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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香雪散文

哦香雪散文

  院子裡落著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旋轉著,飄浮著,使這個冬天無比興奮。

  我們坐在一起,爐火舔著鋁製的壺底,屋裡氤氳著我們和暖的話語和淡綠的茶水。

  我們很難這樣集聚到一塊,時光毫不保留地掠奪著我們閒暇的空間,

  雪花潔白的身子碰撞在樹上、牆皮上,發出沙沙的響聲。雪花像是累了,也想走家串戶。任憑風怎麼搬動,雪花抱緊身子,像裹緊棉衣的鄉下女人,她離我的視線那麼近。雪花白色的絨毛不時的躲避著我的目光,像怕羞的女孩。

  村子裡安靜極了,掃了雪的小路,村莊形似穿了件半袖,裸露著皮膚粗造的胳膊。

  記得那時你多麼想要一件半袖,一向不大多言的父親吧嗒吧嗒抽著旱菸,背靠在門檻上,你抽泣著,雙肩顫抖。父親搜遍全身也摸不出能買一件半袖的錢。兩手蒙著一張無可奈何的臉。

  二哥那年去外面打工,家裡的農活全落在你和父親的身上。只是禮拜六我才能幫你們一陣小忙。每週回來你都擁著我,摩挲著我的臉頰。而後,燒一鍋水,洗完所有的髒衣服之後,你把我的頭摁在水盆裡,粗糙的手指在我的髮間不停搓摩。一盆水不夠,你在我背上搭一件衣服,緩緩悠悠端著水盆往外倒水,纖弱的背影在肥皂沫裡泛著光芒,隱隱灼灼,母親的笑容竟會走近我的眼前。

  你停止了哭聲,父親拍拍煙鍋上的灰,下地去了。你翻出我的舊衣服,調皮的我總讓你操心,每週回來都是襤褸的樣子。你縫補完我的就開始找最乾淨最顯眼的衣服,比起同齡人,你缺少少女的豐滿,乾燥的頭髮偶爾打磨些水,抿一抿,梳理一番。村子裡的本家戶族,你在他們眼裡,亭亭玉立,是最漂亮的女娃。

  夏天很快過去了,你忘記了做半袖的夢。父親買完田地裡最後一茬莊稼,父親扯了花布,鎮上有個出名的蔡裁縫,一禮拜後,我從學校回來,你像一隻蝴蝶,盤旋在我們的院子裡。

  院子裡,花朵上有一層露珠,晶瑩剔透,我想,那是你抹上去的淚吧。

  我不時的被記憶刺痛,有時候,酸楚的記憶就像蜂尾上的毒針,冷不防就會被刺傷。不像幸福,在嘴裡咀嚼的津津有味,最後釀成蜜。

  我的母親過早離我們而去,我們一家四口,那年正趕上農村土地聯產承包。我的父親儘管在生產隊幹了半輩子,最後連生產隊的一個驢籠頭都沒往家裡拿。分了別人不願要的薄地濫墒,老牛瘸驢。本來經濟一向不太寬裕的家,又添了些穀物換了能耕地的.犏牛(犛牛和黃牛的雜交)。

  父親樂不可支,對這些分來的牲畜格外愛護。每週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父親安頓我鍘草。父親放一根木頭壓在鍘刀的一頭,煞有介事的坐在那裡,我彎腰抬起鍘刃,父親就往鍘口捂進碗口粗的一捆穀草。一晌功夫,我已渾身是汗,浸透的後背讓我直打寒顫。父親就讓我進屋換件乾衣服再開始幹。

  這是冬天,屋裡暖烘烘的,大鐵鍋裡冒著熱氣。透過熱氣,一股土豆和南瓜香撲鼻而來。簡短的冬日裡,這些粗食打發著我們飢腸咕嚕的日子,也是父親最愛吃的。爐子邊的椅子上,是我的線衣和棉襖,正努力吸取著爐子的熱量。

  你笑吟吟的放下手裡針線,迅速幫我扒下冰塊似地衣服,把沉浸在爐火旁的熱衣服貼在我的軀體上。霎時,我渾身被融化了,從骨頭裡爬出上萬條螞蟻,它們匆匆順我的五官、肢體、皮膚上的毛細血管鑽出來,抵禦我脆弱的靈魂。

  姐姐,在我內心呼喚著,一次次讓我穿越冷漠的邊緣,代替著母親偉岸的愛。

  學校是鎮上的寄宿制中學,週五中午回家,週日下午趕往學校上一節自習。

  那是一個冬天來的很遲的週日下午。我和同村的夥伴早早來到學校,因為接近期中考試,作業量大,許多課程安排得滿滿的。

  還沒到上晚自習,一時間天昏地暗之後,指甲大小的雪花說來就來,氣溫相繼急速下降。許多沒有做好過冬準備的同學,得瑟著,如篩糠般。

  晚自習意外安排了一節代數課,我正埋頭做習題,老師喊我的名字,說有人找我。我扭過頭去,昏暗的燈光下是我熟悉的面孔:姐姐縮著身子站在教室門前,懷裡抱著我的棉襖,嘴唇凍得鐵青,額頭上,一層哈氣凝固成霜,遠遠看去,分明是一縷白髮。

  我一次被淚水的漩渦打了回去。姐姐騎著車子,十多里的路他迎著沙塵和暴雪僅僅是為了她的小弟不受凍,我不敢想象她是怎麼艱難的蹬著腳踏,一步步挪到學校的。

  我一夜失眠,因為在同學的面前我絲毫不像一個失去母愛的孩子,興奮得不得了。

  我的姐姐,母親去世時,她才十四歲,還沒鍋沿高,就從中學綴學回來撐起了家裡的半片天···僅僅比我大三歲而已。

  外面的雪還沒有停,姐姐打斷我的沉思,說要回去,家裡的一些茬地還沒澆冬水,今天夜裡水可能就會輪到她們的地裡。

  我拿起沙發上的棉衣,輕輕披在她的身上,幫她扣好胸前的紐扣。姐姐一邊和我們說話,一邊把腳邁出了門。

  外面雪下得很厚了,街面上很少有人走動。姐姐不斷遠走,直到拐過一個牆角,她的影子像一個點,在我的視線裡逐漸變成一條無形的弧線。

  驀然,我發現我自己就是這條弧線上的末端點。這條弧線在我們軀體裡形成河流,無限延伸到我們的生命裡,直到血液竭盡。

  雪還在下。雪使大地有了脂肪、有了冬天的名分,使大地有了體香。

  哦,這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