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與李商隱的無題詩
《錦瑟》以其朦朧的意境和憂鬱的情調在引起情感共鳴的同時,也因其含蓄深婉和工於用典的特點給讀者帶來了神秘新奇之感。
梁啟超曾說:“義山的《錦瑟》,講的什麼事,我理會不著。但我覺得他美,讀起來令我精神上得一種新鮮的愉快。”就連魯迅也不得不感嘆:“玉溪生清詞麗句,何敢比肩。”這樣的文章這樣的詩,讓人沉醉。
李商隱一生經歷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六朝,這時唐朝已無可挽回地走向衰落。《舊唐書》說其“恃才詭激,為當塗者所薄,名宦不進,坎壈終身”。可見他在政治上不受重用、屢遭挫折,處境淒涼,性格上又因為過於偏激、恃才傲物,被人嫉妒。“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他雖有政治抱負,想當英雄,在政治上成就一番事業,但有志難申;於是把感情寄託到兒女情長上,著眼於普通人的愛恨情仇與悲歡離合。
《錦瑟》一詩詩意多解,作家王蒙曾進行考證,認為有以下六種說法:以宋代劉攽為代表,認為“錦瑟”是令狐楚家一個與李商隱有著戀情的丫環的名字;宋黃朝英假託蘇軾名義說《錦瑟》是詠瑟的聲音的“適、怨、清、和”;清代學者朱鶴齡、朱彝尊、馮洗、何焯、錢良擇以及今人劉開揚等認為是悼亡詩;何焯、汪師韓以及今人葉蔥奇、吳調公、陳永正、董乃斌及安徽師範大學古典文學教研組,認為此詩是詩人回首生平遭際,有的還特別強調是政治遭際之作;葉蔥奇先生認為此詩是一篇客中思家之作;程湘衡認為《錦瑟》是義山為自己的詩集寫的序言,以此為序,概括回顧反思自己的一生。
然而不論如何,進行文字解讀,我們應該首先從文字自身的角度去理解和闡釋。從字面上理解,這首詩的大意是:錦瑟無緣無故地長著五十根琴絃,每一根弦都讓人追憶起美好的青春年華。莊周在《齊物論》中描繪自己在白天做夢,夢見自己變成蝴蝶,望帝把自己的一片哀痛寄託到來世,化為杜鵑日夜悲鳴。茫茫的大海上,鮫人泣淚,流出的淚珠變成了珍珠,遙遠的藍田玉在太陽的照耀下化成了一片煙霧。這種感情本待慢慢地進行回味,但從那時開始,已經感到惘然若失。
首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是起興,錦瑟的每根弦發出的樂音都勾起詩人對往昔美好時光的回憶。頷聯“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化用莊周夢蝶的典故,昔日美好的感情成了夢幻,但詩人依然一往情深,即使到死,他也不願讓“春心”湮滅。這裡頗有“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意味。頸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視野瞬間由小變大:蒼茫的大海上,明月高懸,鮫人泣淚;層疊的山巒中,藍田日暖,良玉生煙。這樣的一種情愫,既穿越生死,又感天動地,使天地為之同悲。尾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則是回到現實,深知往事不堪回首,感慨一切恍如隔世。
《錦瑟》有時也作《無題》,把它歸類於李商隱的無題詩系列。我們不妨從這個角度,將義山的其他六首無題的'七言律詩和《錦瑟》放在一起作為輔助解讀。
第一首“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表現追求的可望而不可即,但即使如此也至死不渝。“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則寫的是會面無望,幻想青鳥魚雁傳書遙寄相思。
第二首“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將相愛而不能相守的戀人心態刻畫得細緻入微。“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則是寫身不由己的無奈,暗含身世飄零之慨嘆。第三首“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寫與情人別後的思念,夢碎人醒,悵然若失,借劉郎之典故,隱喻今後相見已經不可能。
第四首“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寫相思最終都成灰,語氣看似埋怨,實則用情至深,是痴人痴語。
第五首“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訊息石榴紅”寫短暫的會面之後,對方便音訊全無,只能獨自度過不眠長夜。“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則是化用曹植《七哀》“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盼望一陣好風將自己吹送到心上人身邊。
第六首“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寫愛情有過美好的追求和短暫的姻緣,但終成夢幻。“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寫即使相思無益,也仍滿懷痴心,哪怕惆悵而終。
結合這些無題詩,我們可以看到《錦瑟》和它們所描述的意境和表達的感情似乎是一脈相承的,但在詞語和結構上又上升了一個層次,引領無題詩走上巔峰。在這些纏綿細膩、用典精緻、朦朧含蓄的愛情詩裡,表現出對美好愛情的執著追求,即使所追求的短暫易逝,甚至可望而不可即,也要捨身一搏,萬死不辭。但他又不免常常為這樣不可得、難長久的愛情而失望落淚,他愛得越深刻,痛苦就越多。
正因在愛情在李商隱的筆下是複雜的,所以李商隱所描繪的愛情才是人性化的、真性情的、打動人心的。所以,即使我們完全把《錦瑟》作為愛情詩來解讀,它也仍然具有動人的情韻和豐富的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