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經典美文> 哲理美文四則

哲理美文

哲理美文四則

  《臨刑者與鮮花》

  是因為這個秋日午後太晴朗,燦爛的光線對年輕眼睛的敏感,還是這一大束鮮花捧在我—一個大男人的手裡,顯得太美麗、太扎眼了?……

  在這個偏遠的山區縣城,風氣尚存古樸的小街市,我還有些侷促,有些不安,又有些興奮;突然間瞥見了他們——這還都是幾個年輕人,幾乎都是些“孩子“,被反綁了雙手,剃光了頭,站立在緩緩駛行的遊街敞篷“解放”牌汽車上,就要告別人生舞臺了,永遠的,就在游完街的下一瞬。但是怎麼搞的,他們目光起了一點騷動,如一閃一閃的條條光線迅速地描住了我手中的那一束來自野地的鮮花——我是買來送給女友的呀,一會兒,長途汽車黃昏就要到達的那座浩大城市裡。

  ——鏡頭就在這裡凝住了。遙遠80年代初的那個下午。那條小街市。那忙忙碌碌的人群。燙在手中一束極度不安的採自鎮郊野地的鮮花。

  《鹿 魂》

  80年代,我在大興安嶺林區一個年輕而有情趣的“森調隊”的隊員家裡作客(那時還在伐木期,有很多人從事林木調查工作),他在茶餘飯後講述了一件親歷和奇遇,故事新鮮、奇特,有些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

  動物世界裡悲壯而神秘的`一幕。……不知多少年前茫茫歲月中,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密林峽谷,生著一隻異常年輕美麗的雌鹿,它的美貌吸引了諸多森林追求者。其中有兩隻特別雄壯,特別矯健的雄鹿,擊敗了眾多對手,最後選定在一座懸崖邊一決雌雄,誰輸了要遭重創敗走,或者被頂下無底的絕壁。 一場公平的、又勢均力敵的殘酷角逐開始了,兩隻雄鹿各自以鋒刃而堅硬的叉角撞擊對方,低聲吼叫,咆哮,戰鬥進行得白熱而激烈,從上午一直持續到中午,又從中午到黃昏,兩隻雄鹿漸感體力不支,在最後的夕陽中,它們拼出最後餘力,不顧一切猛地撞向對方—一聲可怕的“咔喳”巨響,天崩地裂,火星迸濺!此時,一個可怕的情景出現了:由於巨大的雙向衝力,由於一個僅有萬分之一可能的偶然,一個天定的殘酷命數,兩枚珍貴堅硬的鹿角,竟然一下子深深插入對方枝形叉角中再也拉不出來了!……

  泣血椎心的死亡陰影、和峽谷夜霧一起降臨了。一天又一天,那隻異常美麗悲傷的母鹿不知守候了多少時光,也終於消逝了。它倆就這樣擺著角鬥士的姿態,被狂風颳到不遠處兩塊巨石的死角,在歲月中靜靜地風化了,變成兩具緊密連結在一起、完完整整的鹿骨架化石。

  兩個愉快又年輕的“森調隊”的小夥子經過這裡,他們同時發現了這樁秘密,竟一下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憑著青春心靈的熱情和敏感,他們破譯了這一無人知曉的奧秘。他倆用許多時間,鋸開了絞扭在一起的巨大的鹿角,結束了這場時光滄桑流逝裡的自然界的“楚漢之爭”(誰知在這朝生夕滅,迴圈不息的原始森林裡,也竟有這等不亞於人間的愛情史詩)……一股說不清楚的震憾、惶惑和難言的滋味,兩個小夥子沉默地喘氣,互不答話,帶著某種神秘和莊重的神情,用一些腐葉和腐土完成了掩埋一對鹿骨的儀式,然後,虔誠地帶上鹿角,離開森林。

  《小鎮上的姑娘》

  以下是很久前一位復員軍人講述的故事。我已忘了他是誰,在哪裡講述,但這個故事很美,象遠方山野裡一株開花的野櫻桃。

  連隊駐紮在遼南群山中一個偏僻透了的小山溝,這兒附近數十里沒有人家,離最近的鎮子也二三十華里。小夥子們夠守紀律的了,他們從不上村莊騷擾哪一戶老鄉,日子過得刻板而規律,每週一、二、三、四、五、六,訓練、學習等等,星期天不執勤的人則去鎮上趕集。趕集,可是他們生活中一件樂趣和大事,儘管十分辛苦,要坐敞篷汽車,或者搭拖拉機,再不,就開動兩條腿……但他們每週一次,從不間歇,就是小的風雨,只要有集市,他們也不會耽誤。

  鎮上有什麼呢,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小鎮,一個鄉下集市,平靜而熱鬧。三年過去了,他們一個班,一個排,就把整個連隊都算上吧,老兵走,又有新兵來,重新加入趕集的行列,但沒有一個人在鎮上“搞過物件”。

  “那兒小鎮上的姑娘美嗎?”

  我問他。他如今早已結婚,有了小孩,回到城市工作。他的目光似乎閃亮了一下,又沉回到回憶的遙遙煙霧中去了。只用意味深長的微笑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的"履歷"》

  要出書了,出版社囑我在篇首寫個“簡歷”。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是什麼?——

  忽然不禁有些心酸。當我添寫完我成長中幾條痕跡,想起了幼年過早逝去的母親;終生操勞,為贍養我而歷盡艱辛輾轉於泥土中一生的父親;想起了撫孤十三年,供養我念書直至初中畢業的大姐、姐夫(他們堪為做人的楷模);想起另一個長我兩歲的幼姐,與我共度過多少童年與少年的艱苦時光,她燈下為我縫紉的千針萬線。……

  我寫的書,他們或許知道些,或許並不知道,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已經安眠於故鄉田野畔的荒草地頭的父親——

  還有鼓勵我,教育我的嚴師,曾拉幫過我一把,又被我匆匆行進中忘記的千百個善良的人們。

  沒有他們,我是什麼?是我寫的書嗎?是別人的汗水,淚水衝激而成!

  而我永遠無法把他們一一寫入。

  能書寫的紙張是蘆葦和纖草鞣韌而成,白紙的前面站著我,而白紙的後邊,站立著永無奢求回報沉默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