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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戀的角落散文

迷戀的角落散文

  我們以夢為馬的青蔥年代,謝謝你我最親密的夥伴。——題記

  浮雁沉魚,銀燈玉簫。我們重逢在朔北以北,望眼欲穿,共同憑弔曾經遇見的江南。我不用幻想而用憑弔,只因為心底有一種感覺,我們必定曾經屬於江南,江南也曾經屬於我們。無論,你是一個鐘靈毓秀的豪門千金,還是一個玲瓏清雅的小家碧玉;不管,我是一個桀驁不馴的貴族王公,還是一個落拓不羈的天涯劍客,我們都註定在江南相遇。現在,我只想在無邊飄舞的揚花裡牽起你的手,帶你回去。現在就回去。我們一起回到飛藍流綠的江南去。

  鍾竹綠至今仍記得第一次見到季桑藍。那是向日葵低著頭唱歌的季節,開學前軍訓的第一天,天空微藍,浮雲千片。大家都穿著寬鬆的迷彩服,如同一株株綠色的蔥蘢的植物。竹綠一向對綠色充滿好感,覺得那又清新又自然。然後竹綠就看到了桑藍,桑藍是那麼安然地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叢靜靜地泊在水面的蘆葦。這一刻時間都靜止。

  竹綠和周圍的同學迅速打成一片,他們指著那叢蘆葦告訴她,你看,那個男孩,就是季桑藍,英俊,絕頂聰明。竹綠難以置信地看著桑藍,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因為竹綠原以為桑藍是她的新姐妹之一,卻沒想到竟是她的新兄弟。站在她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桑藍的眉眼,只能看到他的比女孩還要精緻白皙的側臉。竹綠念著,季桑藍季桑藍,好奇怪的名字啊……哎?竟然和我的名字是對應的……桑——竹……藍——綠?

  直到後來竹綠才看清了桑藍的劍眉星目,那時竹綠就想,他必定生錯了年代,他應是來自風雨飄搖的唐宋,身著湖水般的藍袖青衫,羽扇綸巾,倒在姑蘇月下,伴著抖落的桃花,狂笑酣飲的江南才子。

  紅顏青腰,桃花柳絮。我曾無數次想起那些無邊浮動的聲色,石板路上傳來達達的馬蹄聲,綴著流蘇的油壁車碾過三月裡胭脂顏色的桃花,停在香樹之下。柳邊深巷,花下重門。有人伸手撩一開細碎的流蘇簾,於是你出現在我面前。你烏黑的髮髻上斜插著珠釵髮簪,我依稀記得它們的顏色與形狀,澄黃的金縷,青嫩的雪柳,水粉的鳳蝶,硃紅的瑪瑙,凝碧的翡翠,潤白的珍珠,還有葉形心形菱形的銀箔步搖……可是,沒有哪柄珠釵比你的面龐奪目耀眼。

  此後的日子就這麼如流水般盪漾開來。竹綠卻覺得這個省級重點高中實驗班的學生都是那麼死氣沉沉,甚至下課後都不出去走動一下,一味枯坐著做習題。竹綠暗笑,這似乎也包括我在內。彷彿唯一無所事事的就是桑藍,看他有時抱了個球出去玩,有時幫老師搬書打掃教室,有時給同學講題,有時乾脆在座位上什麼都不做,就那麼安靜地坐著,只是眼眸清亮如天上的星辰。竹綠好幾次都要忍不住問他,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竹綠幻想著江南的每一個細節,並且樂此不疲,那些綿連多日的煙雨將粉牆黛瓦籠上一層輕薄如翼的水色,那些乾淨的石板裡緩慢湧一出碧意盪漾的苔蘚地衣,那些曲折的巷子久遠的弄堂裡丁香散發著淡淡幽怨,那些流光飛舞的螢火遊一動在夜半醒來窗前……她如此熱愛江南。竹綠忘了桑藍是什麼時候對她講第一句話,對她溫柔微笑的。這些記憶就像那些江南的意象一樣相互絞纏彼此之間沒有明確界限。其實桑藍對每一個人都溫和有禮。如果不是桑藍是足球籃球隊的主力,竹綠真的要以為他只是個文弱儒生了。

  四月的薰風燃紅了櫻桃,五月的梅雨潑綠了芭蕉。這之後便是六月稻花,七月蒲草,八月兔葵。在你院子裡的是永遠都唱不完歌的水車;然後碧藤不知何時就緣進了你的窗子;流動的螢火,也遊進你的屋來坐坐;花貓輕踩瓦楞的聲音讓你整夜不得成眠。你突然想為誰用凝霜雪的皓腕和斑駁的青花瓷親手煮出一碗蓮子羹,倒滿一壺碧螺春,斟上一杯桂花釀,並撥一弄琵琶淺吟輕唱南國古調:江梅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溼鞦韆。

  第一學期期末桑藍就毫不費力地考了全年組第三,而竹綠心力交瘁才考到全年組第六。竹綠嘆著氣感慨,這上天是多麼的不公。

  竹綠把不會的習題拿給桑藍讓他講給自己聽,權當在請教一位資深的老師。桑藍也確實像一位老師,不管多麼難的問題,他只要讀一遍就能暢如流水地將解題步驟講出來;語數外和政史地的那些生澀內容他通常聽完課就倒背如流了。這些時候竹綠總會忿忿不平,他長的真是人腦,而不是計算機嗎?她嘟著嘴看著他,覺得委屈,你知道嗎,所有人都叫你天才。桑藍垂著頭淡如止水地回答,其實,我不太在乎那些名譽呢。一瞬間竹綠有點難過。她瞭解,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固然很美,但是更淒涼。如同神話裡的帝王,站在高高的山上,俯視廣袤無邊的疆土。但是他心裡的孤獨有誰瞭解呢。

  桑藍那麼安穩沉著,那麼靈氣四濺,又那麼溫文爾雅地照顧著每一個人。竹綠追根究底地問他,你優秀到你所在的整個城鎮的人都認識你,那你在學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桑藍衝著她笑得很開心,你想知道啊,我告訴你呦……就是開校際大會的時候,別人都坐在臺下,只有我自己坐在臺上,和領導們一起……即便我不是主持人,不念稿件,也不發言……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水雲鋪就的江南的路上,你縱一葦蘭槳,槳聲欸乃,白藕滿載烏篷船。江水綠如藍,映著天邊的流雲飛劍。你清涼的瞳孔上漸次走過的是遠方的群嵐。鶯歌宛轉,二胡嗩吶滴滴答答,吳娃雙舞醉芙蓉。氤氳的水汽薰染著舞榭歌臺,水流星、梨花落、碧玉釵。你手執宮扇,抬頭低頭的淺笑猶如千年古剎裡驀然盛放的睡蓮。我聽到你夢囈般的吳儂軟語,你對我說,你看這江南,無水不蓮。

  於是有一天竹綠偶然談起,她喜歡安穩又充滿靈氣的人。桑藍傳來一個紙條,那你看我行不行啊。竹綠看著那些龍飛鳳舞的字跡笑起來,她想到了桑藍坐在她面前對她說出這句話的可愛樣子。

  那天竹綠問桑藍想考哪個大學,桑藍想了想,說,浙大。竹綠一瞬間有點發怔,想著,那是……杭州嗎?那是……江南麼,是我摯愛的江南麼?之後的竹綠更加孜孜不倦。因為,有了方向,再不會像水中漂泊不定的浮萍。她想要和桑藍考一樣的學校,那樣她就會在零落如雪的杏花裡看桑藍晴空般的笑臉了。桑藍心疼地對竹綠說,你不要那麼累,我看著都覺得累了。桑藍生日那天竹綠送給他一疊厚厚的浙大的資料。那是她親手抄給他的。竹綠告訴他,我想和你一起去,我想要做一個身穿碎花旗袍的南國女子。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那些紅油紙糊的燈籠,一個一個的翻轉殘碎,印證著歲月的留痕。豪宅門扉的朱漆,一點一點地破裂凋零,描摹著時光的輪迴。喧囂的金戈鐵馬點破了你夢境的華麗,鋪天蓋地的烽火搖晃著你微蹙的罥煙眉,你唱斷了咽喉,舞裂了霓裳,用翠巾溫淚,另添了一絲嫵媚。你低眉信手輕彈琵琶,淺斟低酌的卻換成了柳詞,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可正因有夢為伴,縱使紅衰翠減,血染花扇,也都與悲傷無關。你我依然只如初見。

  高二分班桑藍竹綠都義無反顧地選了理,桑藍倒還是那麼安之若素,而竹綠卻有些力不從心,碰到那些古怪的習題時竹綠總是不知從何下手。竹綠本就是個理科相對薄弱的人,全年組第一的語外成績也無法彌補她的缺陷。於是高二第一次月考竹綠就被甩在了六十名以外。竹綠知道如果期末再考成這個成績的話,是會被驅逐出實驗班的。那天竹綠握著成績單淚如雨下,悲傷像黑色潮水般迎面襲來,因為桑藍也下降到了十幾名。這樣下去他們就無法實現他們的理想了。放學之前桑藍像往常一樣傳來紙條問她去食堂吃飯嗎?竹綠沒有回覆他,鈴聲一

  響她就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沿途青綠色的草樹引渡著絕美的歸程,但它們卻被竹綠莫名其妙的淚沾染了一身。竹綠騎著腳踏車想著,我就像是一個……失敗的逃兵……是我耽誤他了吧,我不想的。

  回家之後竹綠哽咽著喊了一聲,媽,我不吃了。就把自己鎖進了房間,頭裹在厚厚的被子裡,彷彿要沉進深深的夢魘中去,不停地聽著那首悲傷又豪邁的歌,嘩啦嘩啦的伴樂像是江南的水聲,那個和桑藍有著同樣明亮眼睛的人唱著:壯志凌雲幾分愁,知己難逢幾人留。竹綠想起了那個網路作家所說的話,幸福終究是彼岸遙不可及的花朵,永遠讓人望而卻步。

  後來竹綠把臉擦乾淨去上晚自習。遠遠的就看見桑藍站在學校的大門口。他的臉清澈如前。竹綠想繞開他從別處過去,無奈有人擋住了別處的路,只得繞回來,低著頭走到桑藍面前,抬起眼潦草地一笑,問,你怎麼在這呢?桑藍低聲說,我一直站在樓上等你,看見你來了,就下來了。竹綠的.心裡突然泛起一陣飄洋過海的憂傷,這樣好的人,我怎麼可以……拖累他呢……她的聲音夾雜著大顆大顆的淚水支離破碎地抖落開來,我們還是……分開吧……

  桑藍低下頭,看著竹綠的眼睛,溫柔而篤定地說,不行。

  還記得你我的約定嗎。竹綠,我不會放棄!絕不會!!絕不會!!!絕不會!!!!你也不要,好麼?

  竹綠看著桑藍傳來的字條。那些誇張的感嘆逐漸在竹綠眼裡,在紙上洇開一片,像是雨水沾溼相思微染。於是記憶如星子墜一落水面般叮咚作響,過往的情節像電一影般在腦海裡回放:桑藍在竹綠冷的時候借衣服給她;在雨天問竹綠帶沒帶傘,竹綠說帶了,桑藍卻不信,非要她拿出來看看才放心;帶竹綠去食堂,幫她打好飯,坐在她對面,不斷地夾菜給她,並溫柔地告訴她,你好瘦,你要多吃一點,這樣,穿起旗袍來才會更好看。

  紅渠照水,白鳥翻空。淡褪硃紅的木門又一次爬滿青苔藤蘿,一枝早梅橫生出江南春一色。清瘦的馬匹如古獸般馱載著你的夢境往江南春一色的更深處去。深巷中隱約地傳來賣花聲,青石板如竹簡般一節一節展開,承載著我們多年的笑逐。你吐氣如蘭,笑著問我,我們在登山的時候,是不是要準備雨蓑、竹杖和芒鞋呢?華燈礙月,飛蓋妨花。我並不希求玉樓珠殿,只要得幾縷孤煙,與你共聽絲竹管絃,看潺一潺流水,觀水村漁市,賞無限江山。

  從那之後,竹綠曾不止一次地問桑藍,如果我被驅逐出重點班,怎麼辦,如果我考不上浙大,怎麼辦?而桑藍總是回答說,不會的。後來實在拗不過她,就專注地看著她——桑藍的眼睛如天上永不墜一落的星辰,明亮得直指人心 ——對她說,你被驅逐出實驗班的話,我就陪著你一起出去。說著桑藍笑起來,別人問起來,我就說換個環境嘛體驗一下生活。假如,你真的考不上浙江大學……假如,假如哦……那麼,我就陪著你留在朔北。你最初的理想,不是北京的一所大學麼?

  竹綠笑著沉默不言,心裡卻想著,桑藍,我無數次地對你說,你如此像一個才華橫溢的江南文人,我說過我要和你回江南去的,我決不食言。

  期末考試和浙江大學在全國高校總排名中上升到了第二位的訊息一起如期而至。竹綠自信滿滿地在試卷上寫下最後一個句號。

  之後就是短促而漫長的假期,桑藍回了家。竹綠和桑藍依靠一根電話線度過了整個夏天。

  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在長風的短笛聲中,空明的月色裡,遠處傳來有節奏的搗衣聲,胭脂色的落花漸次飄滿淡煙流水的畫屏。畫屏天畔,夢迴依約,圓糯米,梅子餅,鳳尾蝶。你是否願意長眠,因為長眠就可以在夢裡行盡江南。那幽蘭旋老,杜若還生,抹不去點染了蒼苔的石板。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蕩不開傳說千年的穠豔。我惟願在歲月那邊,隻身化作靜默守護你的唐宋詩篇。

  竹綠第一次在電話向桑藍描述她幻想中的江南,他們的江南:向晚的鐘聲裡流水之畔的石橋邊鷓鴣振翅的樣子,瓦房泥牆後的青青田埂上粉蝶翩躚的樣子,檀木方桌上擺放著青銅香爐煙火嫋嫋的樣子,倭髻垂頸環佩叮噹的少女用春蔥般的手翻一動古舊的線裝書的樣子,長長的鏤空格子窗外面微風吹拂竹影搖晃的樣子,還有桑藍牽著她的手在青石鋪就的小巷裡慢慢行走就像一起回家的樣子……竹綠夢囈般傾吐這些的時候桑藍總是安靜地聆聽,並且在每次結束通話電話之前總是對竹綠講同樣一句話。

  假期快結束時竹綠打電話給老師詢問成績,老師告訴她考得還不錯,全校第八名。竹綠驚喜地愣了一下,問道,那季桑藍呢。他又沒發揮好排了全校第四,老師邊嘆著氣邊答著,高三了,咱們班的人員就依靠這次的成績取全校前五十名定下來,不會再流動了,這次驅逐出很多人,但竹綠真的很讓人放心呢……竹綠握著電話漫不經心地聽著老師對她的乖一巧與努力的稱讚。她在專注地看著窗外飛過的一群白鳥,它們像鼓動的帆一樣搖曳而過。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竹綠淡淡地笑起來,不,如果我化成鳥,也不會是漂泊的沙鷗,因為我是青鳥啊,青鳥,那是古典傳說裡預示著希望的鳥兒呢。

  恍惚中竹綠看到桑藍的笑容,撐開來像是天上安靜的浮雲,桑藍乾淨而平穩的聲音也又一次破空而來,重複著這個夏天裡重複過無數遍的話,他說:

  竹綠,總有一天,我和你,我們將一起回到江南去。

  曾經江南躺在心底安靜的角落,靜靜等待著我不時把它翻在陽光下曬曬;現在我拼命把它壓在心底,可是迷戀的誘一惑太大,不亞於北京————最親密的夥伴 最初的夢想 最熟悉的陌生人……

  很多次都在壓抑著不讓它見光,可惜某人的郵件,爛記於心的文字,縈繞腦海的場景,回憶的閘門瞬間被衝開,吳儂軟語繞樑三尺。真的很久很久了,久到以為此生不會再去碰一觸,然,滄海桑田,思緒萬千,理,只會越來越亂……

  我不知道要多久才可以不去想這些,就好像此刻我回復你的郵件時,鍵盤打字的聲音好像雨打芭蕉的啪啪聲。想念果然不及思念來的徹底深刻,就好像你不知道我其實是想你的,想念曾經我們打馬而過的花季雨季……

  成長的印記,隨著歲月的輪迴,深深淺淺刻在身體的每個部位,那些大大小小或青或紫的傷疤就是你們在我生命裡走過的痕跡,雁過留聲,即使過客也會留下腳印,那些真實的事歷歷在目,如果某天真的在唸念不忘中忘記了,那我還會不會是揹著十字架的蝸牛?當你老去的那天你那帶著體溫的十字架會不會掛在我的脖子上?而我又會不會在夜深人靜時戛然猝醒久久不能入眠……

  我不知道愛一個人刻骨銘心需要怎樣的境界,可迷戀的東西終究不是深愛。如果愛,請深愛;反之,摒棄……

  堅守一隅,固守一方,所以我的身上才會有十字架。我丟掉了屬於我自己的殼,接受懲罰我只能揹著十字架贖罪。有些話我還是無法看著你的眼睛去講,也許心虛,也許愧疚,不過我想語言的效果也足矣……

  迷戀在角落,在角落裡迷戀,我們越來越遠,如果地球是圓的,背靠著背漸行漸遠,有天我們相遇,希望依然是最親密的人……

  謹記我們開始遠方……

  舟泊洛塘,銀燈玉簫。

  天色微瀾,浮雲萬千。

  我們又從重逢在朔北,王燕羽床。

  不用幻想而憑弔

  看清劍眉星目

  本應來自風中搖奕

  身著湖藍修青衫

  傾倒姑蘇月下

  眼皌清涼如赬

  綿連多日煙雨

  給粉牆籠罩上一層輕如薄翼的水色

  給深巷增添上丁香小丹有緣的盪漾

  春水碧雨天,划船聽雨眼

  江水綠如藍,印著天邊的流雲飛一濺

  淺笑猶若千年古剎裡醠然勝芳的睡蓮

  縱一葦蘭槳,槳過乃欺,白藕滿載烏篷船

  昏沉日月

  又夢吳儂軟語,無水不戀,無桑蘭竹綠不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