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詩歌集
《古神祠前》
古神祠前逝去的
暗暗的水上,
印著我多少的
思量底輕輕的腳跡,
比長腳的水蜘蛛,
更輕更快的腳跡。
從蒼翠的槐樹葉上,
它輕輕地躍到
飽和了古愁的鐘聲的水上
它掠過漣漪,踏過荇藻,
跨著小小的,小小的
輕快的步子走。
然後,躊躇著,
生出了翼翅……
它飛上去了,
這小小的蜉蝣,
不,是蝴蝶,它翩翩飛舞,
在蘆葦間,在紅蓼花上;
它高升上去了,
化作一隻雲雀,
把清音撒到地上……
現在它是鵬鳥了。
在浮動的白雲間,
在蒼茫的青天上,
它展開翼翅慢慢地,
作九萬里的翱翔,
前生和來世的逍遙遊。
它盤旋著,孤獨地,
在迢遙的雲山上,
在人間世的邊際;
長久地,固執到可憐。
終於,絕望地
它疾飛回到我心頭
在那兒憂愁地蟄伏。
《秋夜思》
誰家動刀尺?
心也需要秋衣。
聽鮫人的召喚,
聽木葉的呼息!
風從每一條脈絡進來,
探聽心的枯裂之音。
詩人云:心即是琴。
誰聽過那古舊的陽春白雪?
為真知的死者的慰藉,
有人已將它懸在樹梢,
為天籟之憑託——
但曾一度諦聽的飄逝之音。
而斷裂的吳絲蜀桐,
僅使人從弦柱間思憶華年。
《對於天的`懷鄉病》
懷鄉病,懷鄉病,
這或許是一切
有一張有些憂鬱的臉,
一顆悲哀的心,
而且老是緘默著,
還抽著一枝菸斗的
人們的生涯吧。
懷鄉病,哦,我啊,
我也許是這類人之一吧,
我呢,我渴望著回返
到那個天,到那個如此青的天,
在那裡我可以生活又死滅,
像在母親的懷裡,
一個孩子歡笑又啼泣。
我啊,我是一個懷鄉病者
對於天的,對於那如此青的天的;
那裡,我是可以安憩地睡眠,
沒有半邊頭風,沒有不眠之夜,
沒有心的一切的煩惱,
這心,它,已不是屬於我的,
而有人已把它拋棄了,
像人們拋棄了敝舄一樣。
《夜蛾》
繞著蠟燭的圓光,
夜蛾作可憐的迴圈舞,
這些眾香國的謫仙不想起
已死的蟲,未死的葉。
說這是小睡中的親人,
飛越關山,飛越雲樹,
來慰藉我們的不幸,
或者是懷念我們的死者,
被記憶所逼,離開了寂寂的夜臺來。
我卻明白它們就是我自己,
因為它們用彩色的大絨翅
遮覆住我的影子,
讓它留在幽暗裡。
這只是為了一念,不是夢,
就像那一天我化成鳳。
《白蝴蝶》
給什麼智慧給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開了空白之頁,
合上了空白之頁?
翻開的書頁:
寂寞;
合上的書頁:
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