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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新見解

文天祥新見解

  英雄面對死亡也會有怯懦。電影《勇敢的心》中,蘇格蘭民族英雄華萊士臨刑前高呼“自由!”但是在臨刑離開囚室前,他卻對上帝祈,希望獲得勇氣,以抵抗面臨死亡的恐懼。

  中華民族的英雄文天祥,在留給歷史捨生取義的宏大英雄氣之外,面臨死亡威脅和元朝的利誘時,也並非全無恐懼,他不僅對自己的信念發生過懷疑,甚至可能有過“投降”的念頭。

  《宋史·文天祥傳》記載了他模稜兩可的話:“國亡,吾分一死矣。儻緣寬假,得以黃冠歸故鄉,他日以方外備顧問,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舉其平生而盡棄之,將焉用我?”其中暗示,他有歸隱故鄉當道士(黃冠),甚至將來做元朝顧問的念頭。這樣看來,文天祥已經有歸降的可能,但忽必烈卻不能容忍這樣模糊的態度,他要的是奴才式全心全意的投降。

  “幸好”忽必烈並沒有同意他歸隱當道士的'請求。一位被文天祥怒斥過的降元的老同事也不同意:“天祥出,復號召江南,置吾十人於何地!”正是靠文天祥的鮮血最終一灑以及“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句氣貫千古的話,我們才獲得了一位永遠的英雄,而非亂世時常見的隱士。

  殺身成仁的文天祥怎麼會怯懦、逃避呢?投降?更連想都不會想。後人多懷疑元朝人修的《宋史·文天祥傳》,是故意誹謗、侮辱咱們的民族英雄。是的,在中國人的思維習慣中,英雄永不怯懦,怯懦者絕無勇敢。豈不知,人性比我們想象複雜得多。文天祥臨死前的逃避,完全是有可能的。

  在寫出《過零丁洋》後不到一年,文天祥其實就開始“懷疑”所謂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當受盡苦難被押到大都後,他寫了一首《己卯十月一日至燕,越五日,有感而賦》的詩,其中即有“亡國大夫誰為傳,只饒野史與人看”。意為恐怕自己捨生取義,照不了汗青,只有在野史中流傳。

  文天祥無法讓“上帝賜予我力量”,他需要歷史正義的力量來激勵自己,中間經歷懷疑也是正常。此前,當他被押到廣州時,勸降的人就“嘲笑”他青史留名的信念,“國亡矣,忠孝之事盡矣。正使殺身為忠孝,誰復書之。”文天祥說:“殷之亡也,夷、齊不食周粟,亦自盡其義耳,未聞以存亡易心也。”可見,對於丹心能否照汗青,文天祥是有過反覆的。

  文天祥不怕犧牲,抵得住利誘。但是,當一個叫靈陽子的道士跟他談道,卻讓他動了歸隱佛道之心。此前,文天祥認識的一位南宋宮廷琴師汪元量,就曾被忽必烈賜為黃冠道士。文天祥雖是儒教中人,卻對佛道頗為心儀,這由他的兩個兒子分別叫道生和佛生即可明顯看出。

  “誰知真患難,忽悟大光明,日出雲俱靜,風消水自平。功名幾滅性,忠孝大勞生。天下惟豪傑,神仙立地成。”這是文天祥在靈陽子來獄中見他後的一首贈詩。此詩與文天祥《正氣歌》等正氣凜然的作品迥然有別。在儒家殺身成仁、忠君守義的悲壯精神之外,確實還有一個在佛道中徘徊、尋求解脫的文天祥。

  從文天祥給靈陽子的另一首詩中更可看出端倪:“昔我愛泉石,長揖離公卿。結屋青山下,咫尺蓬與瀛……天地不知老,日月交其精。人一陰陽性,本來自長生。指點虛無間,引我歸員明。一針透頂門,道骨由天成……”早年,文天祥仕途失意時,就曾迴文山老家終日忘情於泉石,“領客其間,窮幽極勝,樂而忘疲。”當身陷故鄉幾千裡外的大都的監獄中,與靈陽子的談道,激起了文天祥對往昔逍遙歲月的回憶。

  1280年中秋夜,被忽必烈賜為道士的汪元量挾琴為獄中的文天祥演奏《胡笳十八拍》。這是漢末的文姬在被匈奴掠獲十二年、回到故鄉後寫的一首長詩,敘唱她悲苦的身世和思鄉別子的情懷。月圓之夜,故國不在,身陷囹,汪元量的彈唱響起,和文姬一樣亡國無家的文天祥,又是怎樣一種悲痛呢。而後,文天祥寫了《胡笳曲》十八拍,在序的最後,簽名卻是“浮休道人文山”。“浮休”語出《莊子》“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從文天祥自稱“浮休道人”可以看出,“得以黃冠歸故鄉”的言語,並非沒有根據。

  七百多年後,當看到文天祥在死亡前信仰的鬆動,逃避的想法,甚至投降的一念,並不會覺得其形象有所減損,而是更符合人性的真實,讓人親近,讓人感動。

  文天祥最終沒有逃避,大義凜然地走上了刑場。臨刑前,萬人觀睹,文天祥殊為從容,對吏卒說:“吾事已畢,心無矣。”南向拜而死。在他遺體所著的衣服中,人們發現了他留下的《衣帶贊》:“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