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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卿的龍門詩旅

劉長卿的龍門詩旅

  詩人劉長卿從小生長在洛陽,對龍門流連忘返,並曾作《龍門八詠》組詩以紀龍門香山寺之遊。

  “洛都四野山水之勝,龍門首焉。”洛陽龍門位於洛陽南郊,風景優美,“龍門山色”就是對其最好的形容。《莊子・知北遊》中說:“山林歟,皋壤歟,使我欣欣然而樂歟。”對於如此秀麗的山河,騷人墨客無不紛紛登臨遊賞,題詠紀念,如歐陽修在《和龍門曉望》中說:“煙嵐明滅川霞上,凌亂空山百鳥驚。”山霧瀰漫,百鳥驚飛,鳥的鳴叫聲劃破了原本寂靜的山林,越發襯出山林的清幽!

  從小生長在洛陽的大曆詩人劉長卿對龍門流連忘返,並曾作《龍門八詠》組詩以紀龍門香山寺之遊。這組風景詩工於鑄意,不僅體現了作者山水隱逸的閒情,而且表現出濃郁的佛教文化特色和反傳統的審美特點。

  首先,劉長卿以自己的詩旅過程帶領讀者感受了龍門濃郁的佛教文化。與劉長卿齊名的唐朝詩人韋應物在《龍門遊眺》中有“精舍繞層阿,千龕鄰峭壁”句,意思說龍門佛寺、窟龕眾多。的確,龍門是我國重要的佛教勝地,石窟造像藝術豐富多彩。自北魏孝文帝至唐武周時期,伊闕東、西兩山崖壁上營造石窟及佛像極多,正如《龍門八詠》其七《水西渡》中所說“千龕道傍古”。可以說,佛教文化是吸引遊人到此的一道特殊風景。

  白居易曾在《修香山寺記》中說:“龍門十寺觀遊之勝,香山首焉。”在《龍門八詠》中,劉長卿便帶領讀者感受了往返香山寺過程中的佛教文化。作者東渡伊水後首先來到安葬福公遺骨的“福公塔”前;前行又欣賞了存放隋僧慧遠遺骨的“遠公龕”;再向前走距離香山寺越來越近,“隱隱見花閣,隔河映青林”,著名的建築物“石樓”在林木的掩映下若隱若現;“下山”時作者仍不忘欣賞龍門山崖間的佛寺,“木落眾峰出,龍宮蒼翠間”,這裡的“龍宮”便指佛寺;西渡伊水的途中,作者又把目光盯在了龍門山崖的窟龕上,一句“千龕道傍古”,非常寫實地道出了龍門諸崖間窟龕之多,年代之久。

  在描寫佛教景物時,作者還刻意選用佛家語。以《龍門八詠》其四《遠公龕》為例,首句“松路向精舍”中的“精舍”指佛寺,《晉書・孝武帝》有:“六年春正月,帝初奉佛法,立精舍於殿內,引諸沙門以居之。”二句“花龕歸老僧”中的“花龕”指刻有圖畫的塔龕,“老僧”指佛家人物自不必說。三句“閒雲隨錫杖”中的“錫杖”指僧人出行時所執法器,因其端有錫環,振時有聲而又稱“聲杖”、“鳴杖”。四句“落日低金繩”中的“金繩”也是佛家語,據《大方便佛報恩經》說,離垢國清淨無瑕,以琉璃為地,以金繩界其道。另外,其三《福公塔》“經行長未還”句中的“經行”指佛教徒為防坐禪欲眠,又為養身療病,常遵一路作直去直來行走的行為。這些詞語的選用,不僅使作者所描寫的物件更顯本色,而且進一步突出了龍門濃郁的佛教文化特點。

  “靜”是佛境美的一種重要體現。從《龍門八詠》其一《闕口》“秋山日搖落”,其二《水東渡》“夜泉發清響”、“稍見沙上月”,其四《遠公龕》“入夜翠微裡,千峰明一燈”,其八《渡水》“日暮下山來,千山暮鍾發”諸句看,劉長卿把遊賞時間安排在了晚上,可見是深得其理的。作者在太陽將要落山時到達闕口,在月亮初升時東渡,入夜時分欣賞了遠公龕,深夜中又聽了山寺鐘聲,然後又趁著夜色下山西渡,並在渡河時對水中的月影欣賞擺弄了一番。漸遊漸晚,一路順次寫來,安排得當。作者如此獨特的時間選擇,不僅使自己和讀者避免了白天的喧囂,更使人沉浸在龍門靜謐的佛教文化氛圍之中。

  其實,詩中所蘊涵的佛教文化的靜美特徵幾乎表現在每一處景物的描寫上和曲徑通幽園林藝術的巧妙運用上。當作者東渡伊水到達“福公塔”前時,他傳達給讀者的感受是“寂寞對伊水”,與白天遊人的喧鬧相比,此時只有“無心洲渚間”的“白鷗鳥”,而正是因為“歸人爭渡河”,才使自己獨得鷗鳥之樂。讓讀者在靜美中體會到作者此刻超然物外與世無爭的佛家精神。其五《石樓》中“山寺夜鍾深”、“風泉清道心”,山寺鐘聲響起,風送泉聲入耳,越發襯出夜的寂靜,並給人超凡脫俗的審美感受。與剛到“闕口”所見到的“秋水急波瀾”相比,《水西渡》中的伊水已顯得溫馴多了,“伊水搖鏡光,纖鱗如不隔”,如果說前者是粗獷的壯漢,那麼後者就是嬌羞的處子!曲徑通幽的園林藝術經常在佛寺選址中得到巧妙地運用,這不僅是對自然環境美等因素的考慮,更是對佛教深邃幽靜境界的追求。

  即便單從旅遊心理學來看,一覽無餘的景觀也遠不如曲折幽深的景觀能夠引起遊人的興趣,所以從某種程度而言,“曲徑通幽”便是傳統美學理論與旅遊心理學的有機結合。在劉長卿這次詩旅中,曲徑通幽的境界美除了透過自然的形式來表現外,還有人文景觀的烘托。香山寺位於龍門東山半腰,需渡伊水而至,所以伊水就是造成香山寺曲徑通幽的最重要的自然形式。特別是《闕口》中“秋水急波瀾”一句,使人大有望而止步的打算。在渡伊水的途中,遊人面對的並非是毫無生機的荒山惡水,而是“山葉傍崖赤,千峰秋色多”等獨具特色的畫面,讓人們在進行審美體驗的同時增強了對香山寺勝景的心理期待。接下來的“福公塔”、“遠公龕”既是自然的存在,又是人文的體現,為香山寺的即將出現增添了情趣。當香山寺的標誌性建築石樓“千呼萬喚始出來”時,卻“隱隱見花閣,隔河映青林”,依舊是“猶抱琵琶半遮面”。《遠公龕》中“松路向精舍,花龕歸老僧”句,常青的松柏夾路而生,“花龕”掩映其中,顯得幽靜深邃,又何嘗不是曲徑通幽的區域性顯現呢!

  佛寺大都講究“藏”的意趣,彷彿只有“藏”才能顯示出佛境的高深。當然,“藏”只是形式,“露”才是目的。曲徑通幽的境界美本身便是“藏”與“露”的辯證體現。作者從東渡伊水一直到看到石樓,聽到山寺夜鍾,整個過程無不顯示出香山寺“藏”的巧。換個角度來說,作者所有的行為又無不是為了讓深藏的香山寺“露”於自己的面前。所以,《龍門八詠》整體上也是對香山寺“藏”與“露”這一辯證關係的展示。另外,從個體而言,《遠公龕》中的“入夜翠微裡,千峰明一燈”和《石樓》中的“隱隱見花閣,隔河映青林”也是“藏”與“露”的表現,特別是前者,堪稱“藏”與“露”的完美結合。

  其次,作者一反傳統的悲秋觀,以獨特的審美視角描畫出了富於氣勢的秋意。《闕口》首聯說“秋山日搖落,秋水急波瀾”,《水東渡》首聯說“山葉傍崖赤,千峰秋色多”,從句中“秋山”、“秋水”、“秋色”等詞不難看出,劉長卿這次活動是在秋季。“自古逢秋悲寂寥”,自從宋玉《悲秋賦》一出,文人雅士便形成了悲秋傳統。如劉長卿的“寒渚一孤雁,夕陽千萬山”、“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等,或寫秋天的淒冷,或寫黃昏的暗淡,都帶有濃重的蕭瑟、悽清色調。

  然而作者在這次龍門香山寺之旅中卻一反傳統的悲秋情緒,讓讀者領略到一種富於氣勢的秋意。如《闕口》首句“秋山日搖落”看似充滿蕭瑟之氣,而實則不然:西沉的紅日發出柔和的光芒,映襯著滿山紅葉,何等壯觀!尤其接以“秋水急波瀾”使氣象更顯高遠闊大,狀波瀾而以“急”,足見眼前伊水之迅猛,不禁讓人聯想到莊子筆下波瀾壯闊、橫無際涯的秋水!杜牧曾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表達了對寒山秋色的留戀,但與劉長卿的“山葉傍崖赤,千峰秋色多”相比,不僅晚出,且格局顯然要小。如果脫離了詩題,杜詩顯得寫意,需要藉助想象才能完成對詩意的補充。劉長卿先用“崖”突出紅葉所處位置的險峻,給人以層次感和立體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自然而生一種向上的力量;接著又以“千峰”強調紅葉視域之廣,“千峰”實已寓“多”之意,但作者不避重複,又以“多”字收句,更進一層。也就是說,既有“崖”之縱,又有“峰”之橫,氣勢極矣!

  景交融是山水詩的常見藝術表現,但劉長卿的《龍門八詠》卻是景與情分離並峙,這也是其反傳統的審美表現。具體地說,作者主要是站在客觀的立場上來描繪人事景物的,即便有主觀感覺的傳達,目的也主要是為反映他所看到的景物或聽到的聲響。比如《水東渡》中以寫實的筆法向讀者展示了滿山紅葉之後,又以清雅洗練的筆調描繪了山泉所傳來的聲響和渡水時所看到的水面微波。“夜泉發清響,寒渚生微波”,雖然“清響”和“寒渚”包涵了作者的主觀感受,但前者意在傳達泉水流淌時所發出的清脆悅耳之聲;而“寒渚”的“寒”也正切合了時節特點,作者渡水時正是秋季,更何況還是晚上呢?所以,“寒”不是詩人獨特的心理感受,而是季節帶給每個人的共同感受。尾句“稍見沙上月,歸人爭渡河”,更是承《闕口》而來,詩人到達闕口正值太陽滾滾西墜,渡河時月亮剛剛升上天空也自然符合邏輯;“爭”看似融進了作者的.感情,實則是對“歸人”爭先恐後渡河返回熱鬧場面的真實描寫,毫無誇張與失實的成分。

  可以這樣說,無論是山崖的紅葉還是夜泉的聲響、伊水的微波,乃至沙上的明月、爭渡的歸人,都是作者要著力表現的物件,是作者渡河時欣賞的客體,作者不想也沒有把它們作為體現自己內心某種情感的載體。如果一定要在詩中尋找作者心境的話,恐怕只能藉助推己及人的方法間接體會了!左思曾在《三都賦序》中說:“發言為詩者,詠其所志也;升高能賦者,頌其所見也。美物者貴依其本,贊事者宜本其實。匪本匪實,覽者奚信?”劉長卿的《龍門八詠》極盡本實,他用文字的形式把其目之所見,耳之所聞傳達給了讀者。讀其詩,有身臨其境之感,彷彿作者的眼睛本為讀者而生。若太沖泉下有知,當與長卿相視而笑!

  蘇東坡曾以“詩中有畫”評價王維的山水詩,其實劉長卿的《龍門八詠》也體現出了凝練自然的風格和工於鑄意的特點。試看《闕口》中的“秋山日搖落,秋水急波瀾”句,層次分明,光線柔和,山崖的紅葉在夕陽的映照下透出閃亮的光澤,夕陽的餘暉與惹人醉的山巔紅葉構成變幻不定的光與色的組合;巍峨的龍門西山遮住了漸墜的紅日,水流湍急的伊水被丟進了不太濃重的夜色。寥寥十字,便挫“秋山”、落“日”、“秋水”於筆端,“日搖落”、“急波瀾”更是長河落日的完美組合,可謂氣象萬千!再如《渡水》中的“伊水連白雲,東南遠明滅”句,更是一幅神奇悠遠的月下泛舟圖:夜靜人寂,水天相接,悠閒縹緲的白雲彷彿要溶入水中,月亮靜靜地掛在夜空,月光輕輕地瀉於水面,船槳激起的漣漪與閃爍的月光相掩映,波光粼粼,忽隱忽現,“江清月近人”,簡直是一個美妙的童話世界!其他如《水東渡》中的“山葉傍崖赤,千峰秋色多”,“稍見沙上月,歸人爭渡河”,《遠公龕》中的“入夜翠微裡,千峰明一燈”,《石樓》中的“隱隱見花閣,隔河映青林”,《下山》中的“木落眾峰出,龍宮蒼翠間”,《水西渡》中的“伊水搖鏡光,纖鱗如不隔”等,無不是美妙的山水圖畫。特別是《遠公龕》中的"入夜翠微裡,千峰明一燈",深受陸鎣讚譽,一句"此豈畫手所能到耶",足見評價之高!

  綜上所述,劉長卿的《龍門八詠》本實地紀錄了他的龍門之旅。作者不僅以獨特的遊賞時間讓讀者感受了龍門濃郁的佛教文化特色,而且一反傳統悲秋的情緒,向讀者展現了富於氣勢的龍門秋景;同時,作者站在客觀的立場上,用凝練自然的語言為後人留下了一幅幅美妙的圖畫。可以說,《龍門八詠》不僅能夠使讀者有身臨其境的感覺,更對今天龍門旅遊文化的進一步開發起到了積極的啟迪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