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的美麗抒情散文
好久沒有站在路口等一個人，生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好久沒有小步緊跑著去迎接一個人的那種迫切了。並沒有搶步上前動作誇張的熱烈擁抱，但執子之手四目凝視打量對方時那含淚的微笑，那哽在喉頭的千言萬語，都在我倆的眼神交匯中寫在臉上。歲月在額頭、鬢角留下的印記，已在彼此這面鏡子中無處可藏。唉，都老成這樣啦！心頭嘆息著，卻彼此拍著肩頭笑說，老樣子沒怎麼變。家裡話舊，樽前暢敘，可喜的是即使十多年未曾謀面，歲月也不曾改變老友之間不拘形跡的淳樸和掏心窩子的赤誠。話別之後，我難以遏制心頭的潮湧，用笨拙的文字為我離散多年的老友秋歌做個速寫。
鴿子並非我的發小同窗，只是我打工妹生涯中結識的小同鄉。少女時代的她高挑身材，白皙清秀的鴨蛋臉，俏拔的鼻樑，一雙神采活潑的清水眼，甜脆的嗓子風鈴般迷人。她生性熱情直爽，心善嘴巧，是部隊養殖場食堂裡大廚的幫工小廚娘。用“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來描繪她當時給職工們打飯的風姿，最恰切不過。但她又不是那種輕佻愛招惹人的花蝴蝶，即使對她有意思的青年，也不敢隨意冒犯她，關係好的偶爾也在一起打情罵俏一番。養殖場女工中間數她人緣好，誰有心事煩難都願找她聊，她不耍滑使奸嘲弄人，一片熱腸真心為姐妹們分憂解煩，誰也夢不到她的青春芳華中藏著怎樣的難言之痛。
當宿舍裡的女工為每月例假造訪不小心弄髒了內褲或床單又羞又惱叫苦不迭時，只有她的床鋪總是那麼幹淨整潔，唯獨她享受不到青春的這種煩惱。鴿子患了先天性輸暖管不通的頑疾，都十七八歲了尚未見紅。以當時窮家小戶的艱難和醫療條件的侷限，患了這種惡疾只能認命。我不知道她和母親有過怎樣心碎絕望的悲泣，但我從未見過她人前自悲自苦的愁容，從未見過她玩世不恭的頹廢。漸知情事姐妹們，都自覺替她默守著一份無法言說的苦衷，沒人敢去觸碰她這無法道明的隱痛，除非那些以探訪他人隱情為樂的毒舌們。
後來，姐妹們都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的種子，各自在不同的境遇中安了家。那些追過她的男子因洞悉了她的殘缺，或嫌棄或無奈地轉身走開，只有當年的炊事班長對她眷戀不捨。這個兵哥哥也是個苦出身。父母都已過世，老家只有一個出嫁了的姐姐。他是那種典型的山東壯漢，粗獷豪放大不咧咧，濃眉毛小眼睛，透著些憨氣兒也透著些狡猾。若不是他的廚藝好，像他這種既不帥又顯油膩的伙伕怎麼也提不了幹。可他愣是熬成個志願兵。他喜歡鴿子的清麗能幹，上蒼對鴿子的不公讓他心生憤懣和憐惜。他倆在一起搭班做飯時他已有意於她，只因自慚形穢不敢向她表白。現在同是天涯淪落人了，他果斷摒棄世俗的偏見，向他心愛的姑娘表白了衷腸。
不能生育的女人骨子裡生出的卑賤，讓鴿子一度想放棄談婚論嫁的.念頭，只想陪著父母清靜過日子。可哪有姑娘終老孃家的理兒，她怎能長久忍受世俗對她投來冷嘲熱諷的目光。大兵的善良和執著溫暖了她的心，驅散了鴿子心靈的陰霾，她沒得挑沒得揀就把自己給嫁了。婚後，在親友的幫助下，鴿子抱養了一個男嬰，隨同轉業的老公一起去了千里之外的山東商河縣安家落戶。
女人的一生總是辛苦，可哪個尋常女子不是為了家為了孩子，挑起生活的重擔，撐起一份家業，活就一種人生呢？來到山東，舉目無親，家徒四壁，但她的心裡卻充滿了希望。兒子小時，她一心一意撫養孩子。兒子上學住校後，她就在鎮上租了門面，先是和一個小姐妹賣早點，小本小利地賺些辛苦錢。後來老公單位不景氣，他就辦了停薪留職，回來和鴿子一起開飯店。他只管主廚，鴿子既是夥計，也是老闆娘，裡裡外外全憑她操持。可憐她這雙手，幾十年洗洗涮涮就沒歇過。菜市場採買備菜是她，剖魚、宰雞、殺兔子的血腥活兒也幫著幹，大冬天她的手凍得青紫紅腫是常有的情形。有時還得騎上摩托車給人送外賣，風裡來雨裡去的，原本柔韌的性情裡練就了沖天的的豪氣。再煩再累她都得對客人熱情周到，眉眼帶笑。直到去年開車送外賣時出了車禍，幸虧小命沒丟，但還是賠了好幾萬。一氣之下決定收攤不幹了，先卸下一身疲累，好好休整一番。老公又到單位報到去了，她就給自己放了長假，返回故鄉陪陪年邁的父親，探訪一下久未謀面的故交舊友。
鴿子說，兒子是老天賜給她的最好的禮物。母子間的依戀牽掛填補了遠在異鄉的孤獨寂寞，她也把一個母親所能給予孩子的愛都給了兒子。值得欣慰的是兒子從小到大都不費事都挺省心，大學畢業後找了工作，連女朋友也交上了。鴿子手機相片中的兒子秀挺帥氣，長相眉眼酷似鴿子，難怪一提到兒子，鴿子的眉眼裡全是笑，是那種貼心貼肺的溫暖。
談到夫妻情分，鴿子的語氣中有著嗔怨和無奈。最令她不省心的是老公嗜酒如命。結婚二十多年，她始終以女人的善良溫暖呵護包容著這個性情粗獷、疏懶不羈的男人。但她就是受不了他那幫哥們戰友三天兩頭聚會喝酒的習氣。每次見他喝大了晃晃悠悠的回家來埋汰人的醜態，她就覺得氣悶心煩。為幫老公戒酒，不知苦勸了多少回，吵了多少次嘴，動過多少次拳腳，可文批武鬥都改不了他酗酒的臭德行。兒子對老爸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幸虧她度量大想得開，不想被他早早嘔死。有時她想撒手不管，任憑他喝死拉倒，可轉念一想，他若喝廢了，還不得讓自己受累給兒子添亂嗎？直到他喝出了脂肪肝高血脂，醫生才讓他所收斂。
一次兒子特地回家給鴿子過生日，見老爸又外出喝酒去了，生平第一次怒斥老爸是個極不負責任的男人，他就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老爸，打小就看不慣他。兒子對老爸的不敬和不滿，刺痛了鴿子的心，她一激動把藏了二十多年的隱情一股腦的端出來講給兒子聽。自己的生理缺陷，兒子的身世之謎，老公的失意不得志，統統倒出來，讓兒子知情他們這一家三口的苦相和緣分。她得讓兒子明白老爸再不爭氣，也輪不到他來鄙視。她還懇請兒子能守住娘倆之間的秘密，不能讓老公這個大男人覺得難堪。那一晚，他們母子相擁而泣，內心都在翻江倒海。鴿子因釋放了藏在心底的魔咒，而豁然開朗問心無愧了。兒子的沉默裡不知藏著怎樣的頓悟，但這是他成人後必須上的人生一課。
這幾年，網路微信讓曾經失聯的故舊又有了聯絡。鴿子自然成了圈子裡被擁戴的群主。她熱忱善良的心像春陽一樣，向各個角落裡裡傳遞著溫情。姐妹們有幸福美滿的，有喪偶離異的，有閨蜜反目的，有舊歡新怨摻雜不清的，她們都願意跟鴿子這個知心姐妹分享心情，訴說委屈煩難，她不是安撫這個要堅強樂觀，就是直言斥責那個背叛可恥。時間久了，她才感到只有心靈沒有負累的人，才是幸福的。她拉黑那些心術不正的是非精，珍惜那些心底乾淨的好姐妹。她對人性的愛和憎從來都是分明的。她原本想留在故鄉多陪陪老父親，原本想和閨蜜去城裡自主創業，原本想過一陣子隨心所欲的日子，可電話影片中得知老公又胖了許多，就又生了惦記，改了主意。不監控這個胡吃海喝的主子，遲早要被他累著，她得飛回去守護自己的幸福。
誰的人生沒有這樣那樣的缺憾呢？鴿子直面殘缺陽光樂天的秉性，自尊要強的擔當，有情懷有見識的坦蕩風趣，讓我敬服愛慕。她雖說是個平凡的女子，但卻是有品有格有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