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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詩:遠處的火光

組詩:遠處的火光

  本文是由上傳的:遠處的火光(組詩)。

  鍾 聲

  鐘聲,住在鍾裡面。

  一小團火,住在一盞青燈裡。

  一個枯寂的人住在自己身體的寺廟裡。

  一根黃昏或黎明的光線反覆撞擊著

  肉體的殿堂。肋骨的穹頂以及

  心臟裡的銘文

  一個沉默的人。有泥質,封印的嘴唇

  他不會讓鐘聲洩露

  他耐心地收集著來自生活的撞擊

  那麼多的暗傷。那麼多

  無處傾訴的悲苦

  在他的內部

  迴旋、奔突,但它

  不會腐爛,時間久了,它會變成固體的光

  沉澱下來

  偶爾,它滲出體外,在一張臉上

  幻化出

  異樣的光澤

  更多的時候,它像埋在我們腹中的一粒

  藥丸。在發炎的潰瘍面

  逐漸緩釋的膠囊

  遺物記

  ――兼致商略

  我不配再提愛

  這人間最珍貴的詞

  我辜負了所剩不多的吉日。良辰。某人

  誰在按照自己意願生活?我們都是那個

  我們不想成為的人。

  世事寒涼。

  山石,草木,殘碑上

  漫漶的字跡有美。有無言的暖意。

  幾張法帖。

  碑拓。瓦當。頑石

  年代無考的墓磚。這些年

  我的興趣逐漸移向了這些無用之物。

  這人間遺物。時間的殘骸

  是什麼在消費我們。消耗我們。消解

  我們?

  我們活著。但只是一部分

  屬於遺物。

  屬於為將來的死所做的準備

  而它,並不由我們自己選擇

  正如今天。我們提到那些

  離去的人。我們提到他們。其實只是提到

  一些殘留之物。一些文字內的

  未竟之意。一些枯黃

  畫卷中的美人。

  他們自己早已

  徘徊在星星的國度。真實,卻已無法觸控

  不久以後,我們也將部分地存在於

  一些人的夢中以及另一些人

  酒後的閒談。

  幾句欷[或者一聲嘆息之後剩下的

  古老的敵意以及恆久的沉默

  此後,潮水持續拍打海岸。光線自林間透出

  世事靜默如謎。

  唯有

  偶爾的夜晚

  偶爾的遺物在人世閃閃發亮

  我這是第幾次寫到波浪了?

  寫下它深海的銅鐘,所有深含悲苦嗚咽之物

  的幼年

  寫下一張密紋唱片上時間和命運的花紋

  寫下一列深海中開出的列車和它在沙灘上卸

  下的

  波浪的乘客

  寫下浪尖上一張破碎的臉

  寫下它掙扎著吐出的'

  貝殼的牙齒

  寫下愛。寫下恨。寫下愛和恨之間更多的

  糾纏、撕扯、掙扎與妥協。寫到永不止息,

  寫下希望和絕望之間的

  吳剛的桂樹和希緒弗斯的石頭……

  如同聖經中記載的

  人子手中的那張,我寫下這造物之神擀出的

  另一張薄餅,

  它被孤獨餵養也餵養著天與海之間

  恆久的孤獨

  如今,當我又一次站在這裡,

  面對這比古老的羊皮經卷更加玄奧、晦澀的

  書頁

  我還能夠寫下什麼?

  它的火焰、繩索般的排比長句

  它礁石狀的散亂的標點,它無數次被翻閱卻

  始終

  不被參透的沉默的喧譁

  遠處的火光

  關掉手機。拔掉電視機接線。

  僅帶幾本喜歡過的書

  我帶著孩子回到鄉下過年。

  簡單的年夜飯之後, 我給孩子讀一本童話。

  火舌舔舐著古老的爐膛,溫暖的光焰

  在孩子眼中閃現。正如一首詩的到來

  感覺是另一個我,在很遠的地方看見了火光。

  感覺是我的孩子在多年之後,記起了火光

  正如我記起當年的一樣。

  被太陽曬過一年的柴,在爐膛裡畢剝作響

  偶爾的青煙,嗆出了我的咳嗽

  那是一些逝去的,被雨水浸泡過的日子

  我彷彿看見了年邁的母親

  正在爐膛邊為我縫補

  同樣的火舌舔舐著清貧的鍋底

  是的,我在火光中同時走向了兩個方向:

  童年以及暮年

  而我的孩子在一篇童話裡飛翔

  這是生活不能給她的

  今天是一個終點。遠處的人肯定會看見火光。

  今天也將是一個起點。我的孩子將透過火光

  看見遠方

  2014年的火車

  我能分辨很多種火車的聲音。

  在深夜

  我知道有怎樣一列火車經過而不用看見它

  就像很久以前,只要手摸到鐵軌

  我能判斷出火車什麼時候開來又會在

  什麼時候離開

  就像你走後,我知道那件黑色夾克

  敞開的拉鍊裡

  裸露的憂傷比兩條通往遠方的鐵軌更深 更長

  如今,在深夜,我依舊能感到一列火車

  的奔跑――

  它來自失眠的海底,在沙灘上卸下波浪的旅

  客之後繼續

  衝向了虛空

  偶爾,我看見它繼續奔跑――沿著流星的軌道

  但最終

  消失在了寂靜的星空

  春 雪

  它在冬天之後到來。它同樣

  落向了平原。山野。城鎮。村莊。稻草人

  深幽的眼瞳。一個遲到者

  帶來了破壞。

  山頂。墓碑。塔尖。木杪以及窗外,空調

  外機的鐵皮外殼。除了

  在這些更加冰冷的事物上面保留它的形狀之

  外

  它落地即化。它不屑覆蓋。粉飾。

  它使道路看上去像黑色的傷痕,河流

  的水質更加凜冽,嗚咽更加漫長

  有時,它在夜晚到來,在路燈下

  紛飛亂舞,彷彿撲火的飛蛾

  但它是冷的

  它撲打朝向另一個季節的百感交集的心

  它摧毀了剛剛萌櫱的芽苞。樹梢上

  捱過漫長冬天的最後一片葉子。一張

  病床上的臉。

  它告訴我們,真相

  永遠不會大白。冷之後還是冷。絕望之後依

  舊是絕望。

  但同樣,它的到來也意味著,這是

  最後的冷。最後的絕望。當它之為虛妄

  正與希望相同――

  一群死去的雨滴的精魂

  一條奔跑在黑色枝條內的無法凍結的河流

  一張因渴念而永不甘心的臉上慢慢滲出的水滴

  起初與最終

  起初是你脹滿綠色血液的手指

  擦去了我臉上的積雪

  最終是一根枯枝,撥開我墓碑上的落葉

  讓凝固的大理石,露出新鮮的鑿痕

  起初是一根新生的光線,

  喚醒地下沉睡的蛹

  讓白蝴蝶的翅膀,在一座豌豆花上掀起漣漪

  和風暴

  最終是陳舊的雨水,

  洗淨了人間恩仇

  一陣晚風,帶來了永世的安寧和沉沉的暮靄

  起初……最終。中間

  是廣袤、狹窄。是疼痛、麻木、纏繞。是縱有萬 千語。

  是茫茫忘川……

  當最後一粒

  人間燈火被帶入星空

  死去如我者,也如靜默的山巒微微抬起了頭顱

  2014.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