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井散文
在我們生命的印轍中,沒有什麼事物是一塵不變的,隨著時光的推移,歲月的兜轉,許多的事物都將在我們的生命中漸漸衰竭或老去。如同我早早過世的祖父祖母,如同我一生都離不開故鄉懷抱的父親母親。還有我家那的口老井。在流逝的隨月中,曾經那些鮮活的,散發著舊日餘溫的片段,都將在我們的記憶中慢慢退色,或是老去。
我家老井,距今已有上百年曆史。在荏苒的時光中,無論年代過去有多麼久遠,它一直默默地佇立在我的記憶中,讓我回味著歲月的馨香與甘甜,同時,溫暖著一個又一個的夢。在我家房側,家中那口老井從春夏到秋冬,從秋冬到春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它不僅默默地陪伴和哺育了我們一代又代人,同時也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一段又段美好的故事。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打我記事那天開始,家中那口老井,就默默地佇立在我家房屋右側的西北角。那時在我們川北老家,家家戶戶做飯喂牲畜,以及家庭生活用水僅能依賴那口老井。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我們那個身處偏邊遠農村的窮山窩窩裡,一個村子裡除幾臺為人畜打米磨粉的機器,再沒有任何先進的機電裝置,那時,家家戶戶的人畜用水,需得一擔擔從井裡往家挑。那時,在村子裡每家的廚房中,都有一口碩大的水缸。那些大水缸,都是由石匠師傅們採用當地的大青打磨鑲嵌而成。在每一個莊戶人家家中,那些大水缸的形狀或方或圓,不僅體積寵大,通常一隻水缸也能容納十多擔水。
當時在我們那個偏遠落後的村子裡,每一天清晨天剛矇矇亮,那些到井邊去挑水的莊戶人家的男人們,會在老井邊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當他們一個個腳上趿拉著拖鞋,嘴裡叼著香菸,睡眼惺忪的去老井邊挑水時,大都身負著養家餬口的使命,因而即便再有多勞累,他們在挑水的過程中皆默不作聲。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我家負責往家裡挑水的,先是我的父親母親,而後再是我幾個漸漸長大的哥哥們。
那時,老井距我家有幾百米遠的距離。在那條從家裡通往老井的路上,由於路面狹窄且又坑坑窪窪,若再遇上下雨天氣,腳下很容易打滑,若稍不留神,不僅會連人帶桶摔得人仰馬翻,水桶裡的井水也會被拋灑的一乾二淨。為了防止在下雨天那種溜滑的路面上搶水吃,通常在天氣變化之前,我的父親母親,哥哥與鄰居們,會輪番到井裡去挑水,直到把家中的那口大水缸裝滿為止。
我家老井中的水甘甜可口,冬暖夏涼。那時,已經年過不惑的母親,會常帶著年幼的我到老井邊去洗菜或洗衣服。有時我們會聽母親講,當年,祖籍並不在那個窮山窩窩裡的祖父,為避戰亂從很遠的一個地方,一頭挑著自己身家性命,一頭挑著我奄奄一息的父親逃難到川北,據說,當年我家祖父挑著我年幼的父親到達川北的現居地時,再也走不動了,於是便在那個前有溪流供養,後有靠山可依,側有清澈山泉水的窮山窩窩裡割來茅草,砍下幾根樹木,搭起了兩間四面透風的茅草屋。
聽說自祖父選定在那口老井邊安家歇腳以後,曾在老井上方為他的兒孫們栽下一棵杏樹,多年以後,那棵杏樹竟長到了碗口那麼粗。每到春天,那株爬滿花蕾的杏樹搖曳在早春的風雨中,而後再經幾場和煦的風,那煙霞般盛開的杏花佇立在老井上方,格外引人注目。當年,剛剛入嫁到我們家的母親,便是喝著老井中那甜甜的井水,吃著杏樹上累累的紅杏,為父親孕育了我們三男三女六個孩子。
後來聽母親說,我們那從未謀過面的祖父,有一年冬天,冒著大雪到池塘邊去洗胡蘿蔔,由於下雪路滑,祖父不慎滑倒在老井旁的池塘邊,再沒能爬起來。據說那一天,在池塘邊蹊蹺溺亡的祖父,只被冬日裡冰冷的池水打溼了半邊鬍鬚。後來,祖父去了,老井邊那棵祖父曾親手栽下的大杏樹也隨之枯死。自那棵杏樹枯死之後,母親又隨手在老井邊插下一枝揚柳,待到我五六歲時,那株楊柳也長到大人手臂般粗細。
彼時,在農村長的孩子,童年放牛放羊更是常事。讓得在我剛剛五六歲的時候,每一個睡意正濃的早晨,都會被父親母親從睡夢中喚醒。那時父親母親要忙著下地幹活養家餬口。家中那些放牛放羊的任務,自然落在了小孩子們的身上。那時從睡夢中醒來,總是極不情願的撅著嘴把家中的那頭大水牛從牛圈中牽出來,先把它牽到老井旁的池塘中去飲夠了水,而後再用一根長長的牛繩把它綁在青草地上,而我,則安安靜靜地坐在老井邊的大石頭上,讀書背課文。
後來,我們兄妹幾個都慢慢長大。僅是我們的家中,依然只能依靠那一擔水桶,一根白木扁擔繼續往家裡挑水吃。那時每過一兩年,父親便會帶著我的哥哥們,搭著長長的木梯下到井裡,用一隻臉盆,或一隻只水桶,相互接力把井水舀幹,而後再清除井底的淤泥。
兒時,那口老井在我心中有一種無法拂拭的神秘。這不僅僅緣於年幼的我無法探知到那口老井的深度,還緣於那口老井,無論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在那個方形的井口上都會升騰起一股白白的霧氣。冬天,井水像被人燒過一樣溫熱,而到夏天,井口則竄出一般沁人的涼意。母親或許是怕我們這些頑皮的孩子會弄髒了老井裡的水,就時常嚇唬我們說,在我家那口老井中住著神仙,誰要是弄髒了井裡的水,神仙就會發怒降罪於人。因此,兒時我對家中那口老井常懷敬畏之情。
在荏苒的時光中,那口老井由於泉水豐盈,從未枯竭過。且多出來的泉水,就像一條小小的溪流一樣,源源不斷地從父親從井蓋旁掘出的一個小孔中不斷湧出,後來竟在井邊的窪地裡便形成了一個很大的池塘。在那方池塘中,四季溢滿清水。每到夏天,水塘裡的水葫蘆花盛開,水葫蘆花那純淨絕美的藍,不僅深深的烙刻在了我的記憶中,而且那些生長在池塘中魚蝦,味道也特別鮮美。
老井邊那方池塘的夏天,白天是我們戲水的天堂,而每到夜晚,一隻只青蛙隱在水葫蘆的下面。或是躲在池塘邊的蘆葦叢中,發出陣陣“呱咕”、“呱咕”的叫聲,仔細聽來,如天籟般在耳邊奏響。在夜的交響曲中,螢火蟲也在池塘邊的蘆葦叢中打著燈籠。每到夏天的晚上,母親與姐姐拿著毛巾,香皂,會先燒上一桶滾燙的.開水,然後再與老井裡的冰冷的泉水兌一下,把它放在大柳樹下的石板上。然而我們母女四人沐浴在滿天的星光下,在夏天夜晚時常用那種方式沖涼。
後來,我們漸漸長大,一個個如出林的鳥兒般遠離
了父母、遠離了老井、也遠離了家鄉。在流轉的歲月中,老井依然默默地佇立的原地,只是我的父親母親在歲月的雕鑿下漸漸老去了年華。那時,年邁的父親母親身影佝僂,腳步蹣跚,雖然他們一生與那口老井相伴,只是後來,我的父親母親再也沒有力氣把一擔擔井水挑回家中。於是,父親便到鎮上買來長長的塑膠水管,外加一隻水泵抽水吃。後來,雖然井還是那個井,人也還是那個人,只是老井不老,而我的父親母親卻老了。
那時,老去後的父親,開始注重起他的每一個生日來。父親的生日在盛夏,每年夏天父親的生日到來之時,為討父親的歡心,也為報答父親對我們的養育之恩,我們兄妹幾個都會回到家中聚在一起,家為父親過一個喜慶的生日。記得那時每到父親生日之前,我們那已經白髮飛揚的父親,要麼會站在門前那棵大棗樹下,對著我們回家必走的那條小路一天天守望,要麼早早地去到村民家中買上幾個又大又圓的大西瓜,把它放在自己編好的大竹籠裡,沉到老井中。當我們回家之時,父親會滿臉笑意地把那一個個大西瓜從老井裡撈出來,切開給我們吃。父親用那種方法做出的冰鎮西瓜,不僅消暑解渴,且吃起來又脆又甜。
雖然,我們的一生都享受著老井的無私的奉獻與饋贈,然而那樣的時光並未持續多久,後來,父親走了,母親也走了。至此,老井邊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而父親母親雙雙離世以後,我家老宅也再無人居住。
從那一天開始,沒有了父親母親陪伴的老井便被廢在一隅,不僅再沒人下到井底去為它清理淤泥。也再沒有人用老井裡的水為我們做冰鎮西瓜。多年以後,當我們回到家中祭拜父母去到老井邊,如今,雖然那口老井依然存在,雖然老井中的泉水依然汩汩奔湧著,歌唱著。僅是從春夏到秋冬,從冬秋到春夏,在那口老井邊再聽不到我們兒時的歡聲笑語,再聽不到朗朗的讀書聲,再也聽不到父親挑水時那沉重的呼吸與足音。
也許一年多世紀過去後,時光老了、老井邊的柳樹老了,而我家的老井它也老了。但我們無法忘記老井在我們生命中留下的那些美好的回憶,無法忘記它一生一世對我們的哺育與付出。在我們生命的長河中,總會有許許多多事物被打上記憶的標籤,被置放在內心的某個角落裡,某一天,當我們輕輕地把這個標籤開啟,那一段段過往,或是點點滴滴的回憶,都會在眼前溫暖的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