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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中短篇作品《敲門》

賈平凹中短篇作品《敲門》

  引導語:賈平凹的《敲門》,作者渴望有一分心靈的安靜自由,但卻不可得。門內是自已的世界,門外是世俗社會,門成了一道間隔。做為人不可能完全脫俗不食人間煙火,於是陷入深深的糾結之中,意外的是“敲門”卻成為無奈生命的一小部分。下面是原文,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人問我最怕什麼?回答:敲門聲。在這個城裡我搬動了五次家,每次就那麼一室一廳或兩室一廳的單元,門終日都被敲打如鼓。每個春節,我去郊縣的集市上買門神,將秦瓊敬德左右貼了,二位英雄能擋得住鬼,卻攔不住人的,來人的敲打竟也將秦瓊的鎧甲敲爛。敲門者一般有規律,先幾下文明禮貌,等不開門,節奏就緊起來,越敲越重,似乎不耐煩了,以至於最後“咚”地用腳一踢。如今的來訪者,謙恭是要你滿足他的要求,若不得意,就是傳聖旨的宦官或是有搜查令的警察了。可憐做我家門的木頭的那棵樹,前世是小媳婦,還是公堂前的受撻人,罪孽深重。

  我曾經是有敲聲就開門的,一邊從書房跑出來,一邊喊:來了來了!來的卻都是莫名其妙的角色,幾乎幹什麼的都有,而一律是來為難我的事,我便沒完沒了地陪他們,我感覺我的頭髮就這麼一根根地白了。以後,沒有預約的我堅決不開門,但敲打聲使我無法讀書和寫作,只有等待著他們的走開。賊也是這麼敲門的,敲過沒有反應就要撬門而入,但我是不怕賊的,賊要偷錢財,我沒錢財,賊是不偷時間的,而來偷我時間的人卻鍥而不捨,連續敲打,我便由極度的反感轉為欣賞:看你能敲多久?!門終於是不敲了。可過一會兒,敲聲又起,才知敲者並沒有走,他的停歇或許是敲累了,或許以為我剛才在睡覺或上廁所,為此敲敲停停,停停敲敲,相信我在家中,非敲開不可。我只有在家不敢作聲,越是不敢作聲,喉嚨越發癢想咳嗽,小便也憋起來,我恨我成了一名逃犯。

  狡兔三窟,我想,我還不如只兔子。這麼大的城裡,廣廈千萬間,怎麼就沒有一個別處的秘密房子,讓我安靜睡一覺和讀書寫作呢?我當然不敢奢想有深宅大院,有門子在前可以擋駕,有那麼一小間放張桌子和小床即可,但我不能。以致於我在任何地方去上廁所,都設想有這麼個地方,把蹲坑填了,封了天窗,也蠻好嘛。我的房間從來是一室一廳或二室一廳,前無院子,後無後門,什麼人尋我,都是甕中捉鱉。

  事實是,我並不是個不需要朋友的人,讀書寫作之餘,我也要約三朋四友來喝酒呀,談天呀,博弈搓麻將。但往往是想念的朋友不來,來的都是不想見的人。我曾堅持不開門,擋住了幾次我的從老家來的親戚,他們是忙人,敲幾下以為我不在家就走了,過後令我捶胸頓足。我擋不住的是那些要我寫條幅去送他的上級的人,是那些有什麼堂會讓我去捧場的人,或是他們什麼事也沒有,順腳過來要解悶的,他們有的是閒功夫,上午來敲不開門,下午又來敲,今日敲不開明日再來敲,或許就蹲在門外和樓下。他們是獵人,守在那裡須等小獸出來。

  明代的陳繼儒說過:閉戶即是深山,閉戶哪裡又能是深山呢?

  或說,那是你紅火啊。可我並不紅火,紅火能住這麼小的房子嗎?如果我是官人家,客來又有重禮,所求之事談完即走,走時還得說:不打擾了,您老辛苦,需要休息。找我的雙手空空,只吸我的煙,喝我的茶。如果我是歌星影星,從事的就是熱鬧工作,可我熱鬧了能寫出什麼文章?又是讀陳繼儒的小品,陳先生恐怕在世時也多騷擾,曾想去作隱者,但他說:“隱者多躬耕,餘筋骨薄,一不能;多弋釣,餘禁殺,二不能;多有二頃田,八百桑,餘貧瘠,三不能;多酌水帶素,餘不耐苦飢,四不能。”我同陳繼儒一樣,我可能者,也是“唯嘿處淡飯著述而已”。但淡飯幾十年一貫,著述也只是為了生計和愛好,嘿處竟如此不能啊!想想從事寫作以來,過幾年就受衝擊,時時備受誹謗,命運之門常被敲打,靈魂何時有過安妥?而家居之門也被這般敲打不絕,真是聲聲驚心。小兒發願,願明月長圓,終日如晝,我卻盼永遠是在夜裡,夜裡又要落雪下雨,使門永不被敲打。

  但這怎麼可能呢?我還要活的,我還有豪華的志向,還有上養老下哺小,紅塵更深,我的門恐怕還是不停地被人敲打。我的命就是永遠被人敲門,我的門就是被人敲的命吧。有一日我要死了,墓碑上是可以這樣寫的:這個人終於被敲死了!

  賈平凹作品的語言特點是什麼

  一、樸素中見真情

  賈平凹曾說過,“失去了真情,散文就消失了。它不靠故事來吸引人,不靠典型的人物形象,它就靠的是情緒的感染和思想的啟示”。他認為有無真情是衡量散文藝術質量的重要標準和依據,好的散文無不直接地袒露著作者的思想、情感、志趣乃至人格和靈魂。認為那種裝腔作勢、無病呻吟的矯情不是真情,真情是作者的生命意識與自然宇宙、與社會人生相碰撞而閃爍的火花。正是對“真實是藝術的生命”這一美學原則的堅持,使賈平凹的作品無處不顯現出真情美。這種真情首先表現在對故土的眷戀;“商州”這一對大多數人來說並不熟悉的行政區域,對於賈平凹來說已融進了他的精神生命裡。“商州是生我養我的地方,那是一片相當偏僻、貧困的山地,但異常美麗,其山川走勢、流水脈向、歷史傳說,民間故事,乃至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構成了極豐富的、獨特的神秘天地。在這個天地裡,仰觀可以無奇不有,俯視可以無其不盛。”從這段描寫中,我們看到作者對家鄉的愛之深,情之切。家鄉原本是相當偏僻、貧困的山地,但作者卻說“異常美麗”,用盡美好的語言,極寫家鄉的富有,仰觀可以無奇不有,俯視可以無其不盛。真有“誰不說俺家鄉好”的味道。“商州曾經是我認識世界的一個法門……十幾年裡,商州確是耗去了我的青春和健康的身體,商州也成全著我作為一個作家的存在”。此時的商州,對於賈平凹來說,已不再是行政區域的商州,它是一個載體,承載著作家的全部情感。

  如此看到,他對故土的眷戀之情已融到血液之中了。其次,作家的真情表現在對親人的思念中;讀過賈平凹《 祭父 》《 酒 》《 我不是個好兒子 》的人都會強烈地感受到,這些文章是作家用心和淚水凝聚而成的肺腑真言。在作家群中,賈平凹對父親的孝敬是出名的。現在,父親去世了,他說“人生的短促和悲苦,大義上我全明白,面對著父親我卻無法超脫”。忍受巨大的悲痛,作家終於完成了《 祭父 》這篇充滿至愛真情的紀念文字。“父親去世後,我仍是常常夢到父親,父親依然還是有病痛的樣子,醒來就傷心落淚”。父親去世了,作為長子,“我”是應該為這個家操心,使母親在晚年活得幸福,但現在既不能照料母親,反倒讓母親還為兒子牽腸掛肚,“我”這做的是什麼兒子呢?於是作家又寫出了《 我不是個好兒子 》:“母親的偉大不僅生下血肉的兒子,還在於她並不指望兒子的回報,不管兒子離她多遠又回來多近,她永遠使兒子有親情,有力量,有根有本。人生的車途上,母親是加油站。”第三,作家的真情還表現在自我真情的袒露。賈平凹認為:“散文是情種的藝術,純、痴,一切不需掩飾,甚至暴露、解剖自己。”在無需掩飾的散文裡,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賈平凹,這裡既表現他對生活的熱情,也披露他對人世的超脫;既抒發他對美的追求嚮往,也吐露因美的失落而生的抑鬱煩惱。無怪三毛在給賈平凹的信中所說:“看到您的散文部分,一時裡有些驚嚇。原先看您的小說,作者是躲在幕後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沒有窗簾可擋,我輕輕地翻了數頁。合上了書,有些想退的感覺。令人不捨一下子進入作者的家園。”可見在散文創作中,賈平凹真正做到了袒露自己,他自然也是個重情之人,對能理解他的人、理解他的作品內涵的人,會引為終身知己。當得知三毛死訊後,賈平凹悲痛著筆,寫出了《 哭三毛 》《 再哭三毛 》:“這些天來,我一直處於恍惚之中,總覺得常常看到了您,又都形象模糊不清”,“現在,我的筆無法把我的心情寫出,我把筆放下來,又關了門,不讓任何人進來,讓我靜靜地坐一坐,不,屋裡不是我獨坐,對著的是您和我了,雖然您在冥中,雖然一切無聲,但我們在談著話,我們在交流著文學,交流著靈魂。這一切多好啊,那麼,三毛,就讓我們在往後的長長久久的歲月裡一直這麼交流吧。三毛!”多麼令人感動啊!真情的袒露無遮無擋,淋漓盡致。

  二、樸素中蘊哲理

  翻開賈平凹的散文,哲理性的感悟隨處可見。這種感悟,不是對某種現成思想的形象闡釋,也不是生硬的哲理說教,而是來自鮮活的生活體驗。作家往往能從身邊點點滴滴的生活世事中洞悉人生妙諦,隨感而發。《 三遊華山 》,是充滿哲理的文章,作者從三次遊歷華山寫起,看似寫遊記,但最後筆鋒一轉,在與學生的對話中巧妙地點出:“好東西不可一次飽享,慢慢消化才是”,“知之不知才要欲知”。這種智慧的語句,在許多篇章中都可以見到。評論家費秉勳指出:“除了遊記作品外,賈平凹大部分散文的結穴,都歸總到哲理的'闡發。”這種哲理闡發,並非現成哲學結論的形象註腳,並非美文寫成的講義,而是出自作家的特異感受和體察生活所獲得的獨特見解。再如:“能好讀書必有讀書的好,譬如能識天地之大,能曉人生之難,有自知之明,有預料之先,不為苦而悲,不受寵而歡,寂寞時不寂寞,孤單時不孤單,所以絕權欲,棄浮華,瀟灑遲歡;於囂煩塵世中而自尊自重自強自立不卑不畏不俗不諂。”(《 好讀書 》)這裡作者不是板起面孔說讀書的好處怎樣,而是與讀者平等地娓娓敘談,給人無窮的沉思。

  在《對月》中,借月亮來思考人生“人再小,要長老;人老了,卻有和小孩一般的特性。老和少是圓的接榫。冬過去了是春,春種秋收後又是冬。老虎可以吃雞,雞可以吃蟲,蟲可以蝕槓子,槓子又可以打老虎。就是這麼不斷的否定之否定,週而復始,一次不盡然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歸復著一個新的圓”。“所以,我再不被失敗所惑了,再不被成功所狂了,再不為老死而悲了,再不為生兒而喜了”。“活著就是一切,活著就有樂,活著也有苦,苦裡也有樂;猶如一片樹葉,我該生的時候,我生氣勃勃地來,長我的綠,現我的形,到該落的時候了,我痛痛快快地去,讓別的葉子又從我的落疤裡新生。我不求生命的長壽,我卻要深深地祝福我美麗的工作,踏踏實實地走完我的半圓,而為完成這個天地萬物運動規律的大圓盡我的力量”。到這裡,作者已具有了一種超然的心態:真正達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並且勸誡人們:活著就是一種榮幸,儘管活著有苦,但苦裡面也有樂。因此,我們要珍惜現在,努力去完成屬於我們自己的大圓。作者借月亮的圓缺變幻,對人生進行思考,由月及人,飽含人生啟迪,充滿哲理趣味。《地平線》道出了人生命運和理想抱負之間的關係和人生追求的意義,“命運和理想是天和地平行,但又總有交叉的時候。那個高度融合統一的很亮的灰白色的地平線,總是在前邊吸引著你。永遠去追求地平線,去解這個謎,人生就充滿了新穎、樂趣和奮鬥的無窮無盡的精力”。這些作品在簡短的篇幅中,既沒有玄奧的言詞,也沒有空洞的說教,只是以一個經歷者的身份講述一個個富有哲理的故事。娓娓動聽,從容不迫,決不自以為是,不炫耀、不張揚,在樸素自然的描述中閃爍著哲理的火花。

  三、樸素中含幽默

  幽默是賈平凹散文語言的又一大特色。《說話》就是賈平凹的一篇非常幽默的文章,“我出門不大說話,因為我不會說普通話。我曾經努力學過普通話,但我一學說,舌頭就發硬,像大街上走模特兒的一字步,有醋溜過的味兒。自己都噁心自己的聲調,也便羞於出口讓別人聽,所以終沒有學成。數年前同一個朋友上京,他會普通話,一切應酬由他說,遺憾的是他口吃,話雖說得很慢,仍結結巴巴,常讓人有沒氣兒了,要過去了的危險感覺。偏有一日在長安街上有人問路,這人竟也是口吃,我的朋友就一語不發,過後我問怎麼不說,他說,人家也是口吃,我要回答了,那人以為我是在模仿戲弄,所以他是封了口的。受朋友的啟示,以後我更不願說話。我現在常提一個提包,是一家聾啞學校送我的,我每每把有‘聾啞學校’的字樣亮出來,出門在外覺得很自在”。看到這你會笑出聲來,真是太幽默了,把學說普通話,比成有醋溜過的味兒,一定會讓人想起酸酸的感覺。口吃的朋友竟不敢回答口吃的人的問話,想一想還真有點學問。因自己出門不大愛說話,因此就提一個印有“聾啞學校”字樣的包,覺得很自在。真是既真實又幽默。

  《飲者》又是一篇讓人發笑的作品,“飲者一般都彬彬有禮,酒席上差不多經歷三個境界,先輕聲細語,再高聲粗語,最後無聲無語”。短短几個詞,高度概括了喝酒人的神態和形態,引發人們無窮的想像。《笑口常開》描述無數個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令人發笑的人和事:“路遇一女子,回望我嫣然一笑,極感幸福,即趨而前去搭話,女子閃進一家商店,尾隨入店,玻璃上映出自己衣服紐扣錯位,不禁樂而開笑。”在《說孩子》中,對於那些把全部希望寄託在兒女身上的人,他認為“愈是這般強烈地要培養兒女的人,愈是這人活得平庸。他自己活得沒有自信了,就把希望寄託在兒女身上”,這一見解既深刻又獨到,“和女人在一起,最好不提起說她的孩子——她會全不顧你的厭煩和疲勞,沒句號地說下去”。這觀察真是細緻入微,語言純熟老到,在說笑中,在幽默的閒聊之中,將對生活的真知灼見和盤托出。正如評論家所說:“是天籟之音,人籟之聲,極自然的流露,完全泯絕了硬做的痕跡,裡邊的幽默,機智,無奈,都是生活與心靈自身就有的,無需外加,渾然天成,可謂有什麼話,說什麼話的最佳實踐。”

  四、樸素中出詩畫

  賈平凹說他最早的文學創作就是寫詩,他曾說:“詩可以使我得到休息和安怡,得到激動和發狂,使心中湧動著寫不盡的東西,永遠保持不竭的精力。”同時他對中國的書法、繪畫和戲曲又有濃厚的興趣。因此,他常以詩的激情和語言去熔鑄他散文的美感意蘊,把獨特的審美理想和思想情趣融於對客觀事物的敘述描寫之中,使作者之情和客觀景物水乳交融、自然和諧,形成一種美好的藝術境界。看其作品就像欣賞一幅畫,內涵極為豐富,韻味無窮。《商州又錄》是賈平凹關於商州的系列散文中的一部。這是一篇帶有傳統文化韻味的寫景散文。全文有十一個段落,整篇就像是由十一幅寫意的素描畫組成的畫卷。如第一部分開頭寫道:“最耐得寂寞的,是冬天的山,褪了紅,褪了綠,清清奇奇的瘦;像是從皇宮裡走到民間的女子,淪落或許是淪落了,卻還原了本來的面目。石頭裸裸的顯露,依稀在草木之間”。這裡“紅”“綠”“瘦”形成一個有形有色的藝術畫面,營造了一個耐人品味的藝術境界。《 靜虛村記 》也是作者為我們描述的一幅有形有色、動靜結合帶有古典神韻的藝術畫面。在這幅畫中,形、色、聲俱全。有被高高低低綠樹、莊稼包圍著的仄仄斜斜的屋舍;有濃得像綠雲一樣、枝葉交錯的樹木及持續不斷的雞鳴狗叫之聲,它們構成一幅完美的村舍圖。

  《 月跡 》更是一幅詩情與畫意相融,且富有動感的畫面。賈平凹散文描寫的客觀景物或人文景觀大多是靜物,但這些靜物在他筆下卻是婀娜多姿,極富生命的動感。他善於運用動詞和比喻,用擬人化手法寓動於靜,使靜態的月亮有了動作,有了形象,生動有趣。月“款款地,悄沒聲地溜進來”,月“長了腿的,爬著那竹簾格兒”“手剛一動,它便酥酥地顫”,以動寫靜, 將靜物寫活,動靜交融地寫出了月跡的可愛可憐、美輪美奐。“杯酒裡邊果真就浮起一個小小的月亮”,不僅新鮮生動,而且還極富詩情畫意,“盡院子的白光,是玉玉的,銀銀的,燈光也沒有這般兒亮”,比喻新穎。賈平凹就是善於從紛繁的事物表現中巧妙地提煉出一個字、一個詞、一個短句,簡潔生動地表情達意。一切都自然流暢,無雕琢之痕,無矯揉之態,給人樸素自然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