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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月亮散文

李白的月亮散文

  前些年看過一則訊息,說某機構向全球華人發起了一項調查,看現在大家都喜愛的唐詩是哪首?最後的答案是李白的《靜夜思》,並且說只要是學過漢字的華人幾乎都知道並且多數能背誦。這個結果我相信,因為我見過的所有上過學的人、現在甚至是幼兒園大班的孩子幾乎都會背: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關於這首詩表達的情感,或許有人會說:“這個我知道,我甚至都能倒背如流,根本就不用別人解釋。”確實,好多人真的能倒背如流,可要說所有的人都能在真正的意義上理解它,我卻不太相信。就像是我們都煩透了媽媽的嘮叨,覺得那些嘮叨我們都可以倒背如流,可我們真的能知道她那麼嘮叨的意思嗎?

  這首詩,在我對古人的常識性知識知道不多時,是這麼理解的:躺在床上,看到月光灑落在地上(透過落地窗),恍惚間以為是下了一層霜,走到窗前,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不僅低下頭思念起了遙遠的故鄉,當然還有故鄉的父母和其他親戚朋友。

  那時覺得這詩表達的這份情感如行雲流水,整個動作配合得這麼默契。不愧為李白,確實好!當然現在我才明白,這詩要是我寫的,這樣理解肯定沒有問題。可這卻明明是李白寫的,還要這麼理解就很有問題了。

  首先,現在的我已經知道,唐朝的“床”,也就是李白在這詩裡用到的那個“床”,不是我們現在說的床,而是指“胡床”。從騎馬的胡人那裡傳過來,便於移動,可用於臨時休息的小凳子、馬紮之類的器具。這種解釋太破壞詩意了吧,難道讓我躺在一個小馬紮上去看月亮?怪不得我要腰肌勞損。可沒辦法,這個說法不但在李白的詩裡可以找到證據(《長幹行》有“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要是在屋子裡,即便是竹馬也不能跑得開吧?何況,怎麼在床上去“弄青梅”呢?青梅可是長在樹上的)。

  小時候,我住在老家那有了年頭的老房子裡,那些記憶中已經黑乎乎的窗戶可不是落地窗,也不是普通的玻璃窗,而是木頭做的小格子的窗戶。玻璃現在很普通,普通得如同梅雨季節的雨。可就算是曹雪芹時代,它也是非常非常貴重的東西,貴重到絕對不會被用來裝進窗戶做擋風的材料。所以窗子為了遮風擋雨,必須要用東西把空格擋住,這樣就用到了紗、布、紙什麼的。我小時候的窗戶上糊的是舊報紙。糊上紙卻不會被風吹破或者是雨淋溼後撕破,那木格子當然不會太大。糊過紙後的那種窗戶不要說月光,連日光都不會輕易漏進來。那麼唐朝人房子裡要是有窗戶,那這種窗戶最先進的話也該是那個樣子吧?

  《靜夜思》裡的“床”應該是馬紮、胡床,窗戶也不是透明的玻璃窗,這詩像前面那樣的理解肯定就不對了。那還能不能同前面的翻譯一樣行雲流水呢?只要我們確切地知道了李白詩中用到的“詞”的意思,當然可以,更何況李白的詩本身就是行雲流水的保障。現在可以肯定的是,詩的場景必須要移到室外。它的意思按字面上來解釋,基本上就是這樣的:小凳子前的月光,恍惚間看好像是下了一層霜;抬起頭來看皎潔的月亮,低下頭懷念遠方的家鄉。

  有了前面的知識,這個理解就成了很正常的一個理解。但要真正地要理解這詩,我們卻還得問自己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不就是看到月光,思念故鄉嗎?和小凳子有什麼關係,詩人為什麼特意提到它?

  第二個問題:月光白如霜?為什麼不說白如玉,白如雪呢?難道僅僅是為了押韻?

  第三個問題:你認真地看過題目沒有?看它和詩裡的描寫的內容有什麼關係?

  《靜夜思》中的靜夜,指很安靜的夜,我們常說夜深人靜,夜深了,大多數人都睡去了,沒有了人為的聲音,只有自然的聲音,那才是靜夜。在這個本該睡覺的時候我卻沒睡覺,因為我睡不著,我害了種病叫思念。我也不是午夜夢迴,不能再次入睡才從臥室裡出來賞月,我是在月夜下徘徊了好長時間。這樣才不得不時不時地停下來坐在馬紮(胡床)上休息一下。天氣不是太冷但也畢竟是深夜了(這首詩在流傳中,還有另一個題目:《秋夜思》,秋天夜裡的思念),整個人都覺得有些冷了,以至於感覺到月光落到地上就如同是地面上的白霜(這種藝術表現手法後來被人總結成一個概念叫“通感”。我冷,霜是冷才會有的自然現象,現在,我由於感覺到了冷所以看到月光就覺得是霜)。抬起頭來看一回月亮,低下頭來思念家鄉。你是不是在心中有了一種淒冷的感覺?

  看月亮思念親人是中國人特有的表達,如杜甫的“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就表達的是同樣的情感。

  前些年,大家都在說“理解萬歲”。好像說說就能理解,其實理解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要能真正理解,最基礎的必須先要有一定的知識儲備。愛倫堡在一篇關於畢加索的文章中,提到了一次發生在畢加索和法捷耶夫之間的對話,內容就是關於理解的。法捷耶夫問畢加索,為什麼對畢加索一些畫意不能理解。畢加索反問法捷耶夫學過讀音沒有,法捷耶夫笑著給了肯定的回答。畢加索接著問他是怎麼學的,法捷耶夫就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了起來,然後笑了。畢加索說他也是那麼學的,然後問法捷耶夫學過理解繪畫沒有。愛倫堡說他們倆的'對話到這裡就沒有再往下繼續,而開始說別的事。很明顯,畢加索的意思是:看不懂畫不是畫家的原因,而是看的人沒有掌握必要的知識,也就是說理解是需要必需的知識。這個觀念,我們古人沒有明確說出來,但一直在感嘆知音難求,像唐朝詩人孟浩然的“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等等,多少也間接地表明瞭這種意思。只不過,在古人看來,就算是學習過所有該掌握的知識,可你如果沒有相關的經歷,要想理解,還是不太可能的。這就像同樣聽到了一聲貓叫,有人以為在殺貓,有人以為貓在交*,還有人以為貓在打架,也有人以為是貓在弄行為藝術,當然也會有人以為是貓在演馮式喜劇…

  現實中,每個人都會根據自己的經歷對聽到或者看到的事情做出自己的判斷,如果我們要對這個判斷做一個準確的理解,應該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這也許是古今中外的文人們都在感嘆“知音難得”的原因吧。

  很多年以前,對於古詩文,我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一定的水平。可要準確地說出怎樣高的水平,還真不太好說。因為在好多時候,我和“準確的理解”之間都有什麼東西“隔”著,朦朦朧朧的。

  有一年秋天,我出差到了離老家很近的金昌。公事辦完後,為了看望病中的父親,我坐上了金昌到武威的小客車。走的是金武公路,我透過車窗看著那似乎望不到頭的荒漠以及更遠處的山巒,突然想到了陳子昂的《登幽州古臺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當這首詩在那一刻浮現在心頭時,我感受到一種強烈的衝擊,覺得自己要哭了。於是,我叫停了車,在眾人詫異的神情裡,帶著自己的東西下了車,並告訴司機不要等我。我走進荒漠,默唸了一遍這首詩,然後,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詩也一樣不用解釋,只要認識字詞就能看懂。可你要是真的理解了,你就會淚流滿面。你能感覺到人生有多孤獨,你就能體會到這詩有多深刻。

  陳子昂據說常戴一頂高帽,駕一輛牛車,到達山窮水盡之地,放聲大哭之後再回家。真正理解了這首詩,你也就能理解陳子昂為什麼會那麼哭。

  當然了,真正的好詩,像《靜夜思》,你絕對不可能理解得和詩人一樣,甚至都不能正確地理解原意,但又不能影響你對詩句的熱愛,這也許就是它被稱為千古一絕的原因吧!

  每個人都能按自己的經歷去理解它,並且又用它來表達自己的經歷。千江有水千江月,月儘管只有一個,可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按它自己的方式表現出它心目中的月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