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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墨人生的散文

揮墨人生的散文

  每當博物館或藝術館有書法展,我就算再忙也會抽出時間去欣賞那些賞心悅目的書法作品,儘管自己寫不出龍飛鳳舞的字,但是,對於書法藝術的那份喜歡是從小衍生出來的。

  喜歡,源自於父親寫得一手好字。幼時,總是看見村民來家裡讓父親給寫個宅基地申請報告什麼的,但更多的是父親拿著幾支毛筆和一瓶墨汁被人叫去寫大字。農村裡,毛筆字習慣叫大字。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胸襟開闊,從不吝嗇這些紙張筆墨,我始終認為父親這樣的胸襟是與他年輕時在太湖邊的吳江呆過有關。小時候,父親和我們說起太湖有48島、72峰,說太湖是湖光山色天下秀,其實,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太湖是一個什麼概念。而當工作以後有機會站在太湖邊時,我才真正的感受到太湖之美,面對著浩瀚的太湖,一幅山重水複的天然圖畫,彷彿自己的胸襟一下子開闊了許多。當泛舟湖上,果然如詩如畫,只覺得畫裡是一種風景,畫外是一份人生。

  歲月如流,幾十年匆匆而過,但父親教我臨帖時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當我會寫毛筆字以後,父親就教我臨帖了。父親從寫字檯抽屜裡拿出一本顏真卿的楷書《多寶塔碑》,將字帖置於寫字檯前,讓我仔細觀察每個字的形態結構和筆劃走勢,並且和我強調,如果想寫好字,就必須先領會每個字內在的氣韻,然後才可以仿照字帖寫。

  每當我臨帖的時候,父親也會泡上一杯茶,然後,在我後面的八仙桌上面氣定神閒地左手持杯,右手不疾不徐地研墨。

  父親那方硯與那支墨條是不容許我們使用的,由此可見它們在父親心目中的珍貴程度。

  我聞著背後的空氣中那種特別的淡淡的墨香,又低頭嗅嗅自己這塊塑膠皮的硯所散發出來的臭味,曾在心中說過,以後長大了也買一方好的硯和能夠散發香氣的墨,但這句話終究還是落了空。工作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拿起過毛筆,更不要說去買什麼硯與墨了。

  那些雨絲斜飛的日子,父親但凡操琴抑或寫字時,母親是不會去打擾的,記憶中,母親總是圍著灶臺忙碌著她自己的那方天地。那時候,認為母親給我們做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是,一直到後來我明白那個愛字的真正的內涵之後,我才懂得母親的愛完全是一種奉獻。母親是一名老師,是個有文化的人,而且還會說一口流利的俄語,幾年前,我問母親,年輕時有什麼愛好呢,母親說,她的愛好就是聽我爸撫琴下棋寫字,看我們讀書寫字。母親把自己的愛好藏在歲月的灶膛裡,變著戲法奉獻給我們一份份可口的飯菜。

  我看書寫字的那張寫字檯上方的窗戶上,兩扇窗門板上面各貼著父親書寫的毛主席的詩句 “梅花喜歡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詩中不屈不撓的鬥志陪伴著我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一直到後來參加工作,如今想,這才是父親無聲的教育。

  我覺得父親的字有顏體的遺風,這是我從他那本破舊的《多寶塔碑》得出的結論。父親教我臨帖時和我係統地說過顏真卿和柳公權兩位大書法家字型的特點,那個時候我記得自己還問過父親,為什麼叫《多寶塔碑》。不光是我,前些年,兒子學書法的時候,也同樣的這樣問他爺爺呢。

  “你看,顏真卿的字結構嚴密,一點一劃圓整又端莊,一撇一捺之間是不是顯得靜中有動、動中有靜?是不是有一種飄然欲仙的感覺?他的字看上去就氣勢充沛,而且在字裡行間洋溢著一種豁達之氣,這就是顏真卿剛強耿直、樸實敦厚的性格體現。”父親前些年教兒子學書法時說的話,我記憶猶新。

  《多寶塔碑》是顏真卿早期的成名之作,裡面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氣勢,讓人感覺到虎虎有生氣。

  父親曾說,在書法史上,顏真卿是繼二王之後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書法家。由於他博採眾長,創新突變,才自成一體,所以,他的字氣勢恢宏,骨力遒勁、氣概凜然,與柳公權並稱“顏柳”,有“顏筋柳骨”之美譽。

  但我認為柳公權的字受顏真卿的影響較大。因而,從某種程度上面看,柳公權的字結構更為嚴謹,一撇一捺的鋒銳尤其明顯,之所以稱為柳骨,就是看上去骨力更為遒勁,灑脫之外彷彿又有法度。

  記得父親曾經和我說過,柳公權不僅字寫得好,而且他在做人方面也和他的字—樣,是錚錚鐵骨,深得後人欽佩。

  是的,“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柳公權以“心正”練成了流芳百世的“柳骨”,他的《玄秘塔碑》偏重骨力,就是明證。

  在山村的日子裡,父親的毛筆字隨處可見,喜慶人家的門楣上,祠堂的柱子上,田野裡的稻桶上,池塘裡的水車上,村子裡的牆壁上,甚至連壓在人們肩膀上的那根扁擔兩頭的兩隻籮筐上面都可以看到父親遒勁的毛筆字。父親的毛筆字儘管沒有顏筋柳骨那樣真正的的格局,但我始終認為父親的字已經融入了一種儒家的堅毅與灑脫,每次看著父親寫字,真的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感覺。

  當我接觸了書法展,認識了一些書法家以後,才明白什麼叫落筆如雲煙。其實,文武之道都是一樣的,內行人看的是門道,外行人始終看的`是一份熱鬧,我想,如果你不懂得一個字的書寫框架,那麼你肯定無法真正地體會到書法那種行雲流水般的美。父親說,寫字也是要打腹稿的,下筆前在心中醞釀好整體的格局,做到成竹在胸,才能一氣呵成。

  書法是線條造型藝術的再現。而父親的毛筆字,無論婉約,還是奔放,總體上都是清新之中透出一份靈動,靈動中又彷彿隱藏有一份睿智。父親喜歡用毛筆字寫詩詞曲令,按照他的話說,是一舉二得,父親說,書法與詩詞的結合,是一種傳承。“書法不但要傳承,還要有個性,久而久之,自然形成自己一種獨特的風格,因此,每個人寫的字你只要掛著看就見分曉了,端莊也好,剛健也好,有成就的書法家都是善於師承而又創新的,這就是魅力。而詩詞是文化的結晶,千百年來,沉澱其中的是古人的一種智慧,所以,一支筆,永遠畫不完錦山秀水寫不盡春花秋月。”父親的話總是帶著一份睿智。

  儘管我學過毛筆字,但天賦使然,我的字終究難登大雅之堂,這樣的狀況,自己都覺得好笑。有時候,看著自己簽名的三個字,那種張牙舞爪的姿態,更是滑稽。父親曾經取笑過我的字,說我的字彷彿是太湖的蟹在爬。在父親而言,字是一個人的門面。

  漢字有著一份獨特的魅力,從甲骨文到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文字,一筆一劃,濃縮著華夏五千年的歲月。

  有時候,去看書法作品展,看到一些好的作品,我就會情不自禁地研究起字型的密疏是否得當,前後是不是連貫,整體有沒有協調,甚至連每一筆的結構都會去探索是否合理。這種時候,無聲的線條,在我的眼裡張揚的就是那種不拘一格的魅力。每個人的性格不同,心情又有喜怒哀樂,所以,每個字之中體現的個性和一些深邃的思想都是不同的,這就是所謂的字如其人。如同武學的門派,儘管一招一式大相徑庭,但終究是萬變不離其宗。

  值得慶幸的是,無論去欣賞任何一門藝術,我都會置身其中,並且用心去看,看別人搏擊,看別人博弈,看父親操琴是如此,看父親寫字亦如此,只有用心去欣賞,才能真正的感受到一種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