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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臺經典散文

龍應臺經典散文(通用16篇)

  在日常學習、工作抑或是生活中,大家都經常看到散文的身影吧?散文的特點是透過對現實生活中某些片段或事件的描述,表達作者的觀點、感情。為了幫助大家更好的瞭解散文,下面是小編為大家收集的龍應臺經典散文,歡迎大家分享。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1

  我不懂得做菜,而且我把我之所以不懂得做菜歸罪於我的出身,我是一個外省女孩;在臺灣,外省其實就是難民的意思。外省難民家庭,在流離中失去了一切附著於土地的東西,包括農地、房舍、宗祠、廟宇,還有附著於土地的鄉親和對於生存其實很重要的社會網路。

  因為失去了這一切,所以難民家庭那做父母的,就把所有的希望,孤注一擲地投在下一代的教育上頭。他們彷彿發現了,只有教育,是一條垂到井底的繩,下面的人可以攀著繩子爬出井來。所以我這個難民的女兒,從小就不被要求做家事。吃完晚飯,筷子一丟,只要趕快潛回書桌,正襟危坐,擺出讀書的姿態,媽媽就去洗碗了,爸爸就把留聲機轉小聲了。背《古文觀止》很重要,油米柴鹽的事,母親一肩挑。

  自己做了母親,我卻馬上變成一個很能幹的人。廚房特別大,所以是個多功能廳。孩子五顏六色的畫,貼滿整面牆,因此廚房也是畫廊。餐桌可以圍坐八個人,是每天晚上的沙龍。另外的空間裡,我放上一張紅色的小矮桌,配四隻紅色的矮椅子,任誰踏進來都會覺得,咦,這不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客廳嗎?

  當我打雞蛋、拌麵粉奶油加砂糖發粉做蛋糕時,安德烈和菲利普就坐在那矮椅子上,圍著矮桌上一團新鮮可愛的溼麵糰,他們要把麵糰捏成豬牛羊馬各種動物。蛋糕糊倒進模型,模型進入烤箱,拌麵盆裡留著一圈甜軟黏膩的麵糊,孩子們就搶著用小小的手指去挖,把巧克力糊繞滿了手指,放進嘴裡津津地吸,臉上也一片花糊。

  我做菜變得很會有效率。食譜的書,放在爬著常青藤的窗臺上,長長一排。胡蘿蔔蛋糕的那一頁,都快磨破了;乳酪通心粉、義大利千層麵那幾頁,用得掉了下來。我可以在十分鐘內,給四個孩子,那是兩個兒子加上他們不可分離的死黨,端上顏色漂亮而且維他命ABCDE加澱粉質全部到位的食物。然後把孩子塞進車裡,一個送去踢足球,一個帶去上游泳課。中間折到圖書館借一袋兒童繪本,衝到藥房買一隻幼兒溫度計,到水店買三大箱果汁,到郵局去取孩子的生日禮物包裹同時寄出邀請卡然後匆匆趕回足球場接老大,迴游泳池接老二,回家,再做晚餐。

  母親,原來是個最高檔的全職、全方位CEO,只是沒人給薪水而已。

  然後突然想到,啊,油米柴鹽一肩挑的母親,在她成為母親之前,也是個躲在書房裡的小姐。

  孩子大了,我發現獨自生活的自己又回頭變成一個不會燒飯做菜的人,而長大了的孩子們卻成了美食家。菲利普十六歲就自己報名去上烹飪課,跟著大肚子、帶著白色高筒帽的師傅學做義大利菜。十七歲,就到三星米其林法國餐廳的廚房裡去打工實習,從削馬鈴薯皮開始,跟著馬賽來的大廚學做每一種蘸醬。安德烈買各國食譜的書,土耳其、非洲菜、中國菜,都是實驗專案。做菜時,用一隻馬錶計分。什麼菜配什麼酒,什麼酒吃什麼肉,什麼肉配什麼香料,對兩兄弟而言,是正正經經的天下一等大事。

  我呢,有什麼就吃什麼。不吃也可以。一個雞蛋多少錢,我說不上來,冰箱,多半是空的。有一次,為安德烈下面是泡麵,加上一點青菜葉子。湯麵端上桌時,安德烈,吃了兩口,突然說:青菜哪裡來的呀?

  我沒說話,他直追,是上星期你買的色拉對不對?

  我點點頭。是的。

  他放下筷子,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說:那已經不新鮮了呀,媽媽你為什麼還用呢?又是你們這一代人的習慣,對吧?

  他不吃了。

  過了幾天,安德烈突然說:我們一起去買菜好嗎?

  母子二人到城裡頭國際食品最多的超市去買菜。安德烈很仔細地來來回回挑選東西,整整三個小時。回到家中,天都黑了。他要我這做媽的站在旁邊看著,不準走開喔。

  他把頂級的澳洲牛排肉展開,放在一旁。然後把各種香料罐,一樣一樣從架上拿下來,一字排開。轉了按鈕,烤箱下層開始熱,把盤子放進去,保持溫度。他把馬鈴薯洗乾淨,開始煮水,準備做新鮮的馬鈴薯泥。看得出,他心中有大布局,以一定的時間順序在走好幾個平行的程式,像一個樂團指揮,眼觀八方,一環緊扣一環。電話鈴響。我正要離開廚房去接,他伸手把我擋下來,說:不要接不要接。留在廚房裡看我做菜。

  紅酒杯,礦泉水杯,並肩而立。南瓜湯先上,然後是色拉,裡頭加了松子。主食是牛排,用錫紙包著,我要的四分熟。最後是甜點,法國的souffl。

  是秋天,海風徐徐地吹,一枚濃稠蛋黃似的月亮在海面上升起。

  我說:好,我學會了,以後可以做給你吃了。

  兒子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認認真真地說:我不是要你做給我吃。你還不明白嗎?我是要你學會以後做給你自己吃。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2

  五萬人湧進了臺中的露天劇場;有風,天上的雲在遊走,使得月光忽隱忽現,你注意到,當晚的月亮,不特別明亮,不特別油黃,也不特別圓滿,像一個用手掰開的大半邊葡萄柚,隨意被擱在一張桌子上,彷彿尋常家用品的一部分。一走進劇場,卻突然撲面而來密密麻麻一片人海,令人屏息震撼:五萬人同時坐下,即使無聲也是一個隆重的宣示。

  歌聲像一條柔軟絲帶,伸進黑洞裡一點一點誘出深藏的記憶;群眾跟著音樂打拍,和著歌曲哼唱,哼唱時陶醉,鼓掌時動容,但沒有尖叫跳躍,也沒有激情推擠,這,是四五十歲的一代人。

  老朋友蔡琴出場時,掌聲雷動,我坐在第二排正中,安靜地注視她,想看看又是好久不見,她瘦了還是胖了?第一排兩個討厭的人頭擋住了視線,我稍稍挪動椅子,插在這兩個人頭的中間,才能把她看個清楚。今晚蔡琴一襲青衣,衣袂在風裡翩翩蝶動,顯得飄逸有致。

  媒體湧向舞臺前,鎂光燈爍爍閃個不停。她笑說,媒體不是為了她的歌而來的,是為了另一件事。然後音樂靜下,她開口清唱: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絃。蔡琴的聲音,有大河的深沉,黃昏的惆悵,又有宿醉難醒的纏綿。她低低地唱著,餘音繚繞然後戛然而止時,人們報以狂熱的掌聲。她說,你們知道的是我的歌,你們不知道的是我的人生,而我的人生對你們並不重要。

  在海浪一樣的掌聲中,我沒有鼓掌,我仍舊深深地注視她。她說的事,是五十九歲的導演楊德昌的死。她說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人生;但是人生,除了自己,誰可能知道?一個曾經愛得不能自拔的人死了,蔡琴,你的哪一首歌,是在追悼;哪一首歌,是在告別;哪一首歌,是在重新許諾;哪一首歌,是在為自己做永恆的準備?

  擋了我視線的兩個人頭,一個是胡志強的。一年前中風,他走路時有些微跛,使得他的背影看起來特別憨厚。他的身邊緊挨著自己大難不死的妻,少了一條手臂。胡志強拾起妻的一隻纖弱的手,迎以自己一隻粗壯的手,兩人的手掌合起來鼓掌,是患難情深,更是歲月滄桑。

  另一個頭,是馬英9的。能說他在跟五萬個人一起欣賞民歌嗎?還是說,他的坐著,其實是奔波,他的熱鬧,其實是孤獨,他,和他的政治對手們,所開的車,沒有R擋,更缺空擋。

  我們這一代人,錯錯落落走在歷史的山路上,前後拉得很長。同齡人推推擠擠走在一塊,或相濡以沫,或怒目相視。年長一點的默默走在前頭,或遲疑徘徊,或漠然而果決。前後雖隔數里,聲氣婉轉相通,我們是同一條路上的同代人。

  蔡琴開始唱《恰似你的溫柔》,歌聲低迴流蕩,人們開始和聲而唱: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它淡淡的來讓它好好的去

  我壓低帽簷,眼淚,實在忍不住了。今天是七月七號的晚上,前行者沈君山三度中風陷入昏迷的第二晚。這裡有五萬人幸福地歡唱,掌聲、笑聲、歌聲,混雜著城市的燈火騰躍,照亮了粉紅色的天空。此刻,一輩子被稱為才子的沈君山,一個人在加護病房裡,一個人。

  才子當然心裡冰雪般的透徹: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3

  三個兄弟,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這回擺下了所有手邊的事情,在清明節帶媽媽回鄉。紅火車站大廳裡,人潮湧動,大多是揹著揹包、拎著皮包、推著帶滾輪的龐大行李箱、扶老攜幼的,準備搭九廣鐵路北上。就在這川流不息的滾滾紅塵裡,媽媽突然停住了腳。

  她皺著眉頭說:這,是什麼地方?

  哥哥原來就一路牽著她的手,這時不得不停下來,說:這是香港。我們要去搭火車。

  媽媽露出惶惑的神情,我不認得這裡,她說:我要回家。

  我在一旁小聲提醒哥哥,快走,火車要開了,而且還要過海關。

  身為醫生的弟弟本來像個主治醫師一樣揹著兩隻手走在後面,就差身上沒穿白袍,這時一大步跨前,對媽媽說:這就是帶你回家的路,沒有錯。快走吧,不然你回不了家了。說話時,臉上不帶表情,看不出任何一點情緒或情感,口氣卻習慣性地帶著權威。三十年的職業訓練使他在父親臨終的病床前都深藏不露。

  媽媽也不看他,眼睛盯著磨石地面,半妥協、半威脅地回答:好,那就馬上帶我回家。她開步走了。從後面看她,身軀那樣瘦弱,背有點兒駝,手被兩個兒子兩邊牽著,她的步履細碎,一小步接著一小步往前走。

  陪她在鄉下散步的時候,看見她踩著碎步慼慼低頭走路,我說:媽,不要像老鼠一樣走路,來,馬路很平,我牽你手,不會跌倒的。試試看把腳步開啟,你看──我把腳伸前,做出笨士兵踢正步的架勢,你看,腳大大地跨出去,路是平的,不要怕。她真的把腳跨大出去,但是沒走幾步,又慼慼低頭走起碎步來。

  從她的眼睛看出去,地是凹凸不平的嗎?從她的眼睛看出去,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嗎?弟弟在電話裡解釋:腦的萎縮,或者用藥,都會造成對空間的不確定感。

  散步散到太陽落到了大武山後頭,粉紅色的雲霞乍時噴湧上天,在油畫似的黃昏光彩裡我們回到她的臥房。她在臥房裡四處張望,倉皇地說:這,是什麼地方?我指著牆上一整排學士照、博士照,說:都是你兒女的照片,那當然是你家嘍。

  她走近牆邊,抬頭看照片,從左到右一張一張看過去。半晌,回過頭來看著我,眼裡說不出是悲傷還是空洞──我彷彿聽見窗外有一隻細小的蟋蟀低低在叫,下沉的夕陽碰到大武山的稜線、噴出滿天紅霞的那一刻,森林裡的小動物是否也有聲音發出?

  還沒開燈,她就立在那白牆邊,像一個黑色的影子,幽幽地說:不認得了。大武山上最後一道微光,越過渺茫從窗簾的縫裡射進來,剛好映出了她灰白的頭髮。

  火車滑開了,窗外的世界迅疾往後退,彷彿有人沒打招呼就按下了電影膠捲快速倒帶,不知是快速倒往過去還是快速轉向未來,只見它一幕一幕從眼前飛快逝去。

  因為是晚班車,大半旅者一坐下就仰頭假寐,陷入沉靜,讓火車往前行駛的轟隆巨響決定了一切。媽媽手抓著前座的椅背,顫巍巍站了起來。她看看前方,一縱列座位伸向模糊的遠處;她轉過身來看往後方,列車的門緊緊關著,看不見門後頭的深淺。她看向車廂兩側窗外,布簾都已拉上,只有動盪不安的光,忽明忽滅、時強時弱,隨著火車賓士的速度像閃電一樣打擊進來。她緊緊抓著椅背,維持身體的平衡,然後,她開始往前走。我緊跟著亦步亦趨,一隻手搭著她的肩膀,防她跌倒,卻見她用力地撥開我的手,轉身說,你放我走,我要回家。天黑了我要回家!她的眼睛蓄滿了淚光,聲音悽惻。

  我把她抱進懷裡,把她的頭按在我胸口,緊緊地擁抱她,也許我身體的暖度可以讓她稍稍安心。我在她耳邊說,這班火車就是要帶你回家的,只是還沒到,馬上就要到家了,真的。

  弟弟踱了過來,我們默默對望;是的,我們都知道了:媽媽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個有郵政編碼、郵差找得到的家,她要回的家,不是空間,而是一段時光,在那個時光的籠罩裡,年幼的孩子正在追逐笑鬧、廚房裡正傳來煎魚的滋滋香氣、丈夫正從她身後捂著她的雙眼要她猜是誰、門外有人高喊限時專送拿印章來

  媽媽是那個搭了時光機器來到這裡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車的旅人。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4

  雪小禪說:“一個人看透人世間是荒涼徹骨的,看清人生是滿目瘡疤的,如果心底間還有永遠在的善良和溫暖,她一步步走下去,看到的風景仍然是明亮的。”

  人到中年便是如此,一個人坐在秋的午後,陽光落進窗子裡,看時光安靜地流淌,用一杯茶與秋色對飲,感覺出幾分溫暖,心境詩意,生活安逸閒適。

  忽然覺得,秋天的風觸動心絃,原來,美好的生活,會給人不一樣的感覺,歲月的流逝竟然慢了下來,所謂的時光靜好,只剩下溫柔,滄桑與變遷都變得如此緩慢,彷彿時間都已經禁止了,年華都忘了老去。

  在這個秋季,能夠遠離浮躁與喧囂擯棄紛繁與嘈雜,讓躁動的心,浮躁的心情安靜下來,時光靜謐,生活安閒,真是一種歲月靜好了。

  我覺得中年人是最懂生活的,平凡的生活,恬淡的日子,總是中年人的最愛,淡然的情懷,不慍不火,不急不躁,就如一股小溪,穿行在山野,清流浣花,山林幽靜,少了瀚海煙波的滄桑,而多了幾分空靈與悠然。

  此刻,我坐在秋光裡晾曬自己,用喜歡的心境與面對簡單清澈的時光,手邊一杯清茶,耳邊禪音一縷,目光所及之處,任所有的繁華,隨季節輾轉成蕭瑟,隨風中落葉蹁躚而過。

  就這樣偷閒半日,不動聲色地,等陽光再暖一點,任歲月的風吹乾了往事的水墨,在生命的箋紙上,露出泛黃的記憶,把一份中年闌珊的斑駁,跌落在生活的光影裡。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人生歲月,時光流逝,任憑你如何不捨,也只能讓它無情地流走,看著它頭也不回,消失在遠方。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5

  時光如水,緩緩而行,除了能沉澱生命,它還能帶走你曾經的所有,任你千呼萬喚,也只能感嘆無常。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人到中年,半生已過,閒雲日影,看過花開花謝,斗轉星移,歷經晨昏轉換,半生就這樣蹉跎而過。滄桑回眸,即使再心有不甘,也要面對物是人非的傷感。

  當千帆過盡,繁華落盡,才明白曾經以為的不過只是你以為,能夠讓你把握的只是你的心情,其他的都是無能為力。

  即便還有些往事記憶猶新,那又如何?奈何,轉眼即逝,已恍如隔世,卻都已是過眼煙雲。

  光影倒映水中,歲月是一把無情的刻刀,一刀一刀,把青春靚麗的少年,雕刻成了中年大叔。當風塵滿面,霜鬢如霜,追不回曾經往昔,回不到曾經少年。

  驀然回首,悲欣交集,有失去,有得到,有收穫,有遺憾,但更多的是中年的感嘆,一聲嘆息,苦笑不言。

  只是,餘生珍貴,不能浪費,更不能辜負,即使往昔瑰麗多姿,即使青春繁花似錦,我們還是要坦然面對歲月的變遷,畢竟歲月不饒人啊!

  曾經回不去,過往留不住,只有活好當下,才是正道,才是安然,才能保證中年安穩。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6

  作家田維在《花田半畝》中寫道:“遺憾是常常的,孤獨是常常的,生來是品嚐苦味,生來便是看盡無常變幻。”

  時光匆匆,歲月的枝頭老了秋葉,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轉眼之間,人生已進入中年。

  一路走來,不說人生多舛,走過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快樂童年,走過輕狂不羈的少年,而今識盡愁滋味,到了成熟穩重的中年。

  有時候安靜下來,會問自己,這半生究竟為了活著,灑下了多少汗水和淚水,為了更好地活著,經歷了多少生活的酸甜苦辣?

  究竟工作上有多少煩惱,人生有多少起起伏伏?是否已經看慣了世間薄涼,習慣了人際關係的紛繁複雜,收穫了人生的蒼涼無奈,收穫了成功與失敗,美好與遺憾?

  如今想起來,似乎這些都是一場夢,也早已忘記了當初自己為什麼,忘記了出發時的模樣,青春的記憶被歲月磨礪著,在滾滾紅塵中,以中年不服老的精神,日夜兼程,風塵僕僕,風雨無阻,去追求,去創造。

  當慾望與執念,在現實面前不值一提之時,你會明白,人生短暫,只有生命與健康才是自己的資本,從而懂得愛自己,不敢浪費生命。

  那麼,往後餘生,學會面對現實,學會順其自然,你會發現,日子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也沒有你想的那麼遭,放平心態,換個心情調整自己,換個角度看待問題,人生便又是另一番模樣。

  人到中年,沉浮起落,酸甜苦辣,經歷了太多,便也就懂得了,餘生太貴,學會放下,放下那些虛無縹緲的不實際,放鬆心情,卸下負累,面對現實,輕裝前行。

  學會與自己和平相處、與生活握手言和,希望能被時光善待,面對繁雜瑣碎的事情,面對喧囂塵世的侵擾,懂得給自己的心靈留一片寧靜的天空,學會留白,讓自己感受生活的淡泊自然。

  並在安靜中努力沉澱自己,在沉默中感悟人生,以一份睿智,一份從容,活成自己想要的的樣子。

  人到中年,已然沒有了太多華麗的時光,基本都是溫文爾雅的篇章,在沉浮歲月中沉澱,在風雨滄桑中歷練,以沉穩和成熟,深情而溫柔地面對生命中遇見的一切。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7

  儘自己所有的歷練,不卑不亢,經營好事業、家庭、照顧好老人孩子,把一份責任扛著肩上,支撐著親情,抵抗著壓力穩步前進。

  但是中年人的滄桑中,總有一種無言的傷痛,有一種始終過不去的坎。目送生命的逝去,目送生命的遠行,卻只能目送,無法挽留。更傷心的是那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正如龍應臺在《目送》中寫的:“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

  看完,我不禁淚目了,因為“目送”兩個字太過沉重,從而讓我們學會了珍惜每一次遇見,感動於每一次花開的美好,收藏每一個的溫暖的瞬間。

  也學會享受生活,感受生命,品味人生,無論是纏綿憂傷,還是寂靜孤獨,都會讓自己學會淡然。

  只是希望在歲月的碾轉中,在季節的更替中,不要再有太多的百轉千回,在人生的旅途中,懂得珍惜擁有,在無奈和沉默中保持理智,因為我們已經到了輸不起的年紀。

  中年不易,且行且珍惜,讓我們在平淡時光裡,走過人生的春夏秋冬,在餘生的歲月裡,享受一份歲月安然,時光靜好。

  也一直相信:“你若盛開,清風自來。”願我們在未來的日子,想要的都擁有,得不到的都釋懷。

  因為,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願中年時光,守護一份雲水禪心,只聞花香,不言悲喜。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8

  2007年最末一個晚上,十八歲的華飛去和朋友狂歡。我坐在旅店的窗邊,泰國北部冬季的天空潔淨,尤其當城市的燈火因貧窮而黯淡,星星就大膽放肆了,一顆一顆堂堂出現。但是星星雖亮,卻極度沉沒,下面的街頭人生鼎沸,樂鼓翻騰。剛從街上的人流裡撤回,我知道,像河水般湧動的是情緒激越的觀光客,但是暗巷裡的騎樓下,疲憊的女人正開始收攤,她們赤腳的幼兒蜷在一旁,用破毯子裹著,早睡著了。

  然後煙花衝向天空轟然炸開,瞬間的璀璨,極致的炫美,人們歡呼雀躍。這是跨年之夜。可是,這不是神明的生日,不是英雄的誕辰,不是神話中某一個偉大的時刻,不是民族史上某一個壯烈的場面,那麼,人們慶祝的究竟是什麼呢?

  想想看,你用什麼東西量時間?

  一個沙漏裡的細沙流完是一段時間;一炷馨香嫋嫋燒完是一段時間;一盞清茶,從熱到涼是一段時間;鐘錶的指標滴答行走一圈,是一段時間。

  有時候,我們用眼睛看得見的“壞”去量時間。一棟每天路過的熟悉的房子,從圍牆到班駁剝落的門拄的腐蝕傾倒,然後看著它的房頂裂縫一寸寸擴大直至垮陷,有一天野樹爬藤從屋中昂然竄出,宣告完成需要多少時間?

  有時候,我們用非常細微的“動”去量時間。星星的行走,潮水的漲落,日影的長短,不都是時間的量器?在香港的海濱,我看每天金星出現在海平線的點,冬天和夏天不同;在臺北的陽明山上,我看夕陽下沉時碰到觀音山脊的那一剎那,春天和秋天也不同。

  你是否也用過別的量法?孩子小時,我在他們臥房的門沿掛上一個1.5米高的木板量尺。每一年孩子的生日,讓他們站在門沿背對著尺,把他們的高度用小刀刻下。於是刻度一節一節升高,時間也一節一節在走。

  南美洲有一家人,夫妻倆加五個孩子,每一年的同一天,一家七口人拍一張大頭照,三十年不曾間斷。三十年中,紅顏夫妻變成老夫老妻,可愛純真的嬰兒變成心事重重的中年人。

  還有那瘋狂的藝術家,突然決定寫數字。醒來一睜眼就寫,吃飯,坐車,走路,如廁,洗頭時不斷地寫;搭飛機出國時,在飛機的座位上寫;到醫院看病打針時,在病床上寫;到教堂做禮拜時,在教堂的長板凳上寫。每分每刻每時寫,每天每月每年寫,數字越寫越大,字串越來越長,藝術家這個人,是的,越來越老。

  寫“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時候,杜甫不是還記錄時間嗎?唱“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的人,不是在記錄時間嗎?倫勃朗一年一年畫自畫像,從年少輕狂畫到滿目蒼涼— 他不是在記錄時間嗎?

  農業社會的人在認真地過春分秋分夏至冬至,難道不也是在一個看不見的門沿上,秘密地一刀一刀刻下時間的印記?

  所以跨年的狂歡,聚焦,倒數,恐怕也是一種時間的集體儀式吧?都市裡的人,燈火太亮,已經不再習慣看星星的移動和潮汐的漲落,他們只能抓住一個日期,在那一個晚上,用美酒,音樂和煙花,藉著人群的吆喝彼此壯膽,在那看不見的門沿量尺上,刻下一刀。

  凌晨4時,整個清邁小城在寧靜的沉睡中,2008年悄悄開始。我們行裝齊整,離開了旅店,在黑夜中上路,往泰國邊界出發。五個小時的蜿蜒山道,兩天的慢船河路,寒冷的空氣使人清醒。我在想,在古老的湄公河上啊,時間用什麼衡量?

  賞析:

  時間是最公平的,我們在慶祝大年夜的同時,也是在慶祝時間的流逝,因為大年夜過去了,舊的一年就完全過去了,新的一年就來臨了,每個人都長了一歲。記錄時間,測量時間,其實就是在記住現在回憶過去,回憶過去的美好的生活,回憶過去的苦難的歲月,回憶我們成長的足跡。時間在源源不斷的流逝,是無止境的,然後,我們的人生卻是有止境的,我們的人生,在時間的流逝過程中,過的是否有意義,我們的人生過的是否快樂。

  我們要記錄時間,測量時間,更重要的是我們要用好時間,哪怕是點點滴滴的時間。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9

  華安上小學第一天,我和他手牽著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小學。九月初,家家戶戶院子裡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丫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髮。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裡,怯怯的眼神,打量著周遭。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生,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一件事情的畢業,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群裡,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華安揹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

  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裡。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場。告別時,照例擁抱,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長頸鹿的腳。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裡,等候護照檢驗;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於輪到他,在海關視窗停留片刻,然後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乎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現在他二十一歲,上的大學,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願搭我的車。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只有一個人能聽的音樂,是一扇緊閉的門。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我從高樓的視窗往下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不去。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隻立著一隻郵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10

  有時,他們只是想和我們多說幾句話,所以,下次在電話裡請耐心地聽他們講,聽他們那些所謂的嘮叨。

  我到劍橋演講,華飛從德國飛來相會。西斯羅機場到劍橋小鎮還要兩個半小時的巴士車程,我決定步行到巴士站去接他。細雨打在撐開的傘上,白色的鴿子從傘沿啪啪掠過。走過一棟又一棟16世紀的紅磚建築,穿過一片又一片嫩青色的草坪,到了所謂巴士站,不過是一個小亭子,已經站滿了候車躲雨的人。於是我立在雨中等。

  兩隻鴛鴦把彼此的頸子交繞在一起,睡在樹蔭裡。橫過大草坪是一條細細的泥路,一排鵝,搖搖擺擺地往我的方向走來,好像一群準備去買菜的媽媽們。走近了,才赫然發現她們竟然不是鵝,是加拿大野雁,在劍橋過境。

  接連來了好幾班巴士,都是從西斯羅機場直達劍橋的車,一個一個從車門鑽出的人,卻都不是他。傘的遮圍太小,雨逐漸打溼了我的鞋和褲腳,寒意使我的手冰涼。等候的滋味──多久不曾這樣等候一個人了?能夠在一個陌生的小鎮上等候一輛來自機場的巴士,裡頭載著自己十七歲的孩子,挺幸福。

  他出來的時候,我不立即走過去,遠遠看著他到車肚子裡取行李。十七歲的少年,兒童臉頰那種圓鼓鼓的可愛感覺已經被刀削似的線條所取代,稜角分明。他發現了我,望向我的眼睛既有感情卻又深藏不露,很深的眼睛──我是如何清晰地還記得他嬰兒時的水清見底的歡快眼睛啊。

  我遞過一把為他預備的傘,被他拒絕。“這麼小的雨。”他說。“會感冒,”我說。“不要。”他說。細細的飄雨濡溼了他的頭髮。

  我頓時失神;自己十七歲時,曾經多麼強烈憎惡媽媽堅持遞過來的雨傘。

  放晴後,我們沿著康河散步。徐志摩的康河,原來是這種小橋流水人家的河,蜿蜒無聲地汨汨穿過芳草和學院古堡。走到一條分支小溪溝,溪邊繁星萬點,葳蕤茂盛的野花覆蓋了整個草原。這野花,不就是《詩經》裡的“蘼蕪”,《楚辭》裡的“江離”?涉過濃密的江離,看見水光粼粼的小溪裡,隱約有片白色的東西飄浮──是誰不小心落了一件白襯衫?

  走近看,那白襯衫竟是一隻睡著了的白天鵝,脖子卷在自己的鵝絨被上,旁邊一隻小鴨獨自在玩水的影子。我跪在江離叢中拍攝,感動得眼睛潮溼;華飛一旁看著我泫然欲泣的樣子,淡淡地說,“小孩!”

  到國王學院對面吃早餐,典型的“英式早餐”送來了:炒蛋、煎肉、香腸、蘑菇、烤蕃茄……又油又重,我拿起刀叉,突然失聲喊了出來,“我明白了。”

  他看著我。

  “原來,簡單的麵包果醬早餐稱做‘歐陸’早餐,是相對於這種重量‘英國’早餐而命名的。”

  他笑也不笑,說,“大驚小怪,你現在才知道啊!”然後慢慢地塗果醬,慢慢地說,“我們不稱英國人歐洲人啊,他們的一切都太不一樣了,英國人是英國人,不是歐洲人。”

  走到三一學院門口,我指著一株瘦小的蘋果樹,說,“這號稱是牛頓那棵蘋果樹的後代。”他說,“你不要用手去指,像個小孩一樣。你說就好了。”

  從中世紀的古街穿出來,看見幾個衣著鮮豔的非洲人圍成一圈在跳舞,立牌上貼著海報,抗議辛巴布威總統的獨裁暴力統治,流亡國外的人數、經濟下跌的指標,看起來怵目驚心。我說,我只注意蘇丹的殺戮,不知道辛巴布威有這樣的嚴重獨裁。他說,“你不知道啊?辛巴布威本來被稱為‘非洲的巴黎’呢,經濟和教育都是最先進的,可是木蓋博總統的高壓統治,使辛巴布威現在幾乎是非洲最落後的國家了,而且饑荒嚴重,很多人餓死。”

  經過聖約翰學院,在一株巨大的栗子樹上我發現一隻長尾山雉,興奮地指給華飛看──他卻轉過身去,離我五步之遙,站定,說,“拜託,媽,不要指,不要指,跟你出來實在太尷尬了。你簡直就像個沒見過世界的五歲的小孩!”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11

  龍應臺在這本書的序言裡,這樣談到他年滿18歲的孩子:“我知道他愛我,但是,愛,不等於喜歡,愛,不等於認識。愛,其實是很多不喜歡、不認識、不溝通的藉口。因為有愛,所以正常的溝通彷彿可以不必了。不,我不要掉進這個陷阱。”“我失去了小男孩安安沒有關係,但是我可以認識成熟的安德烈。我要認識這個人。我要認識這個十八歲的人。”

  於是,36封橫跨上萬公里數個城市的家書,一來一往,就被寫作出來了。這些家書,不僅橫跨了新與舊,左派與右派,流行文化與人文關懷,更橫跨了母與子的世代價值觀,集結成這一本精彩的散文集。

  安德烈十四歲的時候,龍應臺離開歐洲,前往臺北任職。等她卸任回到兒子身邊,安德烈已是一個十八歲的小夥子,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有一點“冷”地看著媽媽。她覺得與兒子之間有了一座無形的牆:“我可愛的安德烈哪裡去了?”她感到:兒子“愛”她,但並不“喜歡”她。他們是兩代人,年齡相差三十年;也是兩國人,中間橫著東西文化。失去小男孩安安沒關係,但她一定要認識大學生安德烈。於是,母子倆用了三年時間互相通訊。就這樣,他們以書信的方式,進入了對方的生活、世界和心靈。龍應臺“認識了人生裡第一個十八歲的人”,安德烈“也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母親”。

  在當代華人的書單裡有知名的《傅雷家書》,現在要添上“龍應臺家書”——《親愛的安德烈》。龍應臺是蜚聲華人社會的教授、作家與思想者,她以通訊方式與擁有德國血統的兒子安德烈對談,留下一筆珍貴的精神財富。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12

  作為華人世界最有影響的一支筆,龍應臺的文章有萬丈豪氣,然而《孩子你慢慢來》卻令人驚歎,她的文字也可以有款款深情。

  這本書裡的龍應臺是一個母親,作為母親的龍應臺和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龍應臺有著豐富、激烈的內心衝突,而正是透過對這一衝突的訴說,表現出她內心深處的母愛。但它不是傳統母愛的歌頌,是對生命的實景寫生,只有真正懂得愛的作家才寫得出這樣的生活散文。

  十五年前龍應臺以一位母親的親身經驗寫下《孩子你慢慢來》,她在書中說:“誰能告訴我做女人和做個人之間怎麼平衡?我愛極了做母親,只要把孩子的頭放在我胸口,就能使我覺得幸福。可是我也是個需要極大的內在空間的個人……女性主義者,如果你不曾體驗過生養的喜悅和痛苦,你究竟能告訴我些什麼呢?”

  十五年過去,龍應臺不僅成為華文界最有影響力的一枝筆,也以她自己的智慧走出女性在個人事業和母親角色的衝突,而這本書也給無數讀者帶來感動和啟迪。

  這本書裡的龍應臺是一個母親,與生命的本質和起點素面相對,做最深刻的思索,最不思索的熱愛。它不是傳統的母職的歌頌,是對生命的實景寫生,只有真正懂得愛的作家才寫得出的生活散文。

  在一個個百無聊賴的日子反覆讀這冊小書我逐漸意識到,也許不單是龍應臺一人,幾乎所有那些揮斥方遒的文字背後,其底色都是對人世殷切的愛。無論在表面上如何被人認作是桀驁的,是不屈的,他們都樂於退到一個安靜的角落,確認自己和人最親密的關係,描述自己和生命最微妙的溫柔,就像龍應臺陶醉於在書中把自己稱為“媽媽”。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13

  我一般不太願意在畢業典禮這麼隆重的場合上演講。原因之一,今天在座的人都不是為了聽演講而來的;方帽子撥穗才是真正的期盼,所以很容易對演講者心生厭惡。原因之二,大學畢業典禮被認為是人生的重大時刻,一個演講要揹負這麼超負荷的深刻意義,我覺得難以承受。原因之三,場合太嚴肅、太隆重了,我就會想起馬克吐溫遇到這種場合的做法──他會在最莊嚴肅穆的一刻,讓一隻髒兮兮的小土狗突然躥上臺來對著演講的人汪汪叫,讓他手足無措。

  但我還是決定來。不怎麼嚴肅的理由是,你們將來都是醫生,當我年老的時候,很可能有一天我會落在你們手裡,請幫我多翻幾次身。比較嚴肅的理由是,醫生不只是職業,它是一種志業,跟“人”的關係密切,很多的人會依靠、依賴你們。所以,我想我應該來。

  但是,如果你們期待我今天要講的題目是“如何做一個好醫生”,你猜錯了。我不會那麼笨,跟在座的醫學院的傑出教授們去比賽講這個題目,我一定輸,我是行外人。

  事實上,你們今天坐在這裡的身份,究竟是什麼呢?難道僅只是“未來的醫生”這樣一個單一身份──不可能吧?我想,一定有很多更寬的可能來界定今天坐在這裡的你;譬如說,今天是你在經濟上依賴別人的最後一天,也是你人生獨立的第一天。或者說,從今天起,你不再被當做某個學校的學生,某個人的兒女,而是你單獨的自己──成功也是你,失敗也是你,墮落時誰也救不了你;從今天起,不再有別人為你負責。我們甚至也可以說,今天的你,是一個人,站在制度性學習的終點,自主性學習的起點?

  我不認為對醫學院的畢業生就非談“如何做一個好醫生”不可,因為,職業只是一個人的人生中的一部分,絕不是全部。在你做醫生的時候,你必定同時還有好幾重身份,這些身份,不見得比你醫生的身份來得不重要:你是一個國家的公民──你是否知道如何做一個好公民?你一定是人家的妻子或丈夫或堅決不婚的情人夥伴──你是否知道如何做一個成熟的負責的伴侶?你一定還有幾十年的時間是人家的兒女──你是否知道如何做一個好兒女?你可能很快成為別人的父親或母親──你又是否知道如何做好父親和母親?更關鍵的,今天是你的“獨立日”──你是否知道如何做好一個獨立的、完整的人呢?

  因此,今天是什麼日子?我認為,是你們從幼兒園到大學長達二十多年“制度性”教育的畢業典禮,同時是“自主性”教育的開學典禮。

  我今天的題目是,“制度性教育該教而沒有教的兩件事”。

  仰觀宇宙之大

  第一,它教你如何與別人相處,沒有教你如何與自己相處。

  合群,曾經是我們從小到大“德育”的核心。個人在群體中如何進退貫穿整個儒家思想,但是儒家極其講究的個人修身、慎獨的部分,在現代化的社會里,卻被忽視。

  我們是一個習慣群聚的社會。在行為舉止上,我們喜歡熱鬧,享受呼朋喚友的快樂。在思想判斷上,我們用“集體公審”或者“拉幫結派”的方式思考事情。在時間的分配上,我們的學習表塞滿課程和活動;在空間配置上,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與群體“相濡以沫”。

  獨思的時間,獨處的空間,不在我們的學程設計裡。

  把這個問題說得最透徹的,我認為是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他在1941年就指出當時的大學課程設計是有問題的,因為課程以“滿”為目標,不給學生“獨思”的時間: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自審其一人之生應有之地位,非有閒暇不為也。縱觀歷史之悠久,文教之累積,橫索人我關係之複雜,社會問題之繁變,而思對此悠久與累積者宜如何承襲擷取而有所發明,對複雜繁變者宜如何應對而知所排解,非有閒暇不為也;人生莫非學問也,能自作觀察、欣賞、沉思、體會者,斯得之。

  在你們七年醫學院的學習過程中,諸位想必學到了各種技術,但是,“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自審一人之生應有之地位”,重不重要?大學是否教了你?“綜觀歷史之悠久,文教之累積,橫索人我關係之複雜,社會問題之繁變”,在你的解剖學、病理學、臨床課程裡,是否有一點點入門?在整整七年的培養中,請問百分之幾的時間,是讓你用在“觀察、欣賞、沉思、體會”之中?

  再請問,一個不懂得“觀察、欣賞、沉思、體會”的人,可不可能是一個好的醫生?或者說,一個沒有能力“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對自己的“存在”狀態有所思索的人,會是一個第幾流的醫生?

  大學課程不容許學生有時間做個人修身的“獨思”,它同時不允許學生有獨處的空間。四年或七年大學生涯,大半在喧譁而流動的群聚中度過,難有空間自己對自己檢討、探索、深思。對此,梅貽琦感嘆極深:

  人生不能離群,而自修不能無獨……至情緒之制裁,意志之磨勵,則固為我一身一心之事,他人之於我,至多亦只所以相督勵,示鑑戒而已。自“慎獨”之教亡,而學子乃無復有“獨”之機會,亦無復作“獨”之企求;無復知人我之間精神上與實際上應有之充分之距離,適當之分寸……乃至於學問見識一端,亦但知從眾而不知從己,但知附和而不敢自作主張,力排眾議。晚近學術界中,每多隨波逐浪之徒,而少砥柱中流之輩。

  “慎獨”,其實就是在孤獨、沉澱的內在宇宙裡審視自己在環境中的處境,剖析人我之間的關係,判別是非對錯的細微分野。“慎獨”是修煉,使人在群體的沉溺和喧鬧中保持清醒。這,大學教了你嗎?“情緒之制裁,意志之磨勵”,在不在大學的課程裡?

  “只知從眾而不知從己”的人,不知“人我之間精神與實踐上應有之充分之距離”的人,請告訴我,會是一個第幾流的醫生?

  紐約市長布隆伯格是紐約市立大學今年畢業典禮上的演講人。他送給畢業生的“金玉良言”是:“成功的秘訣其實很簡單,就是,你要比別人打拼。如果你比辦公室裡所有同事都早到,都晚退,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請過一天病假──你就一定會成功!”

  他舉自己的父親作為典範:“我父親就是這樣,他從早幹到晚,一週七天,一輩子從不休息,幹到最後一刻,然後跑到醫院掛號,就地死亡。”

  我看了報紙對這段“金玉良言”的報道,不太敢置信,心想,會不會這位老兄意在反諷,卻被居心不良的媒體拿來做文章?於是我找出他演講的現場錄影,從頭看到尾,發現他真是這麼說的,老天,而且極其嚴肅。

  我想,如果你是以紐約市長這種哲學來培養自己的,我會很恐懼有一天落在你的手裡。醫生被稱為醫“生”而不被稱為醫“死”,是因為,他必須對“生”要有所理解。

  比夜還黑的內心

  第二,制度性教育教了你如何認識“實”,但沒教你如何認識“空”。

  我不知道在你們醫學的制式教育裡,有多少文學的培養?你們全都在搖頭,表示沒有。我認為,文學應該是醫學院的大一必修課程;文學,應該是所有以“人”為第一物件的學科的必修基礎學之一。因為文學的核心作用,就是教你認識“人”。

  讀過加繆的小說《瘟疫》的,請舉手……七十人中只有四個,比例很低。2003年,我因為“非典”爆發而重讀這本小說。小說從一個醫生的角度描寫一個城市由於爆發瘟疫而封城的整個過程。瘟疫傳出時,鎖不鎖城,有太多的重大決定要作。是什麼樣的訓練,使一個衛生官員作出正確的決定?醫學技術絕不是惟一的因素。是什麼樣的人格,使一個醫生可以走卻決定留下,不惜犧牲?是什麼樣的素養,使一個醫生知道了如何面對巨大的痛苦,認識人性的虛偽,卻又能夠維持自己對人的熱誠和信仰,同時保持專業的冷靜?

  加繆透過文學所能夠告訴你的,不可能寫在公共衛生學的教科書裡。醫學的教科書可以教你如何辨別鼠疫和淋巴感染,可是加繆的文學教你辨別背叛和犧牲的意義、存在和救贖的本質。

  多少人讀過卡夫卡的《蛻變》?對不起,我覺得《蛻變》,也應該是醫學院學生的大一必讀。你的醫學課本會告訴你如何對一個重度憂鬱症患者開藥,但是,卡夫卡給你看的,是這個憂鬱病患比海還要深、比夜還要黑的內心深沉之處──醫學的任何儀器都測不到的地方,他用文學的χ光照給你看,心靈的創傷纖毫畢露。

  是的,文學,是心靈的χ光。它照得到“空”。

  將來的醫生,請問你具備嗎?

  分手也是緣分

  今天在座的,我發現,父母、祖父母的人數超過畢業生。我願意對為人父母的說幾句話。恭喜你們!我幾乎看見當年的我自己,坐在畢業生的位子上,也看見我的父母,坐在你們的位子上。

  我那麼清楚地記得,七歲的孩子上小學的第一天,我牽著他的手走到學校;然後,看著他揹著花花綠綠佈滿恐龍的書包,消失在教室門口。他不停不停地回頭看我,我也萬分不捨地痴痴看著他。我也記得十六歲那年,他到美國做交換學生,我送他到機場;看著他揹著年輕人的揹包,消失在入關口,我站在後面,一直在等他回頭看我一眼,但是,他頭也不回,一次都沒有。

  於是我逐漸逐漸認識到,原來父女母子一場的緣分,就是註定了你此生要不斷地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今天,是你們的孩子、孫子的“獨立日”,其實,你們自己新的一課也從今天開始:學習放手,讓他跌倒而不去伸手扶他,我從自己的經驗知道,那是多麼多麼難受的一堂課。

  但是很快的,這些畢業生也會發現,其實,她們從今天開始,也在看著她們的父母、祖父母的背影,漸行漸遠,離她們而去。

  在這個意義上,畢業,確實是人生多麼重大的時刻。它,對不同世代的人,都是一個快樂奔向前程的時刻,也是一個跟纏綿的記憶、跟溫馨的歷史分手的時刻。所以對在場的每一個人而言,儘管不同世代,今天都是一種畢業,一種開始。每一個人都需要一種心靈的χ光,給自己一種透視人生的智慧,但是心靈的χ光執照,取得何其不易。只不過,一旦取得,你就是一個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醫生了。

  祝福你們!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14

  回屏東看母親之前,家萱過邊境來訪。細緻的她照例帶了禮物。一個盒子上寫著“極品燕窩”,我開啟看一下,黑溜溜的一片,看不懂。只認得盛在瓷碗裡頭加了冰糖的白糊糊又香又甜的燕窩;這黑溜溜的原始燕窩——是液體加了羽毛、樹枝嗎?還真不認識。不過,家萱當然是送給母親吃的,我不需操心。

  她又拿出一個圓筒,像是藏畫的。一卷紙拿出來,然後一張一張攤開,她說:“我印得多了,想想也許你媽可以用。”

  海報大小的白紙,印著體積很大、油墨很濃的毛筆字,每一張都是兩三行,內容大同小異:

  最親愛的媽媽:

  我們深愛您。

  您的房子、看護、醫藥費,我們全都付了。

  我們承諾,一定竭盡所能照料您。

  請您放心。

  您的孩子:家萱、家齊、家仁

  最親愛的媽媽:

  我們都是您含辛茹苦培養大的。

  我們感念您。

  我們承諾:您所有的需要,都由我們承擔。

  請您放心。相信我們對您的深愛。

  您的孩子:家萱、家齊、家仁

  我看著家萱,忍不住笑。上一回,我們在交換“媽媽筆記”時,她說到八十歲的母親在贍養院裡如何如何地焦慮自己沒錢,懷疑自己被兒女遺棄,而且一轉身就忘記兒女剛剛來探視過而老是抱怨孩子們不記得她。我拿出自己“製造”的各種銀行證明、撫養保證書,每一個證明都有拳頭大的字,紅糊糊、威風凜凜的印章,每一張都有一時的“安心”作用。沒想到家萱進步神速,已經有了獨家的“大字報”!

  “是啊,”她笑著說,“我用海報把她房間的牆壁貼得滿滿的。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可以一張一張讀,每一張我們姐弟都給簽了名。”

  “有效嗎?”我問。

  她點頭,“還真有效,她讀了就安心。”

  “你拿回屏東,貼在你媽房裡吧。”

  她的笑容,怎麼看都是苦的。我也發現,她的白髮不知何時也多了。

  我把大字報一張一張拾起,一張一張疊好,捲起,然後小心地塞回圓筒。搖搖頭,“媽媽又過了那個階段了。她已經忘了字了。我寫的銀行證明,現在她也看不懂了。”

  回到屏東,春節的爆竹在冷過頭的冬天,有一下沒一下的,涼涼的,彷彿浸在水缸裡的酸菜。陪母親臥床,她卻終夜不眠。窗簾拉上,滅了大燈,她的兩眼晶亮,瞪著空濛蒙的黑夜,好像瞪著一個黑色的可以觸控的實體。她伸出手,在空中捏取我看不見的東西。她呼喚我的小名,要我快起床去趕校車,不要遲到了,便當已經準備好。她說隔壁的張某某不是個東西,欠了錢怎麼也不還。她問,怎麼你爸爸還沒回家,不是說理了發就馬上回來嗎?

  我到廚房拿熱牛奶給她喝。她不喝。我撫摸她的手,拍她的肩膀,像哄一個嬰兒,但是她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躁動。我不斷地把她冰冷的手臂放回被窩裡,她又固執地將我推開。我把大燈開啟,她的幻覺消失,燈一滅,她又回到四十年前既近又遠、且真且假的彷徨迷亂世界。

  大年初三,二○○八年的深夜,若是從外宇宙看過來,這間房裡的燈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一整夜。清晨四時,我下了床,光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說:“媽,既然這樣,我們乾脆出去散步吧。”幫她穿上最暖的衣服,圍上圍巾,然後牽著她的手,出了門。

  冬夜的街,很黑,犬吠聲自遠處幽幽傳來,聽起來像低聲嗚咽,在解釋一個說不清的痛處。

  路底有一家燈火通明的永和豆漿店,我對她說:“走吧,我帶你去吃你家鄉浙江淳安的豆漿。”她從夢魘中醒來,乖順地點頭,任我牽著她的手,慢慢走。空蕩蕩的街,只有我,和那生了我的女人。

  路的地面上,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白線,細看之下,發現是鳥屎。一抬頭,看見電線上黑溜溜的一長條,全停滿了燕子,成千上萬只,悄悄地,凝結在茫茫的夜空裡。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15

  當場被讀者問倒的情況不多,但是不久前,一個問題使我在一千多人面前,突然支吾,不知所云。

  他問的是,“家,是什麼?”

  家是什麼,這不是小學二年級的題目嗎?和“我的志願”、“我的母親”、“我的暑假”同一年級,怎麼會拿到這裡來問一個自認為對“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早有體會的人?

  問者的態度誠誠懇懇的,我也只能語焉不祥矇混過去。這麼難的題啊。

  當作為被人呵護的兒女時,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早上趕車時,有人催你喝熱騰騰的豆漿。天若下雨,他堅持要你帶傘。週末上街時,一家幾口人可以擠在一輛摩托車上招搖過市。放學回來時,距離門外幾米就聽見鍋鏟輕快的聲音,聞到一陣一陣的飯菜香。晚上,一頂大蚊帳,燈一黑,就是甜蜜的空間,在鬆軟的被褥裡笑鬧踢打。朦朧的時候,窗外幽幽的梔子花香,飄進半睡半醒的眼睫裡。帳裡帳外都是一個溫暖而安心的世界,那是家。

  可是這個家,會怎樣呢?人,一個一個走掉,通常走得很遠、很久。在很長的歲月裡,只有一年一度,屋裡頭的燈光特別燦亮,人聲特別喧譁,進出雜沓數日,然後又歸於沉寂。留在裡面沒走的人,體態漸孱弱,步履漸蹣跚,屋內愈來愈靜,聽得見牆上時鐘滴答的聲音。梔子花還開著,只是在黃昏的陽光裡看它,怎麼看都覺得悽清。然後其中一個人也走了,剩下的那一個,從暗暗的窗簾裡,往窗外看,有一天,彷彿看見來了一輛車,是來接自己的。她可能自己鎖了門,慢慢走出去;可能坐在輪椅中,被推出去;也可能是一張白布蓋著,被抬出去。

  和人做終身伴侶時,兩個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曾經是異鄉大學一間簡單的公寓,和其他一兩家共用一個廚房。窗外飄著陌生的冷雪,可是臥房裡伴侶的手溫暖無比。後來是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城市,跟著一個又一個新的工作,一個又一個重新來過的家。幾件重要的傢俱總是在運輸的路上,其他的就在每一個新的城市裡一點一點新增或丟棄。牆上,不敢掛什麼真正和記憶終生不渝的東西,因為牆是暫時的。在暫時裡,只有假設性的永久和不敢放心的永恆。家,也就是兩個人剛好暫時落腳的地方。

  可是這個家,會怎樣呢?有些,沒多久就散了,因為人會變,生活會變,家也跟著變質。渴望安定時,很多人進入一個家;渴望自由時,很多人又逃離一個家。渴望安定的人也許遇見的是一個渴望自由的人,尋找自由的人也許愛上的是一個尋找安定的人。家,一不小心就變成一個沒有溫暖、只有壓迫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固然荒涼,但是家卻可能更寒冷;一個人固然寂寞,兩個人孤燈下無言相對卻可以更寂寞。

  很多人在散了之後就開始終身流浪。

  也有很多人,在一段時間之後就有了兒女。一有兒女,家就是兒女在的地方。天還沒亮就起來做早點,把熱騰騰的豆漿放上餐桌,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喝下才安心。天若下雨,少年總不願拿傘,因為拿傘有損形象,於是你苦口婆心幾近哀求的請他帶傘。他已經走出門,你又趕上去把燙手的點心塞進他的書包裡。週末,你騎摩托車去市場,把女兒貼在身後,雖然擠,但是女兒的體溫和迎風的笑聲甜蜜可愛。從上午就開始盤算晚餐的食譜,黃昏時,你一邊炒菜一邊聽著門外的聲音,期待孩子回到自己身邊。晚上,你把滾熱的牛奶擱在書桌上,孩子從作業堆裡抬頭看你一眼,不說話,只是笑了一下。你覺得,好像突然聞到梔子花幽幽的香氣。

  孩子在哪裡,哪裡就是家。可是,這個家,會怎樣呢?你告訴我,什麼是家,我就可以告訴你,什麼是永恆。

  龍應臺經典散文 篇16

  “阿婆,我要這一束!”

  黑衫黑褲的老婦人把我要的二十幾枝桃紅色的玫瑰從桶裡取出,交給小孫兒,轉身去找錢。

  小孫兒大概只有五歲,清亮的眼睛,透紅的臉頰,咧嘴笑著,露出幾顆稀疏的牙齒。他很謹慎,很歡喜地接過花束,抽出一根草繩綁花。花枝太多,他的手太小,草繩又太長,小小的人兒又偏偏想打個蝴蝶結,手指繞來繞去,這個結還是打不起來。

  “死嬰那,這麼憨慢!卡緊,郎客在等哪!”老祖母粗聲罵起來,還推了他一把。

  “沒要緊,阿婆,阮時幹真多,讓伊慢慢來。”

  安撫了老祖母,我在石階上坐下來,看著這個五歲的小男孩,還在很努力地打那個蝴蝶結:繩子穿來穿去,剛好可以拉的一刻,又鬆開來,於是重新再來,小小的手慎重地捏著細細的草繩。

  淡水的街頭,陽光斜照這窄巷裡這件零亂的花鋪。

  回教徒和猶太人在彼此屠殺,衣索比亞的老弱婦孺在一個接一個地餓死,紐約華爾街的證券市場擠滿了表情緊張的人——我,作者斜陽淺照的石階上,願意等上一輩子的時間,讓這個孩子從從容容地把那個蝴蝶結紮好,用他五歲的手指。

  “王愛蓮,補習費呢?”

  林老師眼光冷冷的。王愛蓮坐在最後一排,她永遠坐在最後一排,雖然她個子也矮。六十個學生凍凍地縮在木椅上,沒有人回頭,但是不回頭,我也能想象王愛蓮的樣子:蓬亂的頭髮一團一團的,好像從來沒洗過。穿著骯髒破爛的制服,別人都添毛衣的時候,她還是那一身單衣。冬天裡,她的嘴唇永遠是藍紫色的,握筆的手有一條一條筋暴出來。

  “沒有補習費,還敢來上學?”

  林老師從來不發脾氣,他只是冷冷地看著你。

  “上來!”

  王愛蓮抽著鼻涕,哆哆嗦嗦走到最前排,剛好站在我面前:今天,她連襪子都沒穿。光光的腳架在硬邦邦的塑膠鞋裡。我穿了兩雙毛襪。

  “解黑板上第三題!”

  林老師手裡有很長很長的藤條,指了指密密麻麻的黑板。王愛蓮拿起一支粉筆,握不住,粉筆摔在地上,清脆地跌成碎塊。她又拾起一支,勉強在黑板邊緣畫了幾下。

  “過來!”

  老師撫弄著手裡的藤條。全班都停止了呼吸,等著要發生的事。藤條一鞭一鞭地抽下來,打在她頭上、頸上、肩上、背上,一鞭一鞭抽下來。王愛蓮兩首捂著臉,縮著頭,不敢躲避,不敢出聲;我們只聽見藤條揚上空中抖俏響亮的“簌簌”聲。然後鮮血順著她糾結的髮絲稠稠地爬下她的臉,染著她的手指,沾了她本來就骯髒的土黃色制服。林老師忘了,她的頭,一年四季都長瘡。一道一道鮮紅的血交叉過她手背上紫色的筋路,纏在頭髮裡的血很快就凝結了,把髮絲黏成團塊。

  第二天是個雨天。我背個大書包,跟母親揮了揮手,卻沒有到學校。我逛到小河邊去看魚。然後到戲院去看五顏六色的海報,發覺每部電影都是由一個叫“領銜”的明星主演,卻不知她是誰。然後到鐵軌去看運煤的火車,踩鐵軌玩平衡的遊戲。

  並不是王愛蓮的血嚇壞了我,而是,怎麼說,每天都有那麼多事要“發生”:隔壁班的老師大喊一聲“督學來了”,我們要眼明手快地把參考書放在腿下,用黑裙子遮起來;前頭林老師換上輕鬆的表情說:“我們今天要講一個音樂家的故事。”等督學走了,又把厚厚的參考書從裙下撈出來,作“雞兔同籠”。

  要不然,就是張小云沒有交作業;老師要她站到男生那一排去,面對全班,把裙子搞搞地撩起來。要不然,就是李明華上課看窗外,老師要他在教室後罰站,兩腿彎曲,兩手頂著一盆水,站半個小時。要不然,就是張炳得了個“丙下”。老師把一個寫著“我是懶惰蟲”的大木牌掛在他胸前,要他在下課時跑步繞校園一週。

  我每天揹著書包,跟母親回收道別,在街上、在雨裡遊蕩了整整一個月,記熟了七賢三路上每一個酒吧的名字,頂好、黑貓、風流寡婦、OK……

  被哥哥抓到、被母親毒打一頓,再回到林老師面前時,我發覺,頭上長瘡的王愛蓮也失蹤好幾個星期。我回去了,她卻沒有。

  王愛蓮帶著三個弟妹,到了愛河邊,跳了下去。大家都說愛河的水很髒。

  那一年,我們十一歲。

  淡水的街頭,陽光斜照這窄巷裡這間零亂的花鋪、醫院裡,醫生正在響亮的哭聲中剪斷血淋淋的臍帶;鞭炮的煙火中,年輕男女正在做永遠的承諾;後山的相思林裡,墳堆上的雜草在雨潤的土地裡正一寸一寸往上抽長……

  我,坐在斜陽淺照的石階上,望著這個眼睛清亮的小孩專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願意等上一輩子的時間,讓他從從容容把蝴蝶結紮好,用他五歲的手指。

  孩子你慢慢來,你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