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散文> 母親為我讀名著散文

母親為我讀名著散文

母親為我讀名著散文

  我是一個病人,孤伶伶地躺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我的臉朝著窗戶的位置,任淡淡陽光輕柔地舔著我冰涼的臉頰。我似乎可以摸到陽光,它就依偎在我的身旁。還有窗臺上那盆開滿白色花瓣的水仙,淡淡的香味總在失落的深夜裡伴我安穩入眠。

  這是一個平常的初冬早晨,我很早就醒了,看見了母親正趴著,安靜地睡在我床邊。我能感覺得到,她的額頭上是一片細密的汗珠,幾絲白髮緊緊地黏在額頭上。她是一個急性子,遇到些緊張害怕的事情總會急得手忙腳亂,連最簡單的處理都不會,而她的額頭總會滲出許多汗珠。

  我裝著沒醒,轉了轉身子,母親打著哈欠,伸了伸腰站了起來,然後我就聽見了窗簾被拉開的聲音。她為我拉開了那個繡滿荷葉的窗簾,這是她每天早上的必備功課。

  這個窗簾是母親手做的,她說,當孩子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熟悉親切的荷葉,和窗外照進的潔白的陽光,就不會感到孤單和害怕。她知道我最喜歡綠油油的荷葉和白燦燦的陽光,她也知道,我害怕呆在這個充滿絕望氣息的地方。

  然後,她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消失在門口。

  母親走了,我知道她又是去準備一些營養品給我吃。母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有著農民最樸實最善良的性格,她整天忙裡忙外,忙著自己永遠幹不完的莊稼活。公交車漲了價,她會跟司機爭的面紅耳赤,買衣服不忘和圓滑的店主砍上半天。我常常在這方面鄙夷她的所為,這些昂貴的補品,她又不知費了多少口舌。

  我也沒有多少睡意,但我真的不想醒來,因為只有在夢裡我才能看得見荷葉和陽光。我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我的世界只有一片濃濃的黑暗,沒有陽光,沒有花香,更沒有色彩。

  我至今還記得,當我得知我的眼睛會失明的訊息時,我是怎樣歇斯底里地哭喊、哀嚎,我甚至變得沒有理智,像個瘋子似地在醫院裡橫衝直撞,一點也不顧及醫院的秩序,更是攪擾了其他病人的療養。我不知不覺走到了樓頂,然後靜靜地走到了邊緣,那一刻,全世界都是灰色的。

  直到母親跪倒在我面前,直到她的淚水流盡了,直到她傷心絕望地暈了過去。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她比我更傷心,比我更絕望,那一刻,她的天空也許是徹底的暗黑。

  現在,住在這裡已有整整兩個月,我的心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了,由當時的絕望透頂變成了現在的逐漸適應。我不再有那些瘋狂而愚蠢的念頭,母親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手術後,那位聲音很單調的女醫生對母親說我的眼睛如果在手術之後好不了,就再沒有其他辦法了。之後,我便聽見了她嚶嚶的`哭聲。我知道,此時此刻她一直是偷偷地看著我,她的心裡也是在掉眼淚。

  但我聽到這些的時候並不感到害怕,我已經事先做好了這方面的準備。這些天,我常常對自己說,只要心中有光明,眼睛瞎了怕什麼。我甚至想安慰母親幾句,但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眼睛上的繃帶將在三天後拆開,我已經把最差的結果想了無數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著,母親變得有些焦躁,在我病房裡來回地走動著,腳步聲儘量壓得很低,但我還是很清楚地感受得到她內心的緊張和不安。她甚至一刻也不敢離開我,她的心裡一直很害怕。

  而我也越來越討厭醫院裡枯燥壓抑的環境,空氣裡到處充斥著刺鼻難聞的各種各樣的藥水味。我的印象中,女護士們都面色慘白,穿著高跟鞋,整天端著裝有鑷子,刀,消毒棉等醫用品的鐵盤跑來跑去,走廊上的噠噠聲讓我心煩意亂。

  這裡的每個人,醫生,病人,都不說一句話,偶爾傳來歇斯底里令人絕望的哭喊聲,那便預示著這裡又多了一位永久的沉默者。

  這裡的一切都是死的,死的空氣,死的寂寞。我感到自己像是被鎖進黑屋子裡卻叫不出聲來的狗。窗臺上飄來的花香偶爾也能令我的心為之一震,但我還是感到心灰意懶,像這屋子裡的一切,像所有的醫院裡的一切。

  這裡,充滿的只是那如同蛛網般密集交錯,捆綁著心靈而又難以抹去的絕望,而希望總是那一抹淡淡的清香,風輕輕一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來自自己內心的希望也沒有了,我該怎麼辦?

  母親總是來陪我,跟我說話,讓我不感到孤單。她順便給那盆水仙澆水,讓它開出更多的芬芳。

  一次做夢,我竟然在夢裡看見了家裡那隻瘦弱不堪的老狗,它使勁舔著我的手,用一種久別重縫的激動眼神盯著我。我輕輕地在它額頭上上下撫摸著,我也在看著它。我知道它是在笑,是因為看到了它熟悉善良的小主人。夢境是人的潛意識的一種折射,夢見了狗,我知道我是想家了。

  儘管母親每天都來陪我,但我卻從來感受不到家的味道。

  醒來時,手機上來了一條簡訊。母親給我看了看,是同學發來的:“幹什麼呢,休這麼長的假!再不來,要你好看!”我笑起來,原來別人從不知道我已經是個瞎子。

  後來,父親還是來了。一陣絮絮叨叨的噓寒問暖之後,就把一本書塞在我的手裡,說,“你喜歡看書,這是我剛從書店買的,聽說銷量第一呢!”父親的話一說完就開始沉默了。

  母親打破沉默,說,“別急,孩子,來吃個蘋果。”

  我笑起來,問這是什麼書。父親也笑著說,“叫什麼建築美學。”我一聽,覺得這樣的書都能銷量第一,怎麼可能。老實的父親在撒謊。

  我把書握在手裡,心裡又喜又怒。這是我住院以來第一次感到巨大的興奮和無比的失落。

  不過,我還是感到一股令我放棄希望的氣息潮水般湧遍我全身。是的,我以後再也不能看書寫作了。這對我來說,好比長跑冠軍突然腿折了。

  我強忍著淚水,說,你們先出去吧,我很喜歡這本書。

  我知道,父母是帶著無奈與悲傷出去了。此時我無法再考慮別人的感受,立即窩進被子裡偷偷哭泣著,這是我瞎了後第一次這麼絕望。到現在我才真正感到難過,痛苦。我用遺忘來治癒我的傷痛和絕望,然而,當面臨殘酷的現實時,它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曾經那麼堅強的誓言和信心,現在全被這令人窒息的絕望粉碎的一乾二淨。我感到害怕,孤單,恐懼,彷徨,我的世界真的要崩塌了。

  在離拆繃帶還有一天的時間裡,我感到十分煩躁不安。我大吵著叫母親出去,然後又不與為我拆綁帶的醫生合作。我真的不想這個現實來得這麼快,我還沒有做好最後的準備。也許,我根本就承受不起。

  前來為我拆綁帶的醫生已經隨母親一道出去了。房間裡安靜下來,我能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是多麼強烈。

  過了幾分鐘,我的耳朵裡突然傳來母親讀課文的聲音。她是用普通話讀的,既彆扭又好笑。但我卻感到震驚、意外,甚至不敢相信。

  我知道,那是一本名著,叫《平凡的世界》。母親這樣的聲音很不好聽,但我突然感到有一股清泉流進我乾枯的內心。我仔細地聽著,不再要她離開。她抑揚頓挫地讀著,時而停頓,時而提高嗓門,時而又發出一聲哀嘆,簡直就成了書中的人物。

  我總感覺人是一種有使命的動物,來到人世間就是為了能在有生之年完成他的使命。就算這使命猶如巍巍大山,也要傾盡全力。活著,總是為了使命。如果活著沒有完成使命,那麼人生又有什麼意義?

  於是,我想如果我真的瞎了,我該怎麼辦?我知道我會變得像一個廢人,靠別人的幫助才能活著。我也根本談不上什麼理想和使命。我看不了書了,我不能寫作了,我還能幹什麼?我傻傻地想,如果上帝是公平的話,為什麼讓我即將騰飛的人生沒有了翅膀?

  這時,我的手機又響了,母親給我看了看,還是那個同學。他說:不好意思啊,都不知道你病了,祝你早日康復,迴歸集體啊!我笑了笑,心裡卻還是十分沉重。

  接著,母親又讀起了書。

  那些樸實而憂鬱的字眼像石刻一般刻進我灰濛濛的腦海。我的心裡頓時閃現出許許多多關於這本書的畫面。我記得曾經是帶著一種多麼興奮與激動的心情讀完它的。現在,我仍然渴望著再把這段故事讀完,儘管我已經知道了故事的結尾。

  那些為了理想,為了尊嚴,永遠不放棄對美好生活執著追求的人;那些出身卑微,身處逆境,卻從沒想到過要逃避的人;那些可愛的永不放棄的莊稼人,此時此刻,全都活生生地印在我腦海裡。

  突然,我的耳朵,讓我感到我的生命還有另外一雙翅膀。上帝是公平的,它為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為你開啟另外一扇門,而母親則默默地指引著我,讓我找到這扇門。

  她為我繡荷花,給我陽光和花香,為我買補品,給我充足的愛,又讓我去聽那段激動人心的故事,親手為我編織著一雙新的翅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耳邊漸漸清晰起來,接著是金屬清脆的的碰撞聲。我的心裡一陣緊張,掌心已經滲出許多汗,我的眼睛彷彿已經得到了光明,但我的耳朵還是在認認真真地聆聽著。

  我要聽完這段屬於母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