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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詩歌的風格

白居易詩歌的風格

  白居易是中唐時期重要的大詩人,他的詩歌主張和詩歌創作,以其對通俗性、寫實性的突出強調和全力表現,在中國詩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白居易詩歌的風格是什麼樣子的呢?今天小編就為大家分解分解。

  白居易作詩2800餘首,有“詩王”之稱。他將自己的詩歌分為四類,諷諭詩之外,還有閒適詩、感傷詩、雜律詩,前兩類體現著他的兼濟、獨善之道,所以最受重視。

  白居易的詩,在他在世時便已廣泛流傳,甚有影響,使他頗感自豪。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說:“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裡,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僕詩者;土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僕詩者。”元鎮也說白居易之詩,“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馬走之口無不適。至於繕寫模勒街賣於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 白居易的詩在當時流傳廣泛,上自宮廷,下至民間,處處皆是。一個人的詩作,在當代即產生這樣的社會效果,在古代是極少見的。不但如此,白居易詩當時還獲得了很大的國際名聲和眾多的國外讀者,日本、新羅(今朝鮮)、日南(今越南)等國,都有傳寫。據史料載,當時日本嵯峨皇就曾經抄寫過許多白居易的詩,藏之秘府,暗自吟誦。白居易的詩歌在日本的影響最大,他是日本最喜歡的唐代詩人,在日本的古典小說中常常可以見到引用他的詩文,可以說在日本人的心中白居易才是中國唐代詩歌的風雲人物。契丹國王親自將白詩譯成契丹文字,詔番臣誦讀。

  白詩對後世文學影響巨大,晚唐皮日休、陸龜蒙、聶夷中、羅隱、杜荀鶴,宋代王禹偁、

  梅堯臣、蘇軾、張耒、陸游及清代吳偉業、黃遵憲等,都受到白居易的詩的啟示。

  從白居易一生仕途看,雖多為官,但總不順利,老是處於一種憂憤不安的狀態中。作為一個詩人,卻成就極大,可以說名動朝野,甚至婦孺皆知。大概因為他青少年時期的顛沛流離和以後的數次被貶,多為外官,經歷極廣,對社會有較深刻的瞭解,才使他得以成為千古不朽的大詩人。在詩風上,繼承了《詩經》、樂府古詩和杜甫歌行的優良傳統,又採用了當時民歌的自由句法,形成了自己帶有創造性的風格。

  白居易的主要作品有:《長恨歌》《琵琶行》《賦得古原草送別》《錢塘湖春行》《暮江吟》《憶江南》《大林寺桃花》《同李十一醉憶元九》《直中書省》《長相思》《題岳陽樓》《觀刈麥》《宮詞》 《問劉十九》《買花》 《自河南經亂關內阻飢兄弟離散各在一處因望》等。

  白居易詩歌的風格

  (一)通俗

  敘事直切,描繪真實,明白曉暢,平易淺顯,叫做通俗。

  白居易有意識地追求通俗。蘇軾評之曰“白俗”,王安石評之“白俚”。高棅在《唐詩品彙總序》中美之為“務在分明”。清代的沈德潛稱之為“淺易”、(《說詩晬語》)“平易近人”(《唐詩別裁評語》),宋代惠洪《冷齋夜話》雲:“白樂天每作詩,令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可見白居易的通俗,是經過修改加工的產物。白居易的好友、新樂府運動的參加者張籍的詩,也平易曉暢。王安石在《題張司業詩》中說:“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則容易卻艱辛。”這就表明,通俗是來之不易的。

  在唐代詩人中,從理論到實踐都提倡通俗的,是白居易和元稹。他倆是詩友,又是摯友,世稱元白。他們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由於他們主張通俗,就大大促進了中唐詩歌的改革。特別是白居易,影響最大。他的《與元九書》,可以說是中唐詩歌改革的綱領。其中,生動地描繪了他的詩對當時社會各階層的巨大影響。上至王宮貴族、達官顯要,下至黎民百姓,販夫歌伎,無不喜誦白詩。為何白詩能產生如此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呢?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通俗。

  那麼,通俗的特點究竟何在呢?在《新樂府序》中,他明確指出作詩的標準是:“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諭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核而實,使採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於樂章歌曲也。”(《新樂府序》)這裡的“質而徑”、“直而切”、“核而實”、“順而肆”,分別強調了語言須質樸通俗,議論須直白顯露,寫事須言必有據,形式須流利暢達,具有歌謠色彩。也就是說,詩歌必須既寫得真實可信,又淺顯易懂,還便於入樂歌唱,才算達到了極致。這裡提出的質、徑、直、切四條標準都有來歷,其涵義與所謂“俚俗”絕不相同。根據典據,可知“質”的意思是質實、真實,“徑”的意思是不費言、不迂曲,“直”的意思是坦直真率,“切”的意思是表達(包括運用比興等手法)真切易曉。簡言之就是:質樸、率真、切實。作為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白居易所提倡的通俗,開一代詩風,成為中唐詩歌發展史上的巨大潮流。白居易不僅在理論上提倡通俗,而且在創作上也實踐通俗。他的《秦中吟》、《新樂府》就是推行通俗詩風的力作。

  通俗既追求藝術表達的淺顯,又追求思想內容的深刻。因此,它淺而深,而不是淺而薄。它淺中藏深,寓深於淺。淺,顯示出它的通脫、俗拙;深,表明了它的深刻、充實。葉燮《原詩》雲:白居易的“重賦、致仕、傷友、傷宅等篇,言淺而深,意微而顯。”薛雪雲:“元白詩言淺而思深,意微而詞顯。”(《一瓢詩話》)這都道出了通俗的妙處。言淺意深,平易近人,是通俗的最高境界。俗有通俗和庸俗之分。平易淺顯是通俗,俗不可耐是庸俗。唐代許多民歌都通俗而有情致,是詩人學習的範例。白居易和他的詩友元稹、張籍、李紳、劉禹錫都吸收了民歌的精華。如劉禹錫的《竹枝詞》這是一首明朗流暢、情趣誘人的好詩。可見通俗的詩是不卑俗也不淺薄的。

  在詩歌批評領域裡,“俗”是一個應用物件十分寬泛甚至隨意而且隨時間間距而變動、隨評價者的趣味和古典意識的變化而變化的負面評語。接近世情、內容普通、情調不高的被稱為俗,新興的、特別是有民間下層背景的理所當然地被稱為俗,使用過多、老套的形式和手法也被稱為俗。任何形式和手法,任何題材,只要在評論者看來使用不當,太冒險或太一般,都可能被視為俗氣。鮑照曾被齊梁人視為俗,李白、杜甫也曾被宋人視為俗,其他小一些的詩人更不必說了。

  白居易詩歌淺切平易的語言風格是大家公認的事實,用語流便,平常事、口頭語、眼前景,意到筆隨,“稱心而出,隨筆抒寫”,意深而詞淺,很少使用典故。僧惠洪《冷齋夜話》甚至說,白居易詩成之後,“老嫗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此話雖不能視為信談,但至少可以說明白詩的通俗平易。應該指出的是,白居易詩歌語言的平易曉暢,是千錘百煉後達到的一種藝術境界,並非信手拈來,正像趙翼所說:“看是平易,其實精純。”

  劉熙載《藝概·詩概》也曾經指出這一點:“常語易,奇語難,此詩之初關也。奇語易,常語難,此詩之重關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宋人周必大也曾經指出:“香山詩語平易,文體清駛,疑若信手而成者。閒觀遺稿,則竄定甚多。” 由此可見其良苦的匠心。而袁枚的“平淡”也並非矢口而道,他所追求的是大巧之樸、濃後之淡,慘淡經營之後的不經意。

  元、白之詩,之所以能風靡天下,雄視百代,同詩人錘鍊字句有關。因此,元、白之通俗,絕非粗製濫造,而是千錘百煉的。在錘鍊過程中,詩人儘量採用民間語言,以口語入詩,並對口語進行加工改造,惟求詞能達意,明白曉暢。所以白詩能夠雅俗共賞。俗與雅,沒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而是相反相成的。要俗中有雅,雅中有俗,有雅有俗,方為上乘。元白之詩,就是如此。《長恨歌》就是這樣的作品。上至王公貴族、文人雅士,下至黎民百姓、凡夫俗子,無不喜愛。故吏部、禮部選舉人才,常以白居易的詩為評判的標準,而廣大的人民則以會吟詠白詩為榮,連長安的歌伎都以會吟誦白詩而抬高了身價。由此可見,白居易的詩風是俗中有雅、雅中元、白之通俗,絕非粗製濫造,而是千錘百煉的。在錘鍊過程中,詩人儘量採用民間語言,以口語入詩,並對口語進行加工改造,惟求詞能達意,明白曉暢。所以白詩能夠雅俗共賞。俗與雅,沒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而是相反相成的。要俗中有雅,雅中有俗,有雅有俗,方為上乘。元白之詩,就是如此。正如葉燮在《原詩》中所說:“白俚俗處而雅亦在其中。”至於元稹詩風,也是如此。

  (二)輕豔

  通俗,在不同詩人的筆下,會有不同的色彩。雖然元白都以通俗著稱,但因他們氣質、性格、出身、經歷、習慣、興趣等等的差異,其詩風也迥然有別。蘇軾說:“元輕白俗。”這裡用了一個“輕”字就把元白的詩風區別開來了。元稹雖也通俗,但卻俗而輕;白居易則俗而不輕。所謂輕,絕非輕薄、輕佻,而是輕淺、輕豔。它雖也尚俗,但色澤鮮潤,色彩斑斕,兼纖穠、繁縟之美;而白居易則崇尚一個“淡”字。故元稹為豔俗,白居易則淡俗。白詩的通俗是淺、淡、清,元詩是輕、濃、豔。元稹的輕豔自有特色。它色彩濃,密度稠,層次厚,甚至給人以膩的感覺,並時有雕琢的痕跡。唐代的李肇在《國史補》中說:“學淺切與白居易,學yin靡於元稹,俱名為‘元白體’。”這種評價對元稹雖有微詞,但的確指明瞭元白之間詩風的區別。

  元、白詩風,對於新樂府運動起過巨大的促進作用。元、白詩派的四人中,風格也各有特色,成就也自有不同,張、王成就遜於元、白,影響也不及元、白。就元、白而言,則元遜於白。白詩質樸平實,剴切深刻,一針見血,一目瞭然,平淡自然,活潑自如,現實主義精神很強。(剴切:諷喻)

  下面重點賞析幾首白居易的代表作。

  《秦中吟》是組詩,共十首,“一吟悲一事”,集中暴露了官場的腐敗、權貴們的驕奢淫逸及其對勞苦民眾的多重欺壓。如《重賦》直斥統治者對百姓的殘酷剝奪:“奪我身上暖,買爾眼前恩!”《傷宅》揭露達官貴人為富不仁,“廚有臭敗肉,庫有貫朽錢”卻“忍不救飢寒”。

  如《輕肥》:

  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借問何為者,人稱是內臣。 朱紱皆大夫,紫綬悉將軍。誇赴軍中宴,走馬去如雲。 樽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 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註釋:朱紱:fú,古代貴族穿的一種禮服。擘,bāi ,分開。衢,qú。

  《秦中吟》十首之一。詩題“輕肥”,輕裘肥馬。取自《論語。雍也》中的“乘肥馬,衣輕裘”,用以概括豪奢生活。

  開頭四句,先寫後點,突兀跌宕,繪神繪色。意氣之驕,竟可滿路,鞍馬之光,竟可照塵,這不能不使人驚異。正因為驚異,才發出“何為者”(幹什麼的)的疑問,從而引出了“是內臣”的回答。內臣者,宦官也。宦官不過是皇帝的家奴,憑什麼驕橫神氣以至於此?原來,宦官這種腳色居然朱紱、紫綬,掌握了政權和軍權,怎能不驕?怎能不奢?“誇赴軍中宴,走馬去如雲”兩句,與“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前呼後應,互相補充。“走馬去如雲”,就具體寫出了驕與誇。這幾句中的“滿”、“照”、“皆”、“悉”、“如雲”等字,形象鮮明地表現出赴軍中宴的內臣不是一兩個,而是一大幫。“軍中宴”的.“軍”是指保衛皇帝的神策軍。此時,神策軍由宦官管領。宦官們更是飛揚跋扈,為所欲為。前八句詩,透過宦官們“誇赴軍中宴”的場面著重揭露其意氣之驕,具有高度的典型概括意義。

  緊接六句,透過內臣們軍中宴的場面主要寫他們的奢,但也寫了驕。寫奢的文字,與“鞍馬光照塵”一脈相承,而用筆各異。寫馬,只寫它油光水滑,其飼料之精,已意在言外。寫內臣,則只寫食山珍、飽海味,其腦滿腸肥,大腹便便,已不言而喻。“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兩句,又由奢寫到驕。“氣益振”遙應首句。赴宴之時,已然“意氣驕滿路”,如今食飽、酒酣,意氣自然益發驕橫,不可一世了!

  以上十四句,淋漓盡致地描繪出內臣行樂圖,已具有暴露意義。然而詩人的目光並未侷限於此。他又“悄焉動容,視通萬里”,筆鋒驟然一轉,當這些“大夫”“將軍”酒醉餚飽之時,江南正在發生“人食人”的慘象,從而把詩的思想意義提到新的高度。同樣遭遇旱災,而一樂一悲,卻判若天壤。

  這首詩運用了對比的方法,把兩種截然相反的社會現象並列在一起,詩人不作任何說明,不發一句議論,而讓讀者透過鮮明的對比,得出應有的結論。這比直接發議論更能使人接受詩人所要闡明的思想,因而更有說服力。末二句直賦其事,奇峰突起,使全詩頓起波瀾,使讀者動魄驚心,確是十分精采的一筆!

  《買花》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

  貴賤無常價,酬值看花數。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戔:jiān,堆積的樣子。) 上張幄幕庇,旁織笆籬護。水灑復泥封,移來色如故。 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 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諭。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秦中吟》十首之一。別名《牡丹》。

  與白居易同時的李肇在《唐國史補》裡說:“京城貴遊,尚牡丹三十餘年矣。每春暮,車馬若狂,以不耽玩為恥。執金召鋪宮圍外寺觀,種以求利,一本有值數萬者。”這首詩,透過對“京城貴遊”買牡丹花的描寫,揭露了社會矛盾的某些本質方面,表現了具有深刻社會意義的主題。詩人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從買花處所發現了一位別人視而不見的“田舍翁”,從而觸發了他的靈感,完成了獨創性的藝術構思。

  全詩分兩大段。“人人迷不悟”以上十四句,寫京城貴遊買花;

  以下六句,寫田舍翁看買花。

  一開頭用“帝城”點地點,用“春欲暮”點時間。“春欲暮”之時,農村中青黃不接,農事又加倍繁忙,而皇帝及其臣僚所在的長安城中,卻“喧喧車馬度”,忙於“買花”。“喧喧”,屬於聽覺:“車馬度”,屬於視覺。以“喧喧”狀“車馬度”,其男顛女狂、笑語歡呼的情景與車馬雜沓、填街咽巷的畫面同時展現,真可謂聲態並作。下面的“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是對“喧喧”的補充描寫。借車中馬上人同聲相告的“喧喧”之聲點題,用筆相當靈妙。

  這四句寫“買花去”的場面,為下面寫以高價買花與精心移花作好了鋪墊。接著便是這些驅車走馬的富貴閒人為買花、移花而揮金如土。“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一株開了百朵花的紅牡丹,價值竟相當於二十五匹帛,其昂貴何等驚人!那麼“上張幄幕庇,旁織笆籬護,水灑復泥封,移來色如故”,其珍惜無異珠寶,也就不言而喻了。

  以上只作客觀描繪,直到“人人迷不悟”,才表露了作者的傾向性;然而那“迷不悟”的確切含義是什麼,仍有待於進一步點明。白居易的有些諷諭詩,往往在結尾抽象地講道理、發議論。這首詩卻避免了這種情況。當他目睹這些狂熱的買花者揮金如土,發出“人人迷不悟”的感慨之時,忽然發現了一位從啼飢號寒的農村“偶來買花處”的“田舍翁”,看見他在“低頭”,聽見他在“長嘆”。這種極其鮮明、強烈的對比,揭示了當時社會生活的本質。詩人不失時機地攝下了“低頭獨長嘆”的特寫鏡頭,並從“低頭”的表情與“長嘆”的聲音中挖掘出全部潛臺詞:僅僅買一叢“灼灼百朵紅”的深色花,就要揮霍掉十戶中等人家的稅糧!這一警句使讀者恍然大“悟”:那位看買花的“田舍翁”,倒是買花錢的實際負擔者!推而廣之,這些“高貴”的買花者,衣食住行,不都來源於從勞動人民身上榨取的“賦稅”!詩人藉助“田舍翁”的一聲“長嘆”,尖銳地反映了剝削與被剝削的矛盾。敢用自己的詩歌創作譜寫人民的心聲,這是十分可貴的。

  《大林寺桃花》: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這首詩作於元和十二年(817)初夏,當時白居易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馬任上。這是一首紀遊詩,大林寺在廬山香爐峰頂。

  全詩短短四句,從內容到語言都似乎沒有什麼深奧、奇警的地方,只不過是把“山高地深,時節絕晚”、“與平地聚落不同”的景物節候,做了一番記述和描寫。但細讀之,就會發現這首平淡自然的小詩,卻寫得意境深邃,富於情趣。

  詩的開首“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兩句,是寫詩人登山時已屆孟夏,正屬大地春歸,芳菲落盡的時候了。但不期在高山古寺之中,又遇上了意想不到的春景──一一片始盛的桃花。我們從緊跟後面的“常恨春歸無覓處”一句可以得知,詩人在登臨之前,就曾為春光的匆匆不駐而怨恨,而惱怒,而失望。因此當這始所未料的一片春景衝入眼簾時,該是使人感到多麼的驚異和欣喜!詩中第一句的“芳菲盡”,與第二句的“始盛開”,是在對比中遙相呼應的。它們字面上是紀事寫景,實際上也是在寫感情和思緒上的跳躍──由一種愁緒滿懷的嘆逝之情,突變到驚異、欣喜,以至心花怒放。而且在首句開頭,詩人著意用了“人間”二字,這意味著這一奇遇、這一勝景,給詩人帶來一種特殊的感受,即彷彿從人間的現實世界,突然步入到一個什麼仙境,置身於非人間的另一世界。

  正是在這一感受的觸發下,詩人想象的翅膀飛騰起來了。“常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他想到,自己曾因為惜春、戀春,以至怨恨春去的無情,但誰知卻是錯怪了春,原來春並未歸去,只不過像小孩子跟人捉迷藏一樣,偷偷地躲到這塊地方來罷了。

  這首詩中,既用桃花代替抽象的春光,把春光寫得具體可感,形象美麗;而且還把春光擬人化,把春光寫得彷彿真是有腳似的,可以轉來躲去。不,豈只是有腳而已?你看它簡直還具有頑皮惹人的性格呢!

  在這首短詩中,自然界的春光被描寫得是如此的生動具體,天真可愛,活靈活現,如果沒有對春的無限留戀、熱愛,沒有詩人的一片童心,是寫不出來的。這首小詩的佳處,正在立意新穎,構思靈巧,而戲語雅趣,又復啟人神思,惹人喜愛,可謂唐人絕句小詩中的又一珍品。 《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首詩可以說是邀請朋友前來小飲的勸酒詞。給友人備下的酒,當然是可以使對方致醉的,但這首詩本身卻是比酒還要醇濃。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酒是新釀的酒(未濾清時,酒面浮起酒渣,色微綠,細如蟻,稱為“綠蟻”),爐火又正燒得通紅。這新酒紅火,大約已經擺在席上了,泥爐既小巧又樸素,嫣紅的火,映著浮動泡沫的綠酒,是那樣地誘人,那樣地叫人口饞,正宜於跟一二摯友小飲一場。

  酒,是如此吸引人。但備下這酒與爐火,卻又與天氣有關。“晚來天欲雪”──一場暮雪眼看就要飄灑下來。可以想見,彼時森森的寒意陣陣向人襲來,自然免不了引起人們對酒的渴望。而且天色已晚,有閒可乘,除了圍爐對酒,還有什麼更適合於消度這欲雪的黃昏呢?

  酒和朋友在生活中似乎是結了緣的。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所謂“獨酌無相親”,說明酒還要加上知己,才能使生活更富有情味。杜甫的《對雪》有“無人竭浮蟻,有待至昏鴉”之句,為有酒無朋感慨系之。白居易在這裡,也是雪中對酒而有所待,不過所待的朋友不像杜甫彼時那樣茫然,而是可以招之即來的。他向劉十九發問:“能飲一杯無?”這是生活中那愜心的一幕經過充分醞釀,已準備就緒,只待給它拉開帷布了。

  詩寫得很有誘惑力。對於劉十九來說,除了那泥爐、新酒和天氣之外,白居易的那種深情,那種渴望把酒共飲所表現出的友誼,當是更令人神往和心醉的。生活在這裡顯示了除物質的因素外,還包含著動人的精神因素。

  詩從開門見山地點出酒的同時,就一層層地進行渲染,但並不因為渲染,不再留有餘味,相反地仍然極富有包蘊。讀了末句“能飲一杯無”,可以想象,劉十九在接到白居易的詩之後,一定會立刻命駕前往。於是,兩位朋友圍著火爐,“忘形到爾汝”地斟起新釀的酒來。也許室外真的下起雪來,但室內卻是那樣溫暖、明亮。生活在這一剎那間泛起了玫瑰色,發出了甜美和諧的旋律這些,是詩自然留給人們的聯想。由於既有所渲染,又簡練含蓄,所以不僅富有誘惑力,而且耐人尋味。它不是使人微醺的薄酒,而是醇醪,可以使人真正身心俱醉的。

  《暮江吟》: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暮江吟》是白居易“雜律詩”中的一首。這些詩的特點是透過一時一物的吟詠,在一笑一吟中能夠真率自然地表現內心深處的情思。

  詩人選取了紅日西沉到新月東昇這一段時間裡的兩組景物進行描寫。前兩句寫夕陽落照中的江水。“一道殘陽鋪水中”,殘陽照射在江面上,不說“照”,卻說“鋪”,這是因為“殘陽”已經接近地平線,幾乎是貼著地面照射過來,確像“鋪”在江上,很形象;這個“鋪”字也顯得平緩,寫出了秋天夕陽的柔和,給人以親切、安閒的感覺。“半江瑟瑟半江紅”,天氣晴朗無風,江水緩緩流動,江面皺起細小的波紋。受光多的部分,呈現一片“紅”色;受光少的地方,呈現出深深的碧色。詩人抓住江面上呈現出的兩種顏色,卻表現出殘陽照射下,江上細波粼粼、光色瞬息變化的景象。詩人沉醉了,把自己的喜悅之情寄寓在景物描寫之中了。

  後兩句寫新月初升的夜景。詩人流連忘返,直到初月升起,涼露下降的時候,眼前呈現出一片更為美好的境界。詩人俯身一看:呵呵,江邊的草地上掛滿了晶瑩的露珠。這綠草上的滴滴清露,多麼像鑲嵌在上面的粒粒珍珠!用“真珠”作比喻,不僅寫出了露珠的圓潤,而且寫出了在新月的清輝下,露珠閃爍的光澤。再抬頭一看:一彎新月初升,這真如同在碧藍的天幕上,懸掛了一張精巧的弓!詩人把這天上地下的兩種景象,壓縮在一句詩裡──“露似真珠月似弓”。作者從弓也似的一彎新月,想起此時正是“九月初三夜”,不禁脫口讚美它的可愛,直接抒情,把感情推向高潮,給詩歌造成了波瀾。

  詩人透過“露”、“月”視覺形象的描寫,創造出多麼和諧、寧靜的意境!用這樣新穎巧妙的比喻來精心為大自然敷彩著色,描容繪形,令人歎絕。由描繪暮江,到讚美月露,這中間似少了一個時間上的銜接,而“九月初三夜”的“夜”無形中把時間連線起來,它上與“暮”接,下與“露”、“月”相連,這就意味著詩人從黃昏時起,一直玩賞到月上露下,蘊含著詩人對大自然的喜悅、熱愛之情。

  這首詩大約是長慶二年(822)白居易寫於赴杭州任刺史途中。當時朝政昏暗,牛李黨爭激烈,詩人諳盡了朝官的滋味,自求外任。這首詩從側面反映出詩人離開朝廷後的輕鬆愉快的心情。途次所見,隨口吟成,格調清新,自然可喜,讀後給人以美的享受。 《錢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這詩是長慶三或四年春(823-824)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所作。

  錢塘湖是西湖的別名。提起西湖,人們就會聯想到蘇軾詩中的名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飲湖上初晴後雨》)讀了白居易這詩,彷彿真的看到了那含睇宜笑的西施的面影,更加感到東坡這比喻的確切。

  樂天在杭州時,有關湖光山色的題詠很多。這詩處處扣緊環境和季節的特徵,把剛剛披上春天外衣的西湖,描繪得生意盎然,恰到好處。

  “孤山寺北賈亭西”。孤山在後湖與外湖之間,峰巒聳立,上有孤山寺,是湖中登覽勝地,也是全湖一個特出的標誌。賈亭在當時也是西湖名勝。有了第一句的敘述,這第二句的“水面”,自然指的是西湖湖面了。秋冬水落,春水新漲,在水色天光的混茫中,太空裡舒捲起重重疊疊的白雲,和湖面上盪漾的波瀾連成了一片,故曰“雲腳低”。“水面初平雲腳低”一句,勾勒出湖上早春的輪廓。接下兩句,從鶯鶯燕燕的動態中,把春的活力,大自然從秋冬沉睡中甦醒過來的春意生動地描繪了出來。鶯是歌手,它歌唱著江南的旖旎春光;燕是候鳥,春天又從北國飛來。它們富於季節的敏感,成為春天的象徵。在這裡,詩人對周遭事物的選擇是典型的;而他的用筆,則是細緻入微的。說“幾處”,可見不是“處處”;說“誰家”,可見不是“家家”。因為這還是初春季節。這樣,“早鶯”的“早”和“新燕”的“新”就在意義上互相生髮,把兩者聯成一幅完整的畫面。因為是“早鶯”,所以搶著向陽的暖樹,來試它滴溜的歌喉;因為是“新燕”,所以當它啄泥銜草,營建新巢的時候,就會引起人們一種乍見的喜悅。謝靈運“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登池上樓》)二句之所以妙絕古今,為人傳誦,正由於他寫出了季節更換時這種乍見的喜悅。這詩在意境上頗與之相類似。

  詩的前四句寫湖上春光,範圍上寬廣的,它從“孤山”一句生髮出來;後四句專寫“湖東”景色,歸結到“白沙堤”。前面先點明環境,然後寫景;後面先寫景,然後點明環境。詩以“孤山寺”起,以“白沙堤”終,從點到面,又由面回到點,中間的轉換,不見痕跡。結構之妙,誠如薛雪所指出:樂天詩“章法變化,條理井然”(《一瓢詩話》)。這種“章法”上的“變化”,往往寓諸渾成的筆意之中;倘不細心體察,是難以看出它的“條理”的。

  “亂花”“淺草”一聯,寫的雖也是一般春景,然而它和“白沙堤”卻有緊密的聯絡:春天,西湖哪兒都是綠毯般的嫩草;可是這平坦修長的白沙堤,遊人來往最為頻繁。唐時,西湖上騎馬遊春的風俗極盛,連歌姬舞妓也都喜愛騎馬。詩用“沒馬蹄”來形容這嫩綠的淺草,正是眼前現成景色。

  “初平”、“幾處”、“誰家”、“漸欲”、“才能”這些詞語的運用,在全詩寫景句中貫串成一條線索,把早春的西湖點染成半面輕勻的錢塘蘇小小。可是這蓬蓬勃勃的春意,正在急劇發展之中。從“亂花漸欲迷人眼”這一聯裡,透露出另一個訊息:很快地就會奼紫嫣紅開遍,湖上鏡臺裡即將出現濃妝豔抹的西施。

  方東樹說這詩“象中有興,有人在,不比死句。”(《續昭昧詹言》)這是一首寫景詩,它的妙處,不在於窮形盡相的工緻刻畫,而在於即景寓情,寫出了融和駘宕的春意,寫出了自

  然之美所給予詩人的集中而飽滿的感受。所謂“象中有興,有人在”;所謂“隨物賦形,所在充滿”(王若虛《滹南詩話》),是應該從這個意義去理解的。

  上陽白髮人-愍怨曠也    白居易   上陽人,紅顏闇老白髮新。綠衣監使守宮門, 一閉上陽多少春。玄宗末歲初選入,入時十六今六十。 同時採擇百餘人,零落年深殘此身。憶昔吞悲別親族, 扶入車中不教哭。皆雲入內便承恩,臉似芙蓉胸似玉。 未容君王得見面,已被楊妃遙側目。妒令潛配上陽宮, 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長,夜長無寐天不明。 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春日遲, 日遲獨坐天難暮。宮鶯百囀愁厭聞,梁燕雙棲老休妒。 鶯歸燕去長悄然,春往秋來不記年。唯向深宮望明月, 東西四五百回圓。今日宮中年最老,大家遙賜尚書號。 小頭鞋履窄衣裳,青黛點眉眉細長。外人不見見應笑, 天寶末年時世妝。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 少苦老苦兩如何。君不見昔時呂向美人賦, 又不見今日上陽白髮歌。

  《離思》五首(其四)作者:元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從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此為悼念亡妻韋叢之作。詩人運用“索物以託情”的比興手法,以精警的詞句,讚美了夫妻之間的恩愛,表達了對韋叢的忠貞與懷念之情。

  首二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是從《孟子·盡心》篇“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變化而來的。兩處用比相近,但《孟子》是明喻,以“觀於海”比喻“遊於聖人之門”,喻意顯明;而這兩句則是暗喻,喻意並不明顯。滄海無比深廣,因而使別處的水相形見絀。巫山有朝雲峰,下臨長江,雲蒸霞蔚。據宋玉《高唐賦序》說,其云為神女所化,上屬於天,下入於淵,茂如松榯,美若嬌姬。因而,相形之下,別處的雲就黯然失色了。“滄海”、“巫山”,是世間至大至美的形象,詩人引以為喻,從字面上看是說經歷過“滄海”、“巫山”,對別處的水和雲就難以看上眼了,實則是用來隱喻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有如滄海之水和巫山之雲,其深廣和美好是世間無與倫比的,因而除愛妻之外,再沒有能使自己動情的女子了。

  “難為水”、“不是雲”,情語也。這固然是元稹對妻子的偏愛之詞,但像他們那樣的夫妻感情,也確乎是很少有的。元稹在《遣悲懷》詩中有生動描述。因而第三句說自己信步經過“花叢”,懶於顧視,表示他對女色絕無眷戀之心了。

  第四句即承上說明“懶回顧”的原因。既然對亡妻如此情深,這裡為什麼卻說“半緣修道半緣君”呢?元稹生平“身委《逍遙篇》,心付《頭陀經》”(白居易《和答詩十首》贊元稹語),是尊佛奉道的。另外,這裡的“修道”,也可以理解為專心於品德學問的修養。然而,尊佛奉道也好,修身治學也好,對元稹來說,都不過是心失所愛、悲傷無法解脫的一種感情上的寄託。“半緣修道”和“半緣君”所表達的憂思之情是一致的,而且,說“半緣修道”更覺含意深沉。清代秦朝釪《消寒詩話》以為,悼亡而曰“半緣君”,是薄情的表現,未免太不瞭解詩人的苦衷了。

  元稹這首絕句,不但取譬極高,抒情強烈,而且用筆極妙。前兩句以極至的比喻寫懷舊悼亡之情,“滄海”、“巫山”,詞意豪壯,有悲歌傳響、江河奔騰之勢。後面,“懶回顧”、“半緣君”,頓使語勢舒緩下來,轉為曲婉深沉的抒情。張弛自如,變化有致,形成一種跌宕起伏的旋律。而就全詩情調而言,它言情而不庸俗,瑰麗而不浮豔,悲壯而不低沉,創造了唐人悼亡絕句中的絕勝境界。“曾經滄海”二句尤其為人稱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