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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空觀印禪心:論《心經》對禪思禪詩的影響

般若空觀印禪心:論《心經》對禪思禪詩的影響

  《心經》開篇“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是全經的總綱,而首句“觀自在”更是綱中之綱,重中之重。

  在佛教的三藏十二部為數近萬的經典中,有一卷字數最少、內涵最深、流傳最廣的經典,這就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以下簡稱《心經》)。《大般若經》20萬頌、640萬言的精要,全都濃縮在《心經》短短的260字中。《心經》是佛法的綱領。整個佛法以大乘佛法為主要為中心,大乘佛法以般若類經典為主要為中心,般若類經典又以此經為主要為中心,所以名為《心經》。《心經》自傳入中國以來,至今已至少被翻譯21次,這在中國佛經翻譯史上是僅見的。有關《心經》的註疏,歷代以來不勝列舉,編入《大藏經》者即有80餘種之多。這些註疏除一種所注為羅什大師的譯本外,其餘均為玄奘譯本。故本文所論《心經》,即以奘譯本為據(見《大正藏》第8冊)。

  《心經》般若空觀深邃澄明的般若之光,映照著壑智靈動的禪宗智慧。般若思想作為大乘佛教的理論基礎,在佛教思想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般若真空與涅槃妙有,構成了禪宗思想的兩大源頭。禪宗汲取《心經》精髓,深化了禪宗思想、禪悟思維,並透過詩歌偈頌的形式,傳達對《心經》般若空觀的透徹之悟,從而使得流宕著般若慧光的禪宗詩歌,呈現出玲瓏透徹、色相俱泯的風致,成為禪林詩苑的妙勝景觀。

  一、五蘊皆空的禪思詩情

  “般若”,略等於“智慧”。經文不譯為智慧,而仍保留其梵音,稱為“般若”,這是因為“智慧”只詮解出般若的部分意義,而不能代表般若全部深遠意義。般若是離一切妄相的無分別智,也是通達一切法性的無相智。它是超越相對,否定一切差別觀,直透萬法皆空的智慧。用般若慧眼來觀照,五蘊等有為法頓然呈現出空虛的質性。《心經》的根本思想是運用般若進行澄明自在的禪悟觀照。“觀”是觀照,是以般若直觀照見諸法皆空而獲得自在解脫。“觀自在菩薩”是以澄明自在的審美襟懷觀照宇宙人生實相的大徹大悟者。當他深入般若直觀時,能夠從煩惱穢濁的此岸,直趨安祥清淨的彼岸。

  深入般若直觀的菩薩,照見“五蘊皆空”,這是《心經》的要旨。佛陀出世的本懷,就是要使人認清宇宙人生的真相,解除身心的束縛,明心見性,獲得自在。佛教宣稱人人皆有佛性,只因無始以來為根本無明所覆蔽,以至於不能彰顯。而這覆蔽真如佛性的就是五蘊,即構成我們身心乃至一切有為法的五種要素:色受想行識。其中色是一切物質現象,受、想、行、識是精神現象。因為五蘊是因緣所生法,而凡是因緣所生法,均沒有實體,所以是空,能這樣觀察、體驗,就可以“度一切苦厄”。眾生苦難的根源在於把自己看成有實體性,以自我為前提,苦痛遂因之而起。若通達法性無我,則苦海波平,愛河浪息。佛教設立五蘊說的目的,即是為了破除眾生的我執。洞悉五蘊皆空,就能高蹈濁世,在塵出塵,獲得審美觀照的澄明自在。

  “五蘊皆空”的般若觀照,深切影響了禪宗思想,使禪宗思想沐浴著空明的意趣。禪宗用般若照見五蘊皆空,從而感受到浮沫般的色蘊虛無,水泡般的受蘊不有,陽焰般的想蘊非實,芭蕉般的行蘊空虛,幻化般的識蘊無依。圓悟禪師認為,父母未生之前,淨裸裸赤灑灑,沒有纖毫翳蔽。等到投胎既生之後,同樣淨裸裸赤灑灑,沒有纖毫翳蔽。隨著年齡的增長,分別取捨之心漸重,人愈來愈深地陷墮在四大五蘊之中,情慾熾盛,清明的自性遂為煩惱浮雲遮覆。法眼通徹之人,洞知四大空寂,五蘊本虛,迴光返照,即可頓悟成佛(《圓悟錄》卷12)。照見五蘊皆空,禪宗對由五蘊和合而成的人身遂不復執著。當生老病死的相逼之時,禪者遂能平靜安詳地面對死亡。參禪悟道,就是要體證四大五蘊的空性,“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壇經?般若品》)。禪者吟雲:

  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陰浮雲空去來,三毒水泡虛出沒。(《證道歌》)

  權將漚水類餘身,五蘊虛攢假立人。解達蘊空漚不實,方能明見本來真。(《祖堂集》卷9《落浦》)

  永嘉指出,一旦覺悟,則法身只是生命的真實,除了原本的心態之外,別無一物可得。當我們回溯到生命的源頭,佛性便皎然現前。此時就會發現,障蔽清明自性的陰霾只不過像暫掩日光的浮雲而已。由五蘊派生的貪嗔痴毒,也像倏生倏滅的泡沫一樣,暫有還無,虛幻不實。洛浦以水上泡沫譬喻五蘊合成的人身,不但深知五蘊合成的人身不實,而且洞察五蘊的本身亦空,從而明明白白地見到超出虛幻蘊漚之外亙古長新的本來面目。臨濟大聲疾呼:“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臨濟錄》)“赤肉團”是五蘊合成的身體,“無位真人”是本來面目。禪的終極關懷就是明心見性。明心見性,就是照見五蘊的空相,破除對五蘊的執著,發現五蘊之中輝騰今古的清明自性,復歸於纖塵不染的生命源頭。

  當五蘊成為障蔽自性的塵埃時,必須用般若照見其空性,但這並不意味著徹底否定五蘊。如果只看到五蘊的“空”,則是避俗求真,落入新的執著。當照見其如夢如響、如影如焰、如幻如此的空性,就不會對它生起執著,此時五蘊不再是障蔽自性的塵埃,而是自性的顯現,是自性的妙用,故《大般若經》雲:“五蘊即是一切智智,一切智智即是五蘊。”(卷513)這與煩惱是道場、淫怒痴性即是解脫息息相通,是“生死即涅槃”式的大乘佛教的究極境界。龐蘊詩云:

  易復易,即此五蘊成真智。十方世界一乘同,無相法身豈有二?若舍煩惱覓菩提,不知何方有佛地?(《龐居士語錄》卷下)

  離煩惱之外並無菩提可求。“真智”在表面上雖與“五蘊”相對立,但在本體上,二者是相即、同一的。若如實地觀照諸法空相,洞明緣起與無自性,以般若直觀照徹貪嗔痴等煩惱,則知煩惱的全體皆是法性,四大五蘊即是真智本身。

  “行深般若”而“照見五蘊皆空”,就能夠“度一切苦厄”,解除人生的種種痛苦,而直濟涅槃解脫的彼岸。“度一切苦厄”,就是將人類精神從“不自在”提升到“觀自在”,獲得灑落通達安祥圓滿的澄明襟懷。

  二、色空相即的禪思詩情

  般若空觀“五蘊皆空”旨在破除我執,並進一步破除法執。但破有易沉空,故經文在闡說“五蘊皆空”義之後,接著闡說色空相即義:“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它表達了緣起性空的般若空觀。《心經》中最關鍵的一個字就是“空”。“色”指有形質的一切萬物,“空”指事物的空性。萬物雖有形相,而究其實際,無非是因緣和合的假相,所以說“色不異空”。但這個“空”並不是斷滅頑空,而是真空,是色蘊的本體。青黃赤白、長短方圓等假相,正依本體而立,是本體的顯現,所以叫“空不異色”。簡言之,色雖分明顯現而無實體,故云色不異空;雖無實體而分明顯現,故云空不異色。世人或執色,或沉空,故經文先以色空不異破其偏見。但“不異”的說法,仍有“相等”的含義,觀念上仍然有色與空的相對概念存在。因此經文進一步說明色空的絕對等同,指出並不是滅色之後才是空,而是色的本身就是空。一切法的生滅有無,都因無自性畢竟空而得成立。

  色空相即的理趣是大乘般若思想的精華。禪宗往往以向上一路的峻峭機鋒,來逼拶學人徹骨徹髓地體證空性。從宗教修行的角度看,體證色空相即,有三方面的積極意義。首先,可以消彌無明煩惱,避免由貪著而滋生種種惡念。玄覺指出,修行者洞悉肉質生命的虛幻,認識到色身即是空,就不會執著於“我”。並且不但“我”空,諸“法”也空(《永嘉集》)。其次,可以避免溺於枯木頑空。禪宗只承認水月鏡花般的幻有空、真空,而不承認龜毛兔角式的斷滅空、頑空。“遣有沒有,從空背空”(《信心銘》),把空變成名相,空不但不空,反而比有更容易使人起執。真空是將與有相對立的、將空也空掉的空。是枯木生花、春意盎然的生命律動,是定雲止水中的鳶飛魚躍。第三,可以悲智雙運,弘法利生。空境固然勝妙,但粘滯於空境,則非大乘所為。從了悟之境轉過身來,入廛垂手,才是禪者生活的真正價值所在。

  表達色空相即的禪詩很多,其中法眼禪詩尤為神韻高古,啟人遐思。江南國主李煜,邀法眼同賞牡丹花,法眼即景賦詩:

  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豔治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是空?

  牡丹盛開之時,奼紫嫣紅,豔溢香濃,蜂圍成陣,美不勝收。但轉瞬之間,就會綠暗紅稀,落英繽紛,半作香塵半逐風。明眼人見色明空,深知花開的當體即是空,何待花殘葉落,始知芳春已去,好事成空?詩於深情綿婉的唱嘆之中,表達了當體即空的感悟。

  三、諸法空相的禪思詩情

  《心經》為了使人不執著虛幻的現象,首揭五蘊皆空義。但非上根大器者聽了之後,容易生起將現象與空性、生死與涅槃對立的傾向,從而厭離世間,沉空滯寂。為避免落入空相,《心經》接著又闡色空相即義,主張生死即涅槃,煩惱即菩提。但如不能親證空性,又會流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表悟,從而圓融成執,是非不辨。為避免此種傾向,《心經》進一步將人引到對諸法空相的體證上。“諸法”即一切法,“空相”即空性,指一切法的本性、自性。經文的意旨是使人親證無色、受、想、行、識的空性,即“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心經》舉出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來說明諸法空相,印順指出,從菩薩證入空相的角度說,“不生不滅”指諸法性空,空非先有後無,或本無今有;“不垢不淨”指空性在纏不受汙染,離纏也非新淨;“不增不減”指空性不因證而新得,不因不證而喪失。修行者悟入終極的空性,離一切相,所以說,“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為了揭示“諸法空相”的質性,經文先明分別從六根、十二處、十八界等層次來說明。

  《心經》先明十二處空。十二處也是佛教對一切法的分類,是把宇宙間的一切現象,總分為能取所取。能取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所取是色、聲、香、味、觸、法六塵。佛教認為人們之所以能產生種種認識,是因為內有六根,外有六塵。根境和合而起識,根境都是緣生,沒有自性,因此也是空。見色聞聲等作用,由能取的根與所取的境和合而起,故菩薩行深般若時,照見此十二處空。《心經》在觀照十二處空後,再觀照十八界空。能取的六根,和所取的六塵,和合而發為六識,總成十八界。由於十八界是眾緣合成,求其實性了不可得,故也是畢竟空寂。凡夫皆執十八界為實有之法,遂被十八界所纏縛困惑。《心經》說十八界空,正是為了喚醒眾人的痴迷。

  在觀照十二處、十八界之空性後,《心經》繼續觀照十二緣起性空:“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十二緣起,即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流轉中的緣起法,其性本空,故經文說“無無明”、“無老死”。無明至老死是可以消除的,因此佛又說緣起的還滅門,“無明盡”、“老死盡”,是還滅的十二緣起。事物的生滅皆是由於因緣,都是因果現象,所以還滅門中的清淨法也是緣起的。緣起性空,從“無明盡”到“老死盡”,也是空無自性,所以經文說:“無無明盡”、“無老死盡”。

  “無苦集滅道。”此觀四諦空。人有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等苦。人生是苦,諦實不虛,名苦諦;人生諸苦根源於無明、愛、見等煩惱,名集諦;滅苦即得解脫,是滅諦;欲是滅苦,須依滅苦之道,如八正道、六波羅蜜,是道諦。四聖諦具備二重因果,即世間因果與出世間因果。世間因果是以菩諦為果,集諦為因;出世間因果是以滅諦為果,道諦為因。這二重染淨因果,從眾緣而起,緣起無自性,故菩薩行深般若時,觀此四諦畢竟空。

  “無智亦無得。”此觀能證智與所證理空。智是能觀,得為所觀;智為能得,得是所得。所證所得,從空有的角度說,即空性;從生死涅槃的角度說,即涅槃;從有為無為的角度說,即無為。對此智與得,經文都說是“無”,這是般若的甚深體驗。用語言文字說來有能知所知、能得所得的`差別,而般若空觀能所不立,能證之智與所證之理,也畢竟空寂。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空,屬於事;十二緣起、四諦,屬於理。十二緣起、四諦是觀理,“智”、“得”是證果。事象與理性,觀行與智證,在般若體驗中,均是畢竟空寂。

  《心經》透過對五蘊等一切法的否定,使人契入“諸法空相”。用般若空觀觀照世界,萬物皆是因緣合成,都是心靈的變現。徹證諸法空性,對諸法就不會執著,進入光明燦爛的華嚴世界,躍入生命的澄明之境。

  (1)禪宗對《心經》六不的體證

  《心經》用六不來遮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對此六不,禪宗亦有透徹之悟。慧能指出,一切諸法均無自性,生無生的實性,滅無滅的實性,這便是不生不滅的空性。空性超出有為法,不在生滅中。主張真如心體不生不滅,是禪者的共識。禪宗提持向上一路,甚至連不生不滅也予否定:

  毗藍園裡不曾生,雙林樹下何曾滅。不生不滅見瞿曇,眼中又是重添屑!(《大慧語錄》卷6)

  詩意謂認為佛陀不生不滅,固然是對佛陀法身的正確認知,但如果執著於“不生不滅”,便是有了一個“不生不滅”的觀念。而在禪悟之境裡,容不得纖毫的意識雲翳,縱是不生不滅的觀念,仍是眼中著屑。“不垢不淨”也是般若的體性:“真性即不垢不淨,凡聖無差。”(《禪源諸詮集都序》卷2)一缽和尚歌雲:

  垢即淨,淨即垢,兩邊畢竟無前後。亦無垢,亦無淨。大千同一真如性。(《景德錄》卷30《一缽歌》)

  泯滅了淨垢對立的觀念即是諸法空相,透過佛垢來追求靜相不啻南轅北轍。同樣,“不增不減”也是般若的體性:“不增不減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壇經?頓漸品》)。在六祖看來,只要心地無非、無痴、無亂,即是自性的戒定慧,此時覺悟之心,不增不減,是能摧毀一切煩惱的銳利無比的金剛心。龐蘊詩云:

  空中自見清涼月,一光普照婆娑徹。此光湛然無去來,不曾不減無生滅。(《龐居士語錄》卷下)

  晶瑩的自性,如同空中的皎皎明月,清輝照徹婆娑世界。這自性的光芒無去無來,不增不減,超出時空,永恆存在。與《心經》六不遮詮異曲同工,禪宗在體證自性的超越性時,常運用遣除一切二分觀念的方法,透過對二分法的否定,使人契入諸法空相的澄明之境。

  (2)禪宗對六根、十二處、十八界空性的體證

  《心經》在用六不遮顯諸法空相之後,對六根、十二處、十八界等全予遣除。禪宗清楚地認識到六根攀援外境所帶來的過患,主張“於自己六根門頭,刮削並當得淨潔”(《古尊宿語錄》卷2)。所謂“無眼耳鼻舌身意”,就是使六根對境時,不生攀援追逐的意識。只要剔除眼耳見聞的粘著性,縱然聲色紛紜,也絲毫影響不了心性的澄明。六根不為境轉,就能顯發妙用,“六根門頭晝夜放大光明,照破山河大地”(《碧巖錄》第90則)。

  禪宗對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的體證,也是基於般若空觀。禪宗提醒學人提防六塵染汙自性:“不得空王真妙訣,動隨聲色被勾牽”,“往往總隨聲色轉,回頭又昧本來人。”因為六塵常趁無明黑暗劫掠眾生中的善法,又稱為六賊。六塵依六根為媒介,如眼根貪色,耳根貪聲等,六根猶如惡奴,引賊入室,自劫家寶(本性中的一切善法)。為了防止六賊劫掠家寶,就必須守護六根,使其面對六塵時勿生貪慾:

  學道猶如守禁城,晝防六賊夜惺惺。中軍主將能行令,不動干戈致太平。(《五燈會元》卷18《妙普》)

  學道好比守衛禁城,在無明的暗夜裡尤當清醒。“中軍主將”即是純潔無染的佛性。只要此心把持得住,心理便沒有騷動。用般若直觀體證了六塵的空性,六塵就完成了由染到淨的轉換。“六塵不惡,還同正覺”(《信心銘》),就可從色聲言語中悟入大道,深入聲色而不被其所染。“聲色頭上睡眠,虎狼群裡安禪。荊棘林內翻身,雪刃叢中游戲。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五燈會元》卷16)。

  (3)禪宗對六識空性的體證

  六識是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對境所產生的六種認知作用,即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禪宗運用般若空觀,同樣注重對六識空性的體證。僧問趙州:“初生孩子還具六識也無?”趙州說:“急水上打球子。”僧復問投子趙州意旨如何,投子說:“念念不停留。”急水上打球,轉眼就流過,由意識所衍生的諸法也是如此。投子說“念念不停流”,謂嬰孩六識念念遷流如急水之駛。初生嬰孩,雖具六識,眼能見耳能聞,卻未曾分別六塵、好惡長短、是非得失。學道之人要像嬰孩一樣,雖有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對榮辱功名、逆情順境都毫不動心,眼見色與盲等,耳聞聲與聾,才是真實受用之處。對此投子以念念流轉不停來表示,念念正念相續,在無心的狀態下,一瞬一瞬都是正念。體證到六根、六塵、六識的空性,遂能透過聲色紛紜的感官世界,徹見本來面目,以清明通脫的心靈,對自然物象作即物即真的感悟:

  通方衲子果英靈,眼耳無妨信視聽。皓月豈離秋水碧,浮雲那礙曉峰青?聲色裡,醉還醒,六國安然本自寧。(《通玄百問》)

  對於澄明自在的禪僧來說,見色聞聲都不礙其自性的清明。秋水涵碧,對映皓月清輝;曉峰滴翠,靜對浮雲往來。在聲色紛紜之中,仍然保持六根的清淨,主人公惺惺不昧,這便是般若空觀的三昧。

  (4)禪宗對十二因緣、四諦、智得的體證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無老死,亦無老死盡。”佛為緣覺乘而說十二因緣,使之從中得到覺悟。禪宗對十二因緣中無明的體認尤為深邃。禪宗認為,無明的生起,是因為眾生不敢承當自心是佛,從而墮入煩惱的窟宅。而運用般若空觀來審視無明,就會發現“有相身中無相身,無明路上無生路”(寶誌《十二時頌》),“只如諸人無明之性,即汝之本覺妙明之性”(《續古尊宿語錄》卷1)。能否轉變無明,在於能否“迴光返照”。一念入迷,就會墮入十二因緣;一念頓悟,無明當下殞滅。

  《心經》“無苦集滅道”是佛對小乘所說的法門。禪宗對苦集滅道的空性亦有透徹的體證。淨覺禪師《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雲:“若解時,苦集本空,識龜毛之不有;無道不實,了兔角之元無。即四諦本空,空無四諦。此空破聲聞妄想四諦生滅之見也。”而經文中的“無智亦無得”,則是佛對大乘所說的法門。在般若直觀中,能知所知、能得所得畢竟空寂。慧淨《心經疏》雲:

  明與無明無二相,說苦斷集為凡愚。人法性空非智得,假設三乘並是無。

  以般若空觀來看,明與無明體性相同,苦集滅道只是為緣覺所說,佛為小乘說無色受想行識使之領悟人法雙空,為中乘說十二因緣使之從緣而悟,為大乘說無智亦無得。其實,連小乘、緣覺、大乘三乘的本身都是空無體性,更何況運用方便權宜為三乘之人所說的法。

  四、了無所得的禪思詩情

  “無所得”是般若觀照時一切皆空的基礎。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緣起、四諦、智、得,其自性均不可得,所以是空相。這裡我們在“無所得”前冠一“了”字,即表示徹底的空性。在般若空觀看來,一切法沒有固定不變的自性,眾生因無明而執為實有,以有所得心求一切法,從而陷入種種苦惱。般若空觀照見五蘊等一切法空,由此遠離我法二執而得到解脫。“無所得”總括五蘊等皆空的理由,是五蘊等一切法皆空的理由:以無所得故,無五蘊,無六根,無六塵,無十八界,無十二因緣。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但是,大乘佛學的精神不僅僅在於去除妄想分別,還要有轉身一路,要依據無所得的實相有所作為。所以經文說“以無所得故,菩提薩”:體證諸法空性了無所得,培植成自在空明的襟懷,才是徹底的覺悟。依據般若空觀而得到圓滿覺悟,心中就沒有障礙,安祥寧靜。因此,般若空觀是能解脫生死煩惱魔障的大神咒;是能破除眾生愚痴無明昏暗的大明咒,能夠除去人生的一切痛苦,使人得到實實在在的受用。經文最後的咒語再一次向人們發出熱切呼喚:“去,去,度過煩惱海,到彼解脫岸!大眾到彼岸,速速證菩提!”

  大乘的般若經典以強調空義為特色。這個“空”有二方面的含義:理論性的空,指一切物質無固定實體,是無自性空;實踐性的空,則是無所得、無執著的態度。般若空觀了無所得是觀照諸法空相的基礎。《心經》說一切皆空,於一切不可得處乃得無上正等正覺。禪宗深諳箇中三昧。禪宗主張,真正的覺悟一法不立,一絲不掛,一塵不染。要體證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本來面目,就要將一切放下,無得無證,才能與之相應。“無所得”成為禪悟思維的一大特色。六祖將無所得看作是最上乘的禪法。禪宗宣稱:“凡有所得,即有虛妄”(《絕觀論》),“無所得者,即是真解脫”(《神會錄》)。五祖法演偈雲:

  山前一片閒田地,叉手丁寧問祖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修竹引松風。(《五燈會元》卷19《法演》)

  田地象徵本來面目。它本來就是自己所有,由於逐妄迷真,以致於一度失去。如今重新得到,仍舊是原先的那片田地。禪宗把未能明心見性者喻為不耕種“祖父田園”的不肖子孫,說他們向外馳求,只能得些浮財,解決不了根本的飢飽。因此,禪宗主張“直下識取本來契券”。佛性本有,故迷時不失,悟時不得。參禪的目的是明心見性,所明之心是本心,所見之性是本性,是本來面目,離開本來的心、面目,別無另一面目可尋。如果舍此他求,就是“騎驢覓驢”。既得驢(開悟)之後,以為真有所得,就犯了“騎驢不肯下”的禪病。龐蘊偈雲:

  菩提般若名相假,涅槃真如亦是虛。欲得心神真解脫,一切名相本來無。(《龐居士語錄》卷下)

  將菩提、般若、涅槃、真如等一切名相都予以否定,以體證纖翳不著的空性,即可獲致真正的解脫。正因為無所得,禪宗才有“去年貧,無卓錐之地;今年貧,卓錐之地也無”的灑脫;開悟之時的禪者,才能澄觀永珍,此時,永珍都以其纖翳不著的原真狀態在悟者大圓鏡般的心靈中騰踔、呈顯:“春來草自青”、“雙眉本來自橫,鼻孔本來自直”、“但得雪消去,自然春到來”、“冬到寒食一百五”、“日出東方月落西”、“六六三十六”、“九九八十一”,乃至於“石頭大的大,小的小”,“長者長法身,短者短法身”……,都是纖毫畢現的原真狀態,是不加粉飾的本來面目。而能夠感受、欣賞原真狀態、本來面目的,就是觀自在,是脫落一切意識雲翳、纖塵不著的澄明的悟心。

  結語:澄明自在的審美襟懷

  《心經》開篇“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是全經的總綱,而首句“觀自在”更是綱中之綱,重中之重。《心經》的般若空觀由五蘊皆空、色空相即、諸法空相、了無所得四個部分構成。般若思想成為禪宗思想最為重要的源頭之一:其一,禪宗運用五蘊皆空的般若空觀體證五蘊空性,指出執著五蘊和合而成的人法,是導致人們輪迴痛苦的根源,同時又從煩惱即菩提的立場,肯定五蘊的本身即是佛性,關鍵在於一心的轉換。其二,禪宗運用色空相即的般若空觀,圓融真空妙有,既避免了執色而引起的痛苦煩惱,又避免了執空而引起的滯於斷滅頑空。悟色即空,成大智而遠離煩惱;悟空即色,成大慧而不入涅槃。其三,禪宗運用諸法空相的般若空觀,體證六根、六塵、六識乃至十二因緣、四聖諦、智得與證果的空性,躍入脫落一切意識雲翳的內證之境。其四,禪宗運用了無所得的般若空觀,體證到悟了同未悟的禪境,明本心見本性,徹見我與萬物的本來面目,並以虛明澄湛、晶瑩灑脫的審美情懷,感悟宇宙萬物的原真。

  般若空觀在諸多層面,給禪悟思維以靈性的啟迪,使得表達禪思的禪詩,也閃灼著般若的慧光,從而在中國禪林詩苑,形成了獨特的景觀。21世紀是百川東朝海的世紀,多元文化在異彩紛呈的湧動中呈現著向東方哲學歸趨的大勢。東方哲學以其般若空觀而別具特色。體證澄明自在的般若空觀,挹取氤氳其中的佛心禪韻詩情,我們即可“詩意地棲居”在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