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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有她相伴散文

春夜,有她相伴散文

  冬,還未走遠,春,還未踏入。乍暖還寒之時,面對長夜,我坐在酒吧偏僻角落,點一瓶義大利知名莊園葡萄酒,凝視玫瑰色液體在舒緩盪漾,像是賞讀純情少女的柔曼。直到我有些微醉,直到酒吧僅剩下我獨酌,“她”開始目送秋波、輕聲提問:“這款年份酒,入口酸澀、入咽甘爽,繼而餘味悠長,是不是像史海奔流、人生坎坷的真實寫照?”

  我沒有及時回覆,陶醉於紅酒特有的果香氣在舌尖、口腔旋繞。凝思於那遠去的歲月,數十年南北行旅,數十年採寫生涯,儘管筆耕時,常伴隨“三更漁火五更雞”,儘管路途中總錯過“二月杏花八月桂”,我依然在鍵盤敲擊時,持續著青春活力,在書刊墨香中,守望著一份底色。人生須細細品味,一如這入口酸澀卻回味悠長的紅酒,就像窗外那略帶寒涼卻情意綿綿的春雨。

  自此,我飲下紅酒,看高腳杯內留下“嫩紅色星點”,聽著“她”悄聲細語道來的前世今生。

  隨著“她”的講述,我恍然走入法國波爾多中世紀城堡之下,十萬多公頃葡萄園深處,靜聽千百年歷史老人的沉重步履。

  或急或緩,或輕或重,但始終不停頓的人類行進中,呼嘯與沉寂交替,風雨與朗空變幻,一代代風流人物的悲喜結局,伴隨大漠冷月、危崖猿啼、波光靚影、紛葉莊園。成為文人佳作的點睛之筆。紅塵萬丈,命運難控。於是,有悽楚也有詩情,有失落也有感悟,有誰能真切撫觸到先哲的靈感與浩嘆?誰能準確判定古人的譭譽與枯榮?究竟何物能穿越千年而歷久彌新,在不規則的時代節拍下永葆亮麗?我向“她”發問,聽到的是一聲聲輕嘆。

  我曾描述過白蘭地在釀製過程中的堅忍與英武,香檳酒在開瓶前後的負重與迸發。然而,這兩種酒,儘管都是以葡萄為原料,但前者須蒸餾而得,後者是在瓶中二次發酵而成。真正意義上的天然葡萄酒應是自然發酵形成,無愧於“充滿生命活力的瓊漿”。

  葡萄酒,我心目中知性、貌美的才女!明麗中飽含深沉,柔光中洋溢風情。“她”的.點點滴滴牽繫著汩汩哲思、悠悠長史。歷代品評者如潮如海,可誰敢說悟透了“她”的內心世界?

  我與“她”輕聲對話中,一個難以考證的年代漸漸向我們走近,一幕褪色的影像悄然展現眼前:幾位執著的考古者來到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附近的古遺址,無意間,發掘出8000餘年前的葡萄壓榨器,引發一片驚呼,繼而困惑不已,因為權威史料上明確記載:公元前3000年,蘇美爾人剛剛開闢人工養植的葡萄園。若如此說,上下之間幾千年空白的葡萄史該作何解釋?漫長神秘的歷史,莫非真的在興衰明滅的演變中輪迴不已?

  此時,葡萄酒的“初萌期”,如影視畫面漸行漸近。那是一幅充滿童話意趣的年代,一個神話中的洪荒時期。在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裡,無數枚葡萄在幽深的綠蔭中,記不清迎送了多少寒暑。面對怪石嶙峋、長夏溽熱、秋葉紛然、雨雪風霜,“她們”慢慢從枝蔓攀緣到豐滿成熟,從鮮碧蔥鬱到枝葉乾枯,從未放棄樂觀向上的信念。

  那是一個寂靜的冬晨,色澤暗紅、形體萎縮的果實,在帶有肅殺意味的北風中,在凸顯凍結狀態的暴雪中紛然落地,由此,深藏於厚葉、枯枝的最底層,與略帶溫潤感的大地長吻。久而久之,大地露出愜意笑容,因為縷縷甜香氣流在土壤間悄然滲透。

  又是一段漫長的歲月。在舊石器時代的一個秋晨,幾個以狩獵為生的原始人,把採集到的葡萄集中在一個地窖中,以備大雪封山時充飢。不料百日後,當他們鑽到地窖中取葡萄時,儲藏的果實已發酵成漿汁。他們忽然感到,琥珀色液體的香氣飄入口鼻,接下去,自然是爭相暢飲。一時間,他們感到一股暖流飄飄然盈滿全身,他們歡呼、瘋狂。從那天起,一直被野獸不停踐踏、被原始人不屑一顧的熟落的葡萄,被一雙雙火熱的目光所關注。

  酒吧窗外不知何時落下了瀟瀟春雨。雨打竹葉聲,把我從遠古的葡萄園中喚回。我追想著歷史學家、考古學家的權威論據。

  這些學者,其實既有嚴謹的科學態度也有浪漫的形象思維。他們透過大量出土文物和史料,特別是埃及古墓浮雕中,發現古埃及人栽培、採收葡萄,釀造葡萄酒的畫面。於是,鎖定了這段故事。繼而推斷,那些原始人為葡萄酒美味而陶醉之時,大約為公元前3000年。此時,比法國微生物學家巴斯德推出的“葡萄發酵原理”要早數千年。

  春雨伴隨溫柔的春風,讓深夜的酒吧進入夢幻般意境,我與“她”在燭光下共話,達成共識:讀懂西方酒文化的品飲者,面對白蘭地,像看到既儒雅又驍勇的美男;看到雞尾酒,如旁觀精心試裝、形態時尚的美婦;開啟香檳酒,常會被吉卜賽女郎般的狂野所震撼,而斟滿高品質乾紅,會把她當作似醒未醒的少女。

  由此,他們會用摯愛的目光注視著“她”。品讀紅酒的人,不會以粗俗動作舉杯痛飲“抒情詩般暗紅色漿液”,因為高格調品飲者不會忘記法國著名調酒師喬治·布蘭德的忠告:“現代飲食時尚,倡導善待品質優秀的葡萄酒。作為侍酒師,開瓶為客人斟杯時,動作要輕盈優雅。作為品飲者,淺嘗輕啜時,要顯露溫存,如用粗莽的舉止去傷害她們,上帝都會皺眉的。”

  我向“她”說,這並非是近似苛求的叮嚀。翻開高星級酒店服務的專業教材,介紹葡萄酒知識的篇幅,遠遠多於介紹其它酒品。波爾多杯及布高涅杯中流動的紅寶石般的光澤,真的不應被人們輕慢與忽略。

  在人們沉浸夢境之時,在酒吧一角紅燭搖曳裡,當紅酒中微澀的單寧悄悄刺激著我的味蕾時,當天然果酸香氣讓我疲憊的身心融化在難以言表的意境時,人生的艱澀、愛情的曲折、違心的應酬、無奈的境遇。都在盪漾的霞波中悄然而逝。

  我告訴“她”,遊走天南地北,我多次在不同規模、不同類別的酒類博物館內長時間停留。澳門葡萄酒博物館是我難忘的景點之一。記得當時,我透過瀏覽參觀區的釀酒歷史區、酒類收藏區以及酒類陳列區,會全方位、多視角地發現她們鮮為人知的秘密。我依稀記得,那裡珍藏了一瓶1815年的馬德拉酒,是世界上最早出現的葡萄酒。那天我在可供品嚐的幾十種名酒前與眾位“美女”互訴衷腸、反覆溝通。我牢記世界第一部大英詞典的編者——賽繆爾·約翰遜的名言:“至今世界人類所創造的萬物,沒有一樣比得上酒吧更能給人們帶來無限的溫暖與幸福。”

  “她”向我說,真正意義的葡萄酒,應為100%的葡萄汁渾然天成。釀造師向詩人說,乾紅與乾白恰如一對姐妹。她們“資質”有別,“身體素質”不同。乾紅所富含的維生素B、核黃素、尼克酸等微量元素大大超過了乾白,品味效果也明顯不同。乾白只是用汁液釀造,因此所含單寧的量,較乾紅要低得多,遠不及乾紅的酒性穩定,賞味期也不及乾紅時間長。

  我聽到這裡,朗然一笑:“姐姐絢彩如春花,妹妹素雅如秋月。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談論間,酒吧外的細雨聲已經遠去,曙色已輝映開來。我緩緩把紫紅色的絨簾拉開,凝視著畫梁間斜飛的雨燕、湖之畔晨跑的健身者。此時,杯中所剩下的最後一滴葡萄酒,熠熠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