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的稻草的散文
沒有秸稈的田地,不會收穫稻穀;沒有秸稈燃燒的炊煙,不算是真正的農家日子。
一團金黃的稻草,輔墊著鄉村人家的溫暖,焐實著稻米馨香的珍饈;一把金黃的稻草,蘊藏著太陽的光熱,散發著泥土的氣息。
一根稻草的生命,起始於一粒種子。
小小的稻種,靜靜地躺在糧倉裡。春天到了,它嚮往著火熱的夏天,嚮往著廣饒的田野。莊稼人把種子撒在溼潤的泥土上,一層草灰用它溫存的餘熱暖了初春的種子。在陽光的普惠和肥水的滋潤下,孕育著新的生命;在柔和的月光裡,悄悄地生根發芽;在露珠滿枝丫的晨曦裡,咂飲著清露,煥發著青綠……
一把把稚嫩的秧苗,在鄉村漢子的肩挑下,從育苗的池田走向了漠漠水田。驕陽下,勤勞麗質的婦女頭戴遮陽帽,挽起褲腿,躬著柳腰,臉朝肥水背朝天,手指挾著秧苗不停地在水裡上下舞動著,將一棵棵秧苗插進泥土裡。汗水浸溼了衣衫,滴落在水裡。累了,她們唱著栽秧號子,為碧綠的秧苗唱著生長歌,那婉轉的秧號聲,飄蕩在秧田的上空,久久迴盪著……
炎炎的烈日下,蛙鼓蟬噪的旋律,激發了它活力向上的熱情;溫熱的曙光裡,晶瑩的綠色枝條亮麗嬌豔,裝扮著田野的富饒;在蜻蜓的蹁躚舞姿下,秧苗含著誘人的花苞,追逐歡笑著……
一顆顆金黃色的稻穗相依相挨著,腰桿上幾片細長的青黃的葉子,託舉著含羞低眉的穗頭。柔風拂過,飄逸著濃郁的穀穗清香和淡淡的稻草味……
當秋日的朝陽冉冉升起時,勤勞的鄉村婦女在稻田裡揮舞鐮刀收割,莊稼漢子肩挑一擔足履一程,穿梭在稻田與打穀場之間。
蓬鬆的稻草攤在稻田裡曬乾後,父親和母親用兩根細長的草槓,一前一後如同抬轎子似子的,顛顛晃晃地將一摞摞稻草抬到屋後的河圩上,祖父手揮鐵叉堆成一個房屋狀的大草堆,祖母用那一雙粗糙的巧手將整齊的稻草一把把紮好,然後叉開攤平晾曬。
曬乾的稻草堆滿了院裡的小屋子,農閒時父親從小屋裡取來一梱稻草,坐在小凳子上,屁股下壓著稻草的一端,用他那雙厚繭粗大的手搓起草繩來。兩股稻草在父親的雙掌間不停地旋轉著。父親每添一根草時就吐口唾沫在手掌上,用一種間接方式親吻著稻草。早上搓,晚上搓,把一根根枯黃的稻草交集在一起,那細細長長的草繩彷彿是稻草的生命延伸。
母親將父親搓好的一團團草繩分別繞在幾塊小木板上,然後放在靠牆的木架上,雙手在木架子上不停地揮過來又揮過去,將草繩交叉地扎著整齊的稻草,編織出了一卷卷草簾子。將一卷卷草簾子圍蓋在曬場上的谷堆上,稻草用它溫暖的身軀為糧食遮露擋霜。
一根細長的草繩,一頭繫著菜園子,一頭連繫著農家鍋灶裡有滋有味的日子。我常看到祖母用草繩在菜地裡搭瓜架子,為絲瓜、黃瓜、扁豆等藤莖牽線搭橋,讓瓜兒、豆兒沐浴陽光,自由地生長。
“稻草高茨屋,繩樞窄作門。”在那崢嶸歲月裡,一根根稻草不忘體貼著民間的溫暖。當土墼牆的屋頂橫樑上覆蓋著整齊的.稻草時,便就成了遮風擋雨棲息的家。當寒風蕭蕭時,太陽把光和熱注入金黃的稻草中,寢室裡床上輔墊著一層軟綿綿、清香怡人的稻草,小孩子在芳香裡安祥入睡,夫妻在柔軟的溫床上細語呢喃……
還記得村裡曾有一戶農家開了一個製紙坊,用一種簡易的土方法將稻草粉末放在一個木製的方型大水桶裡,用一張方型篩網將木桶裡的草漿勻稱地舀起來,然後將薄薄的潮溼的草紙一張一張地摞起來,排擠掉水份後,將一張張草紙用毛刷子貼在牆上、木板上曬乾,再用鍘刀切成小方塊。粗糙的草紙雖不能作筆書描畫,卻給民眾解決了方便之用。
每一把稻草都見證了歲月的滄桑。熟悉一雙草鞋,就像熟悉祖父走過的艱苦時光。一束從田間走出來的稻草,含羞地密密匝匝地相擁在一起,祖父用一團麻線完成了它們生命中最後的交集。
小時候見過祖父編織草鞋。小院的暖陽下,祖父坐在小凳子上,將一梱稻草的枯葉子剝掉,取其柔韌的莖杆,躬著腰在一個像釘耙形狀的木架上,從容地慢編細織。
稻草還是農家一頭耕牛生存的口糧,牛反芻慢嚼後,再經過胃腸的細細加工,汲取的是日月精華,排出的是引火的材料。日頭朗照,父親將牛糞裡新增一些稻草穩子,攪成一團團地貼在土牆上,經過陽光的慢火細烤,排盡水份的同時,每個毛孔裡儲存著太陽的因子。用幹牛糞粑著一個火盆,稻草燃盡最後的能量,暖和了小屋,熱乎了手腳。
稻草穩子也是驅蚊蟲的材料。夏日當夜幕降臨時,嗡嗡的蚊子如同千軍萬馬侵襲而來,似針尖的長槍直刺肌膚。此刻,點燃一把稻草,放上一撮潮溼的稻草穩子,昂起的一片煙霧,團團包圍了蚊陣,嗆得蚊子四處逃散。
一把把稻草,日復一日燒紅了曾經農家的灶膛,沸騰了清凌凌的水,煮熟了稻米醇香的日子,村莊上空悠悠長長的嫋娜炊煙,圖騰了簡樸鄉村的景象。
村莊就在我身邊,鄉土就在我腳下,田野千里糧滿囤,忘不了每一根稻草的託舉,奉獻一身的金黃。
來自鄉村田間金黃的稻草,生命中有過青綠,有過挺拔,有過烈焰,燃燒的稻草,閃耀著生命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