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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彷徨·孤獨者》原文

魯迅《彷徨·孤獨者》原文

  魯迅的《彷徨·孤獨者》大家閱讀學習過?主要是講什麼事情的呢?下面是小編整理的魯迅《彷徨·孤獨者》原文,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一

  我和魏連殳相識一場,回想起來倒也別緻,竟是以送殮始,以送殮終。

  那時我在S城,就時時聽到人們提起他的名字,都說他很有些古怪:所學的是動物學,卻到中學堂去做歷史教員;對人總是愛理不理的,卻常喜歡管別人的閒事;常說家庭應該破壞,一領薪水卻一定立即寄給他的祖母,一日也不拖延。此外還有許多零碎的話柄;總之,在S城裡也算是一個給人當作談助的人。有一年的秋天,我在寒石山的一個親戚家裡閒住;他們就姓魏,是連殳的本家。但他們卻更不明白他,彷彿將他當作一個外國人看待,說是“同我們都異樣的”。

  這也不足為奇,中國的興學雖說已經二十年了,寒石山卻連小學也沒有。全山村中,只有連殳是出外遊學的學生,所以從村人看來,他確是一個異類;但也很妒羨,說他掙得許多錢。

  到秋末,山村中痢疾流行了;我也自危,就想回到城中去。那時聽說連殳的祖母就染了病,因為是老年,所以很沉重;山中又沒有一個醫生。所謂他的家屬者,其實就只有一個這祖母,僱一名女工簡單地過活;他幼小失了父母,就由這祖母撫養成人的。聽說她先前也曾經吃過許多苦,現在可是安樂了。但因為他沒有家小,家中究竟非常寂寞,這大概也就是大家所謂異樣之一端罷。

  寒石山離城是旱道一百里,水道七十里,專使人叫連殳去,往返至少就得四天。山村僻陋,這些事便算大家都要打聽的大新聞,第二天便轟傳她病勢已經極重,專差也出發了;可是到四更天竟嚥了氣,最後的話,是:“為什麼不肯給我會一會連殳的呢?……”

  族長,近房,他的祖母的母家的親丁,閒人,聚集了一屋子,豫計連殳的到來,應該已是入殮的時候了。壽材壽衣早已做成,都無須籌畫;他們的第一大問題是在怎樣對付這“承重孫”〔2〕,因為逆料他關於一切喪葬儀式,是一定要改變新花樣的。聚議之後,大概商定了三大條件,要他必行。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請和尚道士做法事〔3〕。總而言之:是全都照舊。

  他們既經議妥,便約定在連殳到家的那一天,一同聚在廳前,排成陣勢,互相策應,併力作一回極嚴厲的談判。村人們都嚥著唾沫,新奇地聽候訊息;他們知道連殳是“吃洋教”的“新黨”,向來就不講什麼道理,兩面的爭鬥,大約總要開始的,或者還會釀成一種出人意外的奇觀。

  傳說連殳的到家是下午,一進門,向他祖母的靈前只是彎了一彎腰。族長們便立刻照豫定計畫進行,將他叫到大廳上,先說過一大篇冒頭,然後引入本題,而且大家此唱彼和,七嘴八舌,使他得不到辯駁的機會。但終於話都說完了,沉默充滿了全廳,人們全數悚然地緊看著他的嘴。只見連殳神色也不動,簡單地回答道:

  “都可以的。”

  這又很出於他們的意外,大家的心的重擔都放下了,但又似乎反加重,覺得太“異樣”,倒很有些可慮似的。打聽新聞的村人們也很失望,口口相傳道,“奇怪!他說‘都可以’哩!我們看去罷!”都可以就是照舊,本來是無足觀了,但他們也還要看,黃昏之後,便欣欣然聚滿了一堂前。

  我也是去看的一個,先送了一份香燭;待到走到他家,已見連殳在給死者穿衣服了。原來他是一個短小瘦削的人,長方臉,蓬鬆的頭髮和濃黑的鬚眉佔了一臉的小半,只見兩眼在黑氣裡發光。那穿衣也穿得真好,井井有條,彷彿是一個大殮的專家,使旁觀者不覺歎服。寒石山老例,當這些時候,無論如何,母家的親丁是總要挑剔的;他卻只是默默地,遇見怎麼挑剔便怎麼改,神色也不動。站在我前面的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太太,便發出羨慕感嘆的聲音。

  其次是拜;其次是哭,凡女人們都念念有詞。其次入棺;其次又是拜;又是哭,直到釘好了棺蓋。沉靜了一瞬間,大家忽而擾動了,很有驚異和不滿的形勢。我也不由的突然覺到:連殳就始終沒有落過一滴淚,只坐在草荐上,兩眼在黑氣裡閃閃地發光。

  大殮便在這驚異和不滿的空氣裡面完畢。大家都怏怏地,似乎想走散,但連殳卻還坐在草荐上沉思。忽然,他流下淚來了,接著就失聲,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裡夾雜著憤怒和悲哀。這模樣,是老例上所沒有的,先前也未曾豫防到,大家都手足無措了,遲疑了一會,就有幾個人上前去勸止他,愈去愈多,終於擠成一大堆。但他卻只是兀坐著號啕,鐵塔似的動也不動。

  大家又只得無趣地散開;他哭著,哭著,約有半點鐘,這才突然停了下來,也不向弔客招呼,徑自往家裡走。接著就有前去窺探的人來報告:他走進他祖母的房裡,躺在床上,而且,似乎就睡熟了。

  隔了兩日,是我要動身回城的前一天,便聽到村人都遭了魔似的發議論,說連殳要將所有的器具大半燒給他祖母,餘下的便分贈生時侍奉,死時送終的女工,並且連房屋也要無期地借給她居住了。親戚本家都說到舌敝唇焦,也終於阻當不住。

  恐怕大半也還是因為好奇心,我歸途中經過他家的門口,便又順便去弔慰。他穿了毛邊的白衣出見,神色也還是那樣,冷冷的。我很勸慰了一番;他卻除了唯唯諾諾之外,只回答了一句話,是:

  “多謝你的好意。”

  二

  我們第三次相見就在這年的冬初,S城的一個書鋪子裡,大家同時點了一點頭,總算是認識了。但使我們接近起來的,是在這年底我失了職業之後。從此,我便常常訪問連殳去。一則,自然是因為無聊賴;二則,因為聽人說,他倒很親近失意的人的,雖然素性這麼冷。但是世事升沉無定,失意人也不會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見了。兩間連通的客廳,並無什麼陳設,不過是桌椅之外,排列些書架,大家雖說他是一個可怕的“新黨”,架上卻不很有新書。他已經知道我失了職業;但套話一說就完,主客便只好默默地相對,逐漸沉悶起來。我只見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煙,菸蒂要燒著手指了,才拋在地面上。

  “吸菸罷。”他伸手取第二枝煙時,忽然說。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著,講些關於教書和書籍的,但也還覺得沉悶。我正想走時,門外一陣喧嚷和腳步聲,四個男女孩子闖進來了。大的八九歲,小的四五歲,手臉和衣服都很髒,而且醜得可以。但是連殳的眼裡卻即刻發出歡喜的光來了,連忙站起,向客廳間壁的房裡走,一面說道:

  “大良,二良,都來!你們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經買來了。”

  孩子們便跟著一齊擁進去,立刻又各人吹著一個口琴一擁而出,一出客廳門,不知怎的便打將起來。有一個哭了。

  “一人一個,都一樣的。不要爭呵!”他還跟在後面囑咐。

  “這麼多的一群孩子都是誰呢?”我問。

  “是房主人的。他們都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祖母。”

  “房東只一個人麼?”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罷,沒有續娶。——否則,便要不肯將餘屋租給我似的單身人。”他說著,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問他何以至今還是單身,但因為不很熟,終於不好開口。

  只要和連殳一熟識,是很可以談談的。他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警。使人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來客,大抵是讀過《沉淪》〔4〕的罷,時常自命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餘者”,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聲嘆氣,一面皺著眉頭吸菸。還有那房主的孩子們,總是互相爭吵,打翻碗碟,硬討點心,亂得人頭昏。但連殳一見他們,卻再不像平時那樣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聽說有一回,三良發了紅斑痧,竟急得他臉上的黑氣愈見其黑了;不料那病是輕的,於是後來便被孩子們的祖母傳作笑柄。

  “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他似乎也覺得我有些不耐煩了,有一天特地乘機對我說。

  “那也不盡然。”我只是隨便回答他。

  “不。大人的壞脾氣,在孩子們是沒有的。後來的壞,如你平日所攻擊的壞,那是環境教壞的。原來卻並不壞,天真……。我以為中國的可以希望,只在這一點。”

  “不。如果孩子中沒有壞根苗,大起來怎麼會有壞花果?譬如一粒種子,正因為內中本含有枝葉花果的胚,長大時才能夠發出這些東西來。何嘗是無端……。”我因為閒著無事,便也如大人先生們一下野,就要吃素談禪〔5〕一樣,正在看佛經。佛理自然是並不懂得的,但竟也不自檢點,一味任意地說。

  然而連殳氣忿了,只看了我一眼,不再開口。我也猜不出他是無話可說呢,還是不屑辯。但見他又顯出許久不見的冷冷的態度來,默默地連吸了兩枝煙;待到他再取第三枝時,我便只好逃走了。

  這仇恨是歷了三月之久才消釋的。原因大概是一半因為忘卻,一半則他自己竟也被“天真”的孩子所仇視了,於是覺得我對於孩子的冒瀆的話倒也情有可原。但這不過是我的`推測。其時是在我的寓裡的酒後,他似乎微露悲哀模樣,半仰著頭道:

  “想起來真覺得有些奇怪。我到你這裡來時,街上看見一個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蘆葉指著我道:殺!他還不很能走路……。”

  “這是環境教壞的。”

  我即刻很後悔我的話。但他卻似乎並不介意,只竭力地喝酒,其間又竭力地吸菸。

  “我倒忘了,還沒有問你,”我便用別的話來支梧,“你是不大訪問人的,怎麼今天有這興致來走走呢?我們相識有一年多了,你到我這裡來卻還是第一回。”

  “我正要告訴你呢:你這幾天切莫到我寓裡來看我了。我的寓里正有很討厭的一大一小在那裡,都不像人!”

  “一大一小?這是誰呢?”我有些詫異。

  “是我的堂兄和他的小兒子。哈哈,兒子正如老子一般。”

  “是上城來看你,帶便玩玩的罷?”

  “不。說是來和我商量,就要將這孩子過繼給我的。”

  “呵!過繼給你?”我不禁驚叫了,“你不是還沒有娶親麼?”

  “他們知道我不娶的了。但這都沒有什麼關係。他們其實是要過繼給我那一間寒石山的破屋子。我此外一無所有,你是知道的;錢一到手就化完。只有這一間破屋子。他們父子的一生的事業是在逐出那一個借住著的老女工。”

  他那詞氣的冷峭,實在又使我悚然。但我還慰解他說:

  “我看你的本家也還不至於此。他們不過思想略舊一點罷了。譬如,你那年大哭的時候,他們就都熱心地圍著使勁來勸你……。”

  “我父親死去之後,因為奪我屋子,要我在筆據上畫花押,我大哭著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熱心地圍著使勁來勸我……。”他兩眼向上凝視,彷彿要在空中尋出那時的情景來。

  “總而言之:關鍵就全在你沒有孩子。你究竟為什麼老不結婚的呢?”我忽而尋到了轉舵的話,也是久已想問的話,覺得這時是最好的機會了。

  他詫異地看著我,過了一會,眼光便移到他自己的膝髁上去了,於是就吸菸,沒有回答。

  三

  但是,雖在這一種百無聊賴的境地中,也還不給連殳安住。漸漸地,小報上有匿名人來攻擊他,學界上也常有關於他的流言,可是這已經並非先前似的單是話柄,大概是於他有損的了。我知道這是他近來喜歡發表文章的結果,倒也並不介意。S城人最不願意有人發些沒有顧忌的議論,一有,一定要暗暗地來叮他,這是向來如此的,連殳自己也知道。但到春天,忽然聽說他已被校長辭退了。這卻使我覺得有些兀突;其實,這也是向來如此的,不過因為我希望著自己認識的人能夠倖免,所以就以為兀突罷了,S城人倒並非這一回特別惡。

  其時我正忙著自己的生計,一面又在接洽本年秋天到山陽去當教員的事,竟沒有工夫去訪問他。待到有些餘暇的時候,離他被辭退那時大約快有三個月了,可是還沒有發生訪問連殳的意思。有一天,我路過大街,偶然在舊書攤前停留,卻不禁使我覺到震悚,因為在那裡陳列著的一部汲古閣初印本《史記索隱》〔6〕,正是連殳的書。他喜歡書,但不是藏書家,這種本子,在他是算作貴重的善本,非萬不得已,不肯輕易變賣的。難道他失業剛才兩三月,就一貧至此麼?雖然他向來一有錢即隨手散去,沒有什麼貯蓄。於是我便決意訪問連殳去,順便在街上買了一瓶燒酒,兩包花生米,兩個燻魚頭。

  他的房門關閉著,叫了兩聲,不見答應。我疑心他睡著了,更加大聲地叫,並且伸手拍著房門。

  “出去了罷!”大良們的祖母,那三角眼的胖女人,從對面的視窗探出她花白的頭來了,也大聲說,不耐煩似的。

  “那裡去了呢?”我問。

  “那裡去了?誰知道呢?——他能到那裡去呢,你等著就是,一會兒總會回來的。”

  我便推開門走進他的客廳去。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7〕,滿眼是淒涼和空空洞洞,不但器具所餘無幾了,連書籍也只剩了在S城決沒有人會要的幾本洋裝書。屋中間的圓桌還在,先前曾經常常圍繞著憂鬱慷慨的青年,懷才不遇的奇士和醃髒吵鬧的孩子們的,現在卻見得很閒靜,只在面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我就在桌上放了酒瓶和紙包,拖過一把椅子來,靠桌旁對著房門坐下。

  的確不過是“一會兒”,房門一開,一個人悄悄地—陰—影似的進來了,正是連殳。也許是傍晚之故罷,看去彷彿比先前黑,但神情卻還是那樣。

  “阿!你在這裡?來得多久了?”他似乎有些喜歡。

  “並沒有多久。”我說,“你到那裡去了?”

  “並沒有到那裡去,不過隨便走走。”

  他也拖過椅子來,在桌旁坐下;我們便開始喝燒酒,一面談些關於他的失業的事。但他卻不願意多談這些;他以為這是意料中的事,也是自己時常遇到的事,無足怪,而且無可談的。他照例只是一意喝燒酒,並且依然發些關於社會和歷史的議論。不知怎地我此時看見空空的書架,也記起汲古閣初印本的《史記索隱》,忽而感到一種淡漠的孤寂和悲哀。

  “你的客廳這麼荒涼……。近來客人不多了麼?”

  “沒有了。他們以為我心境不佳,來也無意味。心境不佳,實在是可以給人們不舒服的。冬天的公園,就沒有人去……。”

  他連喝兩口酒,默默地想著,突然,仰起臉來看著我問道,“你在圖謀的職業也還是毫無把握罷?……”

  我雖然明知他已經有些酒意,但也不禁憤然,正想發話,只見他側耳一聽,便抓起一把花生米,出去了。門外是大良們笑嚷的聲音。

  但他一出去,孩子們的聲音便寂然,而且似乎都走了。他還追上去,說些話,卻不聽得有回答。他也就—陰—影似的悄悄地回來,仍將一把花生米放在紙包裡。

  “連我的東西也不要吃了。”他低聲,嘲笑似的說。

  “連殳,”我很覺得悲涼,卻強裝著微笑,說,“我以為你太自尋苦惱了。你看得人間太壞……。”

  他冷冷的笑了一笑。

  “我的話還沒有完哩。你對於我們,偶而來訪問你的我們,也以為因為閒著無事,所以來你這裡,將你當作消遣的資料的罷?”

  “並不。但有時也這樣想。或者尋些談資。”

  “那你可錯誤了。人們其實並不這樣。你實在親手造了獨頭繭〔8〕,將自己裹在裡面了。你應該將世間看得光明些。”我嘆惜著說。

  “也許如此罷。但是,你說:那絲是怎麼來的?——自然,世上也盡有這樣的人,譬如,我的祖母就是。我雖然沒有分得她的血液,卻也許會繼承她的運命。然而這也沒有什麼要緊,我早已豫先一起哭過了……。”

  我即刻記起他祖母大殮時候的情景來,如在眼前一樣。

  “我總不解你那時的大哭……。”於是鶻突地問了。

  “我的祖母入殮的時候罷?是的,你不解的。”他一面點燈,一面冷靜地說,“你的和我交往,我想,還正因為那時的哭哩。你不知道,這祖母,是我父親的繼母;他的生母,他三歲時候就死去了。”他想著,默默地喝酒,吃完了一個燻魚頭。

  “那些往事,我原是不知道的。只是我從小時候就覺得不可解。那時我的父親還在,家景也還好,正月間一定要懸掛祖像,盛大地供養起來。看著這許多盛裝的畫像,在我那時似乎是不可多得的眼福。但那時,抱著我的一個女工總指了一幅像說:‘這是你自己的祖母。拜拜罷,保佑你生龍活虎似的大得快。’我真不懂得我明明有著一個祖母,怎麼又會有什麼‘自己的祖母’來。可是我愛這‘自己的祖母’,她不比家裡的祖母一般老;她年青,好看,穿著描金的紅衣服,戴著珠冠,和我母親的像差不多。我看她時,她的眼睛也注視我,而且口角上漸漸增多了笑影:我知道她一定也是極其愛我的。

  “然而我也愛那家裡的,終日坐在窗下慢慢地做針線的祖母。雖然無論我怎樣高興地在她面前玩笑,叫她,也不能引她歡笑,常使我覺得冷冷地,和別人的祖母們有些不同。但我還愛她。可是到後來,我逐漸疏遠她了;這也並非因為年紀大了,已經知道她不是我父親的生母的緣故,倒是看久了終日終年的做針線,機器似的,自然免不了要發煩。但她卻還是先前一樣,做針線;管理我,也愛護我,雖然少見笑容,卻也不加呵斥。直到我父親去世,還是這樣;後來呢,我們幾乎全靠她做針線過活了,自然更這樣,直到我進學堂……。”

  燈火銷沉下去了,煤油已經將涸,他便站起,從書架下摸出一個小小的洋鐵壺來添煤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