”南風吹過來的時候,路邊的棗樹正好長出細小的嫩芽。而楊柳是如此的多情,隨風搖曳,款擺生姿。初升的太陽照著梧桐樹寬大的葉片,連葉片上的脈絡都清晰可見。“苕之華,其葉青青。”苕華,就是凌霄花。凌霄花攀爬在牆上,葉子青翠欲滴,那一簇簇橘紅色的喇叭花,綴於枝頭,迎風飄舞,惹人垂憐。“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早春的桃花在枝頭迫不及待地盛放成一片妖嬈,彷彿二八年華的婉約少女,嬌豔無雙。
田間陌上,葳蕤春光,正是採摘野菜的好時節。“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青衣白衫的窈窕女子挽著竹籃,伸出纖纖素手,一把一把地採摘著白蒿。“思樂泮水,薄採其茆。”茆,就是蓴菜。蓴菜是睡蓮科水生宿生草本植物,它的嫩莖美味異常,還是抗癌的佳品。“陟彼南山,言採其蕨。”登上高高的南山頭,採摘鮮嫩的蕨菜。“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鮮嫩的大巢菜,是我們餐桌上的常菜。“采采芣莒”,芣莒,就是車前草,小名豬耳朵菜。“焉得諼草?言樹之背。”諼草,是萱草,即黃花菜……這些田間野地裡生長的野菜,即使是現在也能輕易發現它們的身影,讓人不由得對《詩經》產生一種親近感。
這是個永珍更新的季節,動物們也開始活躍了。“燕燕于飛,頡之頏之。”兩隻燕子,一上一下,翩翩然飛翔在藍天之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這個時候,正是狩獵的好時光。“彼茁者葭,壹發五豝,于嗟兮騶虞!”河邊的蘆葦茁壯成長,蓬草在春天的陽光下隨風搖曳。獵人們使足了力氣拉弓,箭箭射中了野豬,大家齊聲歡呼起來。這是一幅多麼生機勃勃的畫面啊!
在這廣闊的原野上,古老的愛情也滴翠地生長著。青山如黛,佳人如玉,惹來無數追尋目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採荇菜的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偷偷地佔據了君子的心房,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就這樣遇見了那個人,怦然心動,就這樣再也無法放開。唯有攜子之手,與子偕老。“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相戀著的男女相約出行,“勺藥”成為了他們定情的信物。“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這是怎樣純粹的情感啊,讓人忍不住會心微笑。這些美好的愛情,讓《詩經》裡的春天呈現出浪漫溫馨的粉色,清新動人。
《詩經》裡的春天,詩中有畫,畫中有情,是那樣的綺美。幾千年後的我,在這無邊春意裡讀著《詩經》,彷彿連心境都空靈了起來。我愛這《詩經》裡的春天,我愛這從遠古走來的、純粹的、無邪的春天。
拓展:
《詩經》裡的故鄉
一
風起風定,舞弄風聲的,只一叢盤根錯節的發;人來人往,彌散空中的,只一股塵埃未靜。
昂首,仰望寰宇,目光撞上高樓大廈被彈回;垂首,俯視土地,眼神卻觸控到堅硬的水泥。
捂住疼痛的眼睛,那是受傷的歸鳥,上下翻飛,只為找尋一條回家的路,一脈連線故鄉的根。
喧囂的城市,竟留不住頃刻的目光,一瞬的尋覓,剎那的祈盼。
――蒼茫天地間,何處才是屬於古人的淨地,藏匿著那些遙遠的花容柳姿,春情秋意?難道時光飛逝,也會舞亂生命的根鬚?難道歲月疾馳,也會捲起心靈的塵埃?悵然靜默中,我恍惚看到,千年前的公子,白衫款款,漫步江邊,緩緩吟詠著絕美佳句。
是《詩經》,是故鄉。
二
“呦呦鹿鳴,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走過美麗的風景,留下長長的畫卷,不知會在何時何地遇到且行且吟、紅衣素顏的你。每一次相逢,都是一次意外的碰撞,總會擦出幾絲驚喜的火花。偶然相遇的兩個人,也許像兩顆擦肩而過的流星,在彼此生命中美麗地綻放一瞬間;也許像互相旋轉的雙子星,永遠圍繞彼此奔跑,不再分離。
每一次暢飲歡談過後,又會是不知其期的離別,但因此才會善待他人吧。
這是古代人的旅行,沿著山水走,不知道下一站在哪兒,不知道會遇到誰。生活因此有了驚喜,有了珍惜。凡遇到的,都是零零星星的緣。
而現代人的每一次會晤,都是提前預約,沒有出人意料,一切都在安排之中。在對下一次相逢的`憧憬裡,夾雜著對人際關係的揣度、對功名利祿的算計、對仕途“錢”途的思慮。匆匆的步履交錯,急促的人影擦肩,但彼此都目視前方,直奔目標,沒有欣賞途中的美,也錯過了本該造就一場歡談、一世友誼或一生婚姻的緣。
他們漂過的風景,我們只是飄過。
漂,沉浮於水中,洗濯精神,浸潤靈魂。
飄,飛旋於風中,內心喧囂,心態浮躁。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自然之景,富於變化。
或銀鉤婀娜,或玉盤豐腴,圓缺的月像一個週而復始的輪迴,成了人們計量一年光景、一月時間的沙漏,緩緩流淌著。
夏雨始霽,一道彩虹橫臥天空,連線著此岸和彼岸。
落日餘暉,濃妝淡抹的天空像絕世佳人,讓人為之詠歎、為之注目。
古時沒有高明的科學,能告訴人們這一切自然現象的由來。於是有了故事,有了神話,有了像詩一樣浪漫的幻想――露是柔軟的珍珠,由天地這隻大蚌凝成;月是一座仙宮,居住著憂傷悔恨的嫦娥;天上有輕盈飄逸的神仙;人間有曼妙可愛的精靈;地下有或惡或善的鬼怪。
雖然現代科學解釋了這一切,但那些書面化的語言、冷冰冰的文字,卻毫不留情地,把嫦娥從蟾宮拋棄,把精靈從人間驅散,把鬼怪從地獄趕走。
同時被驅逐的,還有詩意,那妙不可言的美感。
無形的詩境,如氤氳霧靄,曾飄蕩在無數詩人的心中。當科學的陽光射入幽谷,濃濃的白霧消散,一點點稀釋,瓦解。四周清潔明淨,但終究缺了些什麼。
其實,相信科學的同時,我們可以為自己,保留一縷詩情、一絲幻想和一片浪漫的心境。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一塊是粗糲的山之石,一塊是溫潤的水之玉。
手執銳利的石塊,彷彿回到舊石器時代,一下一下,打磨著玉石。
鋒利的尖端,在陽光下灼灼閃耀,像一柄劍,在玉的身上,峰迴路轉。
劍光穿透玉的體壁,在另一側,留下一小片綠瑩瑩的影子。一抹綠影,小巧可人,卻極不規則,彷彿用手輕輕一捏,就能修正她的形態。
可這隻手,卻是堅硬的劍;這一捏,卻是一道道傷痕。
人,以石磨玉。玉,以石磨人。
人生之石,是困境,是挫折,是失敗。
一下一下,像潮水般湧來。潮退後,只留下斑斑點點、縱橫交錯的痛苦。
潮漲潮落之後,卻磨礪出一塊完美無瑕的玉,一個品行高尚的君子。
三
《詩經》,一個村莊。
一個依山生艾蒿,傍水長蒹葭,雎鳩關關,人影綽綽的村莊。
村子裡的男人們和女人們,被時間沖走,漸漸離散。
他們沿著青銅的掌紋、陶瓷的花飾行走,順著絲綢的色調、毛筆的字跡行走,卻在最終,被霓虹的豔影、錢幣的紋路淹沒。
就這樣走在路上……忘了回去的路……永不能重回故鄉……
也許,根本不曾有過回去的路。
又也許,根本不曾有過――故鄉。
故鄉,只是祖先流浪的最後一站。
離開故鄉,我們繼續在時光的洪流裡顛沛。
但,無論在怎樣的洪流裡,泰山都屹立不倒;無論在怎樣的流浪中,精神都永生不滅。《詩經》是先輩的遺物,我們繼承的,不只是一抹唯美的意象,還應該有灑脫的性情、君子的品格、古者的情操。讀《詩經》,透過飄逸的文字,總能與前人目光交融,心意相通,聆聽他們的教誨。
這樣,不管離故鄉多遠,我們總能像一棵巨樹,被故土緊握住根鬚,放飛到天空。
古風的吹拂,塑造一個民族,定能蒼勁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