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鼠的舅老爹寫人散文
瑟瑟冬夜,月懸中天,如同剛從磨刀石上磨過的一把彎鐮,鋥亮的鋒刃散發著咄咄逼人的寒光,直扎你的心你的眼。
山村被朦朧的月光淹沒,鄉人在一片鼾聲裡睡去。遼遠空曠的四野在清冷的月光下死一般的沉寂,冬天的夜晚靜得讓人心裡發毛。
兒時的記憶裡,冬日幾種可圈可點的娛樂方式除了藏貓貓之外,大部分都是屬於白天的,漫長的冬夜,有一位捕捉黃鼠狼的人卻在我的記憶裡總是揮之不去。
他已故去三十多年了,叫什麼名字至今我無從知曉,只是知道依我母親的輩分,我喊他舅老爹的,我自小也知道像他這樣的舅老爹都不是親的,可我喜歡隔三差五的.到他家院子裡去,把“舅老爹”喊得比喊親舅老爹還響亮。因為在穀物都填不飽肚子的年代,在他家卻能吃到讓人解饞的肉。雖說那肉裡攜帶著一股怎麼也洗之不盡的狐臊之味,可在當時鄉村人家緊巴乾癟得就像長不飽滿的玉米粒樣的日子裡,饞涎欲滴的小嘴能嚼上兩口,實在算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味。
而我對那位捉鼠人舅老爹的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依稀記得那時小小的的我常常思忖,時常吃肉的他為何始終精瘦精瘦的,身上好像永遠掛不住一點肉,蠟黃的臉上縱橫錯落的刻滿了皺褶,黑裡發黃的鬍鬚在下巴上恣意蔓延。印象較深的是他的目光犀利有神,臂膀細長有力,手掌上更是青筋暴突而無肉,現在想來極像是鷹隼之爪。
兒時的記憶裡鼠滿為患,尤其是黃鼠狼,大白天似不多見,夜晚卻成群結隊,出沒于田間地頭、村莊內外,咬鴨拉雞偷蛋,常常夜半時分,雞鳴狗叫之聲傳來,睡夢中驚起,只見左右鄰居手持鍁叉掃帚追殺至草垛石堆,大多空留一地雞毛,無功而返。面對攪得雞犬不寧人不能寐的黃鼠狼,靠攢幾個蛋換取油鹽過日子的鄉里鄉親無不恨之入骨。
忙過秋收,捱到霜降過後,黃鼠狼那新生的禦寒過冬的油亮厚實的皮毛開始值錢,天氣一日冷過一日,毛皮的價格卻蹭蹭上漲。有一手捕捉好手藝的舅老爹於是躍躍欲試,到了施展身手的時候。
冷月高掛,寒氣四散,滿地月光,凝結成霜,在場邊地頭,在河沿溝渠,在草垛,在樹洞,膽子特大的舅老爹在月光裡忙活起來,時而彎下腰細細的看,時而蹲下去靜靜的聽,時而伏在溝坎裡撅起嘴模仿黃鼠狼唧唧的叫聲……村人都說舅老爹有一雙能夜視的眼睛,月光下黃鼠狼原來的和剛走過的新舊腳印他都能辨得清清楚楚;說他的鼻子嗅覺非凡,順著風向能知道黃鼠狼離他還有幾步遠的位置;說他身手敏捷,能把黃鼠狼逼進洞穴,細長的臂膀伸進去,僅靠那鷹爪般的一隻手就能把黃鼠狼抓個正著。
我從沒見過他捕鼠的場面,幾個年長我幾歲的男孩曾經幾次偷偷緊隨其後,要麼抵擋不了冬夜的清冷,要麼屈服於父母一聲聲的呼喚,終究敗興而返,無一倖免。我只於白天見過他收拾擺弄捕鼠器械,也僅是些軋剪、夾子、吊磚、方石繩索之類物什,還見過他跑進生產隊的倉庫裡,讓保管員把他鎖起來,在裡面活捉老鼠,作為晚上捕捉黃鼠狼的誘餌。(糧食緊缺的時代,隊裡的糧倉一般要有三把鎖,隊長、會計、保管員三人到齊才可以開啟的。)白天見的最多的是他凱旋歸來,坐在屋簷下,用一根細麻繩穿過鼠牙,把黃鼠狼掛起來,從嘴巴開始自上而下剝鼠皮,動作乾淨而利落,一袋煙功夫,一整張鼠皮便下來了,脫了外衣的黃鼠狼和剝了皮的兔子一樣肉嘟嘟的,通身腥紅,泛著誘人的肉香。面帶菜色的小饞貓們都把目光盯著鼠肉,此時的舅老爹總是滿臉的興奮與自豪,小心翼翼地把晾曬的幹沙子順著黃鼠狼皮的嘴巴口裝進去,順手揩去贓東西,理順光滑的毛,好像有意誇耀似的掛在屋簷下更高一點的地方晾曬起來,收穫多時,房簷下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排起一長溜,很是壯觀。
上學後,跟這個不算親的舅老爹開始變得疏遠起來。現在想來,一則讀書時間在校,少有機會走動,再則生活已經有所改善,或許更多的是因為他年事已高邋遢骯髒,當初的美味已讓我開始覺得噁心反胃。
聽說他的晚年很淒涼,老婆早早的走了,兒子也患急症不治而亡,孤身一人的他後來得了一種鄉里人喚作“鬼領路”的怪病,常常在睡夢中獨自走出家門到曠野河沿去,天亮之前返回,自己卻不知不覺。有一次,他在三角溝裡噗通了半宿,差點被水嗆死,幸巧被早起的拾糞人救起。他說睡夢中他聽到兒子喊他,他就披衣而起,隨喊聲走去,一直走至村外,兒子沒見著,只見一隻火紅的狐狸向他點頭媚笑,招手引他相隨,他一時興起,逮了一輩子黃鼠狼,還怕你個火狐狸,急步趕去,誰知竟然跌進三角鉤淹了個半死。這件事像颳起一陣風一樣在村子裡傳開了。都說他一輩子逮黃鼠狼,不知逮了多少,黃仙來報復他了。
後來,他終究沒能擺脫夜遊病的摧殘。在一個漆黑的夜晚,“鬼領路”把他帶進了生產隊灌溉用的深井裡……
今夜,依舊冷月懸天,寒氣逼人,依舊滿天月光,落地成霜。讓我為你沏一杯茶,靜靜地潑灑於月下。在心裡默默的喚一聲,舅老爹,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