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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卿第一次貶謫事蹟考

劉長卿第一次貶謫事蹟考

  劉長卿(約726 — 約786),字文房,漢族,宣城(今屬安徽)人,唐代詩人。他的事蹟大家瞭解哪些?

  劉長卿的事蹟,《舊唐書》、《新唐書》都沒有給他立傳,但《新唐書・藝文志》卻有簡單的記載:

  《劉長卿集》十卷,字文房。至德監察史。以檢校祠部員外郎為轉運使判官、知淮西鄂嶽轉運留後。鄂嶽觀察使吳仲儒誣奏,貶潘州南巴尉,會有辨之者,除睦州司馬。終隨州刺史。

  從以上的材料看,劉長卿只有一次貶謫,即從鄂嶽轉運留後直接貶為南巴尉。然唐高仲武《中興間氣集》卷下載劉長卿詩九首,並有評曰:“長卿有吏幹,兩遭遷謫。”這兩則材料的記載有矛盾,誰是誰非呢?對此,傅璇琮進行了嚴密的考辨,認為劉長卿曾兩遭貶謫:一為至德三年(758),因某事而由蘇州長洲尉被貶為潘州南巴尉,時節是在春天;第二次是在代宗時,大曆八年至十二年之間,公元773―777年,因吳仲儒的誣陷而由淮西鄂嶽轉運留後貶為睦州司馬,時節是在秋冬之際①。在劉長卿眾多的詩歌裡,只有貶謫前後的詩歌較多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因此,本文欲透過劉長卿的詩、文對其第一次貶謫的事蹟進行新的考述。

  一、下獄與攝海鹽令之先後

  按儲仲君《劉長卿詩編年箋註》詩系年的順序,下獄在攝海鹽令之後,恐未是。可以肯定的是,劉長卿至德三年春正月攝海鹽令。長卿有詩《至德三年春正月時謬蒙差攝海鹽令聞王師收復二京因書寄上浙西節度李侍郎中丞行營五十韻》為證。從詩題中我們知道劉長卿至德三年春攝海鹽令。劉長卿又有詩《非所留系每晚聞長洲軍笛聲》,按詩意,長卿是在長洲陷的獄。劉長卿任長洲尉的時間要比攝海鹽令的時間早。《又祭閻使君文》曰:“維某年月日,某乙謹以清酌之奠,祭於故睦州刺史閻公之靈。……長卿昔尉長洲,公為半刺,一命之末,三年伏事。……”按《舊唐書・地理志》江南東道:“蘇州上。天寶元年改為吳郡。乾元元年復為蘇州。領吳、嘉興、崑山、常熟、長洲、海鹽。”職官志:“上州,刺史一員,從三品。別駕一人,從四品下。長史一人,從五品上。司馬一人,從五品下。”半刺有可能是別駕。據《嚴州圖經》(宋改睦州為嚴州)卷一:“閻欽愛,至德二載十一月十日自蘇州別駕拜。”長洲是蘇州的屬縣,長卿曾是閻的屬下,知閻使君為閻欽愛。由至德二年上溯三年,則知劉長卿天寶十四載已經在長洲尉任上。

  另據詩《送路少府使東京便應制舉》,詩題下自注“時梁宋初失守”。據《舊唐書》及《通鑑》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安祿山反於范陽,十二月六日攻陷大梁,同月十二日佔東京。按詩意,此詩當是至德元年正月,梁宋失陷訊息傳至吳地,而東京訊息未傳至時所作。查徐松《登科考記》,此年無制舉,當因亂起而停。詩中雲:“誰念滄州吏,忘機鷗鳥群。”說明劉長卿此時仍在長洲尉任上。劉長卿另有詩《獄中聞收東京有赦》。按《舊唐書・肅宗紀》:至德二載冬十月,“壬戌,廣平王入東京,陳兵天津橋南,士庶歡呼路側。”《通鑑》至德二載,“十二月,大赦天下。”劉長卿當為此次被赦。這說明劉長卿的被赦與下獄有關。

  由以上兩點可以說明,劉長卿是在任長洲尉時被陷害下的獄,而且下獄的時間在攝海鹽令之前。陷獄的原因,由《非所留系寄張十四》詩:“冶長空得罪,夷甫豈言錢”可知,劉長卿可能因經濟上的問題被陷害。按《世說新語・規箴》:“王夷甫尚玄遠,常疾其婦貪濁,口未嘗言錢事。婦欲試之,令婢以錢繞床不得行,夷甫起見,見錢閡行呼婢曰:‘與卻阿堵物!’”

  二、劉長卿貶南巴的行跡

  劉長卿至德十二月被赦之後,至德三年正月赦海鹽令,旋即被罷免。長卿有詩《罷攝官後將還舊居留辭李侍御》,詩中雲:“累辱群公薦,頻沾一微尉。”劉長卿之被罷攝官,似仍系受前案的牽連。詩有歸隱意,覺昨非而今是。由此詩推《至德三年春正月……》不似至德三年春正月所作,而是罷攝官後所作。詩題“謬蒙”這一字眼說明詩人有悔意,當為罷攝官後回憶前事時所作。劉長卿罷攝官後,被貶為南巴尉。有詩《赴南巴書情寄故人》,《將赴南巴至餘干別李十二》,《貶南巴至鄱陽題李嘉》等,從詩題看,劉長卿確是被貶南巴。然而貶南巴的過程卻還有一段插曲。獨孤及有《送長洲劉少府貶南巴使牒留洪州序》:

  曩字之尉於是邦也,傲其跡而峻其政,能使綱不紊,吏不欺。夫跡傲則合不苟,故績未書也,而謗及之,臧倉之徒得騁其媒孽,子於是竟謫為巴尉。而吾子直為己任,暈不見色,於其胸臆未嘗躉芥。會同譴有叩閽者,天子命憲雜鞫,且廷辯其濫,故有後命,俾除館豫章,俟條奏也。是月也艤船吳門,將涉江而西。夫行者止者時,得喪者機,飛不摶不高,矢不激不遠,何用知南巴之不為大來之機括乎?由圖南而至九萬,吾惟子之望。但春水方生,孤舟鳥逝,青山芳草,奈遠別何?同乎者,蓋偕賦詩,以貺吾子!

  劉長卿本該直接貶為南巴尉,但遇“叩閽者”的陳請,“故有後命,俾除館豫章,俟條奏也。”因此,劉長卿的案子獲得了重新審理,然而審理的結果仍維持原判,即貶南巴尉。劉長卿有詩《重推後卻赴嶺外待進止寄元侍郎》,詩云:“卻訪巴人路,難期國士恩。”此似是對“叩閽者”積極陳請好意的回應。

  劉長卿去南巴的過程中,逗留江西的時間較長,而且有較多的詩作。如《負謫後登幹越亭作》,《將赴南巴至餘干別李十二》,《貶南巴至鄱陽題李嘉江亭》,《至饒州陶十七不在寄贈》等。但從劉長卿的集子來看,他在南巴所作的詩較少,傅璇琮認為只有《新年作》:

  鄉心新歲切,天畔獨潸然。老至居人下,春歸在客先。嶺猿同旦暮,江柳共風煙。已似長沙傅,從今又幾年。

  此詩較可確定是在南巴作的②,所以,劉長卿在南巴的`具體事蹟已難考。

  劉長卿從南巴被赦回來,大約是在上元二年(761)。劉長卿有詩《自江西歸至舊任官舍贈袁贊府》,詩題下自注“時經劉展平後”。《舊唐書・肅宗紀》:上元二年春正月:“乙卯,平盧軍兵馬使田神功生擒劉展,揚、潤平。”“舊任官舍”當為長洲官舍,因劉長卿有詩《赦恩重推使牒追赴蘇州次前溪館作》。也就是說上元二年稍後劉長卿已經回到蘇州了,而且又曾到過長洲,但此次之重推與上次重推應當有所區別。上次重推地點在豫章,重推的結果是仍貶南巴,而此次之重推,乃南巴被赦後的又一次重推,地點在蘇州。

  綜上所考,我們對劉長卿被貶南巴的事蹟可知:劉長卿攝海鹽令之前曾下獄,至德三載攝海鹽令,旋即罷海鹽令,被貶南巴尉,被貶的原因可能是因經濟上的問題。貶南巴的過程中,曾在豫章接受重推,重推的結果仍維持原判,即貶南巴。由於在豫章重推,所以劉長卿在江西逗留的時間較長。因劉長卿在南巴的詩作較少,故在南巴的事蹟已難考。劉長卿在南巴被赦北迴的時間大約是上元二年(761)秋。

  三、五言長城劉長卿

  劉長卿曾自稱為“五言長城”,依據是權德輿《秦徵君校書與劉隨州唱和詩序》載“夫彼漢東守嘗自以為 ‘五言長城’”(《文苑英華》卷716)。“漢東守”指劉長卿。後人誤傳為權德輿稱劉長卿為“五言長城”。如辛文房《唐才子傳》卷第二“劉長卿”條曰:“權德輿稱為 ‘五言長城’。”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沈德潛《唐詩別裁集》等均沿襲辛文房錯誤。那麼,“五言長城”究竟指什麼?一般人從字面理解,“五言長城”當指五言中的長篇,有如“長城”,長而且堅固。也有人認為應該指五言近體,如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卷三即持此觀點,他的理由是:“中唐詩漸秀漸平,近體句意日新,而古體頓減渾厚之氣矣。”沈德潛的意思是說長卿的古體不配“長城”之譽,而近體因為有創新,故堪稱“長城”。今人蔣寅先生亦持此說,認為“劉長卿的‘五言長城’實在不像他自以為的那麼堅穩,倒是他的五律確實寫得工穩妥帖,風韻天然,可以目為‘五言短城’。”蔣先生的理由是劉長卿的五言長篇“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維意向,使作品的內容呈現出有機的一致性即完整、連貫、清晰的意脈。這是功力不夠的表現,原因只能歸結於他的年輕。”

  與五律相比,劉長卿的五言長篇略嫌粗糙,但在杜甫之後的大曆詩人中,仍能獨標一格。翁方綱就認為長卿五古“可接武開、寶諸公”(《石洲詩話》)。高棅將劉長卿五古列入盛唐名家,他體則分屬羽翼和接武。這種分類雖顯矛盾亦欠科學,但這從另一側面反映長卿五古的價值。確實,長卿對五古的掌握還不夠老練圓熟,其作品的內在差異較大,有的慷慨悲壯,如《從軍六首》;有的閒曠淡靜,如《龍門八詠》;有的情詞婉轉,如《長門怨》、《月下聽砧》、《少年行》等。這表明,長卿五古既有盛唐之風,又漸露中唐之音。在慷慨闊大中掩飾不住雋永、清秀之氣,而這正是他作為“承盛啟中”名家的一種標誌。所以,施補華評長卿“古詩亦近摩詰,然清氣中時露工秀,淡字、遠字、微字皆不能到。此所以日趨於薄也。”(《峴傭說詩》)張戒對長卿詩歌的特點是認識得很清楚的。他認為長卿的得意處,可稱為 “子美之匹亞”,同時,又指出長卿有“古詩似律”的缺點。從傳統古詩渾厚古樸的特點而言,長卿五古確實有“趨薄”之弊;但若從詩歌發展演變的歷史規律言,則長卿在古詩中創作出有類律詩的韻味和意境,又不失為一種嘗試。

  長卿的五言排律今存53首,佔總數的10%。五言排律在初盛唐可謂名家輩出、成就斐然。在此背景下,長卿的五排能夠獨闢蹊徑,雖不能與盛唐諸家闊大的氣勢、奔放的節奏和高亢的聲調爭勝,但在思想的深邃、語言的流暢等方面則又大勝往昔。如:

  天南愁望絕,亭上柳條新。落日獨歸鳥,孤舟何處人。生涯投越徼,世業陷胡塵。杳杳鍾陵暮,悠悠鄱水春。秦臺悲白髮,楚澤怨青蘋。草色迷徵路,鶯聲傷逐臣。獨醒空取笑,直道不容身。得罪風霜苦,全生天地仁。青山數行淚,滄海一窮鱗。牢落機心盡,惟憐鷗鳥親。(《負謫後登幹越亭作》)

  全詩聲情婉轉,韻味無窮。喬億稱之為“絕唱”(《大曆詩略》),方回、沈德潛等人也大加讚賞。其他諸如《按覆後歸睦州贈苗侍御》、《同姜濬題裴式微餘干東齋》等詩都有這樣的特點。牟願相對長卿五排給以很高評價,認為:“劉文房五言長律,博厚深醇,不減少陵;求杜得劉,不為失求。”(《小澥草堂雜論詩》)這是頗有見地的。長卿五言排律的這些特點,正是唐詩發展演變的一個痕跡。前人評長卿五言排律一方面“真能接武前賢”(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另一方面又因“氣骨”五言排律的這種兩面性或說矛盾性,正是他的歷史貢獻所在,也是其詩歌的價值所在。賀貽孫說:“劉長卿詩,能以蒼秀接盛唐之緒,亦不免以新雋開中冕之風。其命意造句,似欲攬少陵、摩詰二家之長而兼有之,而各有不相及不相似處,其所以相似不相及,乃所以獨成其文房也。”(《詩筏》)這無疑是中的之論。

  長卿絕句不多,五、七言絕句總共不到60首,其中五絕只有28首。長卿五絕雖然數量不多,但大多流暢諧美,體現了他善於煉飾、成熟圓美的特點。如歷來為人們傳誦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該詩意境清曠,遠景與近景,動態與靜態,人與動物、情與景,相互襯托,渾然一體,構成一幅令人難忘的畫面。前人對此多有讚歎。比如,唐汝詢稱其“悽絕千古”(《唐詩解》),施補華認為“較王、孟稍淺,其清妙自不可廢”(《峴傭說詩》)。施補華所言正是長卿五絕與盛唐諸家五絕渾厚之風的區別。長卿其他五絕作品如《春草宮懷古》、《送靈澈上人》、《送方外上人》等均有 “清妙”的特點。

  劉長卿五言古、近體詩都有成就,在唐詩發展史上佔有一席之地,具有承前啟後的重要意義。因此,長卿“五言長城”的自謂,實際上也應理解為長卿對自己五言詩價值和藝術成就的倚重。對劉長卿及其詩歌認識十分深刻的盧文弨曾評價劉長卿為子美之後的“巨擘”。他指出長卿“眾體皆工,不獨五言為長城”(《抱經堂文集》卷七《劉隨州文集題辭》)。這裡的“眾體”當然不僅有五言詩,還有七言詩。“皆工”,則意味長卿五、七言詩各體都可圈可點,在文學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影響。長卿的五言詩成就已如前述, 而七言詩尤其是七律,藝術成就亦不在五言詩之下,拿沈德潛的話說則是“工絕亦秀絕”(《唐詩別裁集》卷十四)。當然,這已經不是本文應該論述的問題了。“不獨五言為長城”,則說明在盧文弨的心目中,“五言長城”之說,是無須分古近體之別的,“長城”是對整個五言詩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