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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觀研究:悲情歌手秦少游

秦觀研究:悲情歌手秦少游

  秦觀又名秦少游,北宋高郵(今江蘇省高郵市)人,別號邗溝居士、淮海居士,世稱淮海先生。“蘇門四學士”之一,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官至太學博士,史館編修。代表作品:《鵲橋仙》《淮海集》《淮海居士長短句》;

  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年)寒冬臘月,一條官船在冷風中緩緩前行,剛剛駛出九江,忽有家人向一老者急報:“少夫人要生了!”因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船艙內一片混亂,老者急得直搓手,可就是幫不上忙。不一會兒,船艙內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一個新的生命誕生在蒼茫的雲水之間……

  這個生於九江船上的孩子就是北宋著名詞人——秦觀(1049—1100),字少遊,一字太虛,別號邗溝處士,人稱淮海先生或秦七。

  日後,秦觀在《書王氏齋壁》中記述道:“皇祐元年,餘先大父(即祖父)赴官南康,道出九江,餘實生焉。”寥寥數語便括了自己倉促的出生,但也留下了令人費解的謎團:秦觀的祖父承議公為什麼會帶著即將臨產的兒赴任?

  從當時的情況看,承議公帶兒赴任是迫不得已:秦觀的父親元化公當時在京城遊學,兒懷孕快要足月,而高郵家中沒有放心之人可以託付照看,所以只能帶在身邊。秦觀出生在途中,顯然是個意外。做一大膽推測:秦觀是極有可能是因旅途的顛簸、勞頓而致的早產兒。倘若不然,承議公完全可以根據預產期稍稍提前或推遲登程赴任。

  那麼,秦觀在顛簸的旅途中來到人世,是否預示著這位悲情歌手一生的坎坷不平、顛沛流離呢?

  高才更難及,淮海一髯秦

  高郵秦氏雖算不上達官顯貴、豪富之家,但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書香門第、官宦世家,秦氏子弟中多人金榜題名,為朝廷命官,更有多人在文學、學術上成就斐然。

  秦觀父元化公“師事胡安定先生瑗(當時名聲顯赫的鴻儒名師),有聲太學”(《秦譜》),在文學等各個方面均受到良好教育,只是因後來身體多病,還未及進入科場…試身手,便在少遊15歲那年早早離開了人世。儘管如此,其學識修養仍對幼小的少遊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宋史·文苑》中載:“(秦觀)少豪雋,慷慨溢於文詞,舉進士不中,強志盛氣,好大而見奇,讀兵家書,與己意合。”秦觀自己也曾說:“予少時……喜從滑稽飲酒者遊。”(《精騎集》)不難看出,年少之時的秦少游才華出眾,性格豪爽,喜好交遊,不拘小節。

  蘇東坡曾向王安石推薦秦觀,並誇讚他“博綜史傳,通曉佛書,講集醫藥,明練法律,若此類,未易——數也”(《上荊公書》)。秦觀知識淵博來自於他廣泛的閱讀習慣,但他幼時讀書不是以死記硬背取勝,而是憑藉非凡的記憶能力。年長之後,秦觀曾回憶說:“予少時讀書,一見輒能誦,暗疏之亦不甚失。”這種過目成誦、久而不忘的強記天賦與博覽群書的習慣,成就了秦觀,使其日後不僅成為“婉約派”的一代詞宗,且在詩、賦、策論、散文等多個領域取得驕人成績。

  所謂“其服野,其行方”是一個出世的隱士形象;所謂“其言文,其神昌”則是一個人世計程車大夫形象。此文雖不足一百字,卻十分傳神地寫出了秦觀之神以及他一生都在用世、出世之間徘徊的矛盾心態和不同常人的奇妙之處。對此,蘇東坡似乎也很得意,在《與秦太虛書》中說:“傳神奇妙之贊,苦思得之。”

  少遊小像今已不存,揣東坡的《秦少游真贊》似乎也只能得其神,而不能知其形。如今人們往往因秦觀是一個淺吟“山抹微雲”的婉約派詞人,而把他想象成一個年少英俊、瀟灑倜儻的風流才子,殊不知卻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秦少游是一個大鬍子。

  徐培均先生編的《秦少游年譜長編》中記載:“(秦觀)及長,多髯,人戲稱髯秦。”關於秦觀的大鬍子,《邵氏聞見後錄》中有一段十分有趣的記載:

  有一次,秦觀應邀去蘇東坡家飲酒,席間東坡拿泰觀的大鬍子調侃取笑。秦觀爽朗一笑說:“君子多乎哉!”此句語出《論語,“多乎哉”諧音“多胡哉”,意為鬍子多的人就是君子。蘇東坡反應極快,應聲回敬了一句:“小人樊須也!”此言也出自《論語》,“樊須”諧音“須”,意為鬍子多的人是小人。原來蘇東坡胡較為稀疏,秦觀說“君子多乎哉”是為自己的大鬍子辯解,美化了自己,不意卻“得罪”了恩師蘇東坡。蘇東坡的反擊有調笑的.因素,也包含自衛的成分,真個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秦觀不僅是個大鬍子,肚皮也不小。出仕前,他在寫給堂弟的詩中稱自己:“與物無營但欲眠,客來從笑腹便便。”(《睡足寮寄震鼎二弟》)可見年輕時候的秦觀已過早發福,大腹便便了。

  兩情若是久長時

  秦觀詞以情動人,人們在被一首首纏綿悱惻、感情深摯的詞打動的同時,往往把他也想象成了一個多情的“泰郎”。縱觀秦觀一生,似乎時時都有緋聞追隨左右,他的感情生活始終包裹著一層撲朔迷離的色彩。這些有關他的奇聞軼事、風流佳話,到底孰真孰假?

  1、亦真亦幻蘇小妹

  自宋代始,蘇小妹的故事一直在民間盛傳。相傳,蘇小妹才名播滿京城,慕名前來求婚者不計其數。蘇府後來比文招婿,文章優劣由小妹自行裁定。雖然收到文章無數,卻少有蘇小妹心儀的,只有一卷她當即批了四句話:“今日聰明秀才,他年風流學士。可惜二蘇同時,不然橫行一世。”此文章作者就是秦少游,蘇小妹批語讚賞他的文才除卻自己的兩位哥哥無人能及。

  後來在洞房花燭之夜,蘇小妹又三難新郎,幸好秦少游才高八斗,又得東坡前來救駕,最終考試過關,連飲三盞美酒,由丫擁人香房,佳人才子,終偕儷。

  炒作名人緋聞,古已有之,“蘇小妹三難新郎”就是一個成功的範例,最後竟達到了以假亂真、以假蓋真的地步,以至於許多人都誤以為秦觀的妻子就是蘇小妹。那麼,秦觀與蘇小妹是否確有一段情感呢?

  蘇在《祭亡妻文》說:“我獨悲子,身遭百殃。有子六人,今誰在堂?唯軾與轍,今存不亡。”也就是說,蘇的另外一個兒子與三個女兒皆先他而卒,他們去世的時間則是在秦觀結識蘇氏兄弟之前。所以,秦少游根本不可能結識蘇東坡的小妹,更無緣結為夫妻。

  事實上,歷史上並無蘇小妹其人。不過,蘇小妹也並非空穴來風,而是有一定的現實生活的基礎。曾有人大膽推測,這個蘇家的小妹妹應是蘇東坡的侍妾朝雲(朝雲其人其事請見本刊2007年第1、2期《蘇東坡的愛情》),其理由有四:

  一為年齡相宜。東坡長朝雲26歲,以此類推,朝雲小少遊14歲。無論是朝雲作為東坡的妹妹,還是少遊作為東坡的妹婿,年齡都是相宜的。

  二為性格相似。朝雲聰慧伶俐,常被東坡引為知己。她本不識字,自跟隨東坡後,學書、學佛皆有長進。蘇東坡一日飯後手按肚皮徐行,問身邊侍女說,你們知道我這肚子裡裝的什麼東西嗎?一侍女回答:“都是文章。”東坡搖頭,另一侍女回答:“都是見識。”東坡仍然搖頭,朝雲說:“學士一肚皮不合時宜。”東坡捧腹大笑說:“知我者,朝雲也。”朝雲的聰明機智,與傳說中常常和兄長開玩笑、鬥嘴皮的蘇小妹頗為相似

  三為往來頻。少遊在京為官期間,常常往來於蘇府。元六年(1091年),蘇東坡曾經讓朝雲請求秦少游為已作詞,少遊以插科打諢的語氣,作《南柯子》(又名《贈東坡侍妾朝雲》)一首

  靄靄迷春態,溶溶媚曉光。不應容易下巫陽,只恐翰林前世是王。暫為清歌駐,還因暮雨忙。然飛去斷人腸,空使蘭臺公子賦高唐。

  詞以宋玉《高唐賦》中楚王與巫山神女的愛情故事,比喻東坡與朝雲的結合,含有讚美和豔羨之意。上闋“靄靄”、“溶溶”都是早晨雲氣,暗合“朝雲”名字,下闋“蘭臺公子”本指宋玉,即《高唐賦"的作者。唐代以蘭臺稱秘書省,此時少遊為秘書省正字,巧合“蘭臺”二字。於是少遊以宋玉自比,開了一個玩笑:你朝雲暮雨,歌舞忙碌,撇下我白白地為你寫詞,讓我想斷愁腸。可以說,《南柯子》雖然近帶有玩笑的語氣,但是字裡行間仍然流露出了少遊對朝雲的讚美、傾慕和思念之情。

  後來,東坡也以《南柯子》一首作答,開玩笑般提醒朝雲不要被他人勾引重嫁。三人能夠如此毫無顧忌地開玩笑,可見他們往來頻,親密無間。

  四為《鵲橋仙》的另類解讀。少遊與朝雲當面玩笑,事後是否有暗戀相思?有人從《鵲橋仙》中讀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認為秦觀在此表白:只要兩情相悅,是否真正結合並不重要。這種說法雖有穿鑿附會之嫌,然並非無稽之談,而這種表達既傳達了對朝雲的愛戀之意,又不逾師生、朋友之禮,無論是與少遊的身份,還是與東坡的關係,都是較為妥當的。

  其實,蘇小妹與秦少游的故事在民間千古流傳,深得人心,主要是出於對蘇東坡的崇敬,對秦少游風流倜儻性格的認同,對蘇、秦不同尋常關係的肯定。在宋代文壇,蘇東坡不僅文學成就極高,而且性格豁達開朗,詼諧幽默,有著巨大的人格魅力,是當之無愧的文壇領袖,而秦少游才高於世,應該有一個才貌雙全的淑女相配,況且,“蘇門四學士”中東坡最看重秦少游是不爭的事實。那麼,怎樣才足以證明這種特殊的關係呢?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兩家聯姻了,於是“蘇小妹三難新郎”便成為家喻戶曉的美談。

  2、結髮之妻徐文美

  其實,秦觀真正的結髮之妻是潭州寧鄉主簿徐成甫的長女——徐文美。

  徐文美出身世家大族,其父不但是個理財高手,“金錢邸第甲於一鄉”,且有志於讀書仕進,“聚書幾萬卷”,還發誓說:“子當讀書,女必嫁士人。”

  徐文美的生平事蹟流傳不多,但是從秦觀的詩詞文章中可得一鱗半爪。秦觀19歲迎娶徐文美,婚後二人情投意合。元豐六年(1083年),少遊第二次落第,閒居在家時寫了一篇《蠶書》,序文中說:“予閒居,婦善蠶,從婦論蠶,作《蠶書》。”可見,二人過著普通農家男耕女織的生活。在《田居四首》中,秦觀寫自己閒居在家、參與農事,詩中再次提及徐文美,其一雲:“雞號四鄰起,結束赴中原。戒婦預為黍,呼兒隨掩門。”雞鳴就起身,一邊穿衣準備赴田間勞作,一邊關照妻子準備好午飯,很有一點普通農家夫唱婦隨的生活情調。

  秦觀的家庭只是一個小康水平,比起徐文美的孃家,經濟實力要略遜一籌。少遊曾說過:“家貧素無書,而親戚時肯見借,亦足諷誦。”想必這個“時肯見借”的親戚大就是他的老泰山。

  經濟實力不算什麼,秦氏家族最大的問題還在於缺少能夠當家主事的人。秦觀的父親早逝,祖父、叔父在外為官,母親體弱需要人照顧,而秦觀喜好冶遊,常常累月經年在外。因為性格原因,偶爾在家遇到人事紛擾,他便感到難以對付。徐文美在秦家是長房婦,家庭的重負理所當然地落在了她的肩上。她別無選擇,以勤勞善良的性格,扮演家庭主婦的角色,做得極為出色。

  3 、揮手難去邊朝華

  既然是風流才子,難免會有不少紅顏知己。元祐八年(1093年),秦觀收一侍女為偏房,這一年,他45歲,而這個只有19歲的侍女成為徐文美之外另一個與少遊有夫妻名分的女人。

  少遊任京官以後,隨著母親年事漸高,公務忙,便在京師聘了這個侍女侍奉老母,並照料自己的生活,此女便是邊朝華。邊朝華出生京師,王士在《香祖筆記》中說:“秦少游有姬邊朝華,極慧麗。”既賢惠又漂亮,長期侍奉在身邊,久之必然生情。

  初納朝華,秦觀的心情非常之好。新婚之夜,他曾作詩一首:“天風吹月入欄干,烏鵲無聲子夜闌。織女明星來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間。”把朝華比作天上的織女,其喜愛之情可見一斑,然而牛郎織女終要分離,這首詩似乎又成了後來二人分手的語。

  與朝華第一次分手即在結婚當年,但不知是何原因。分手前夜,兩人徹夜未眠,難捨難分。分手之時,朝華涕泣不止,秦觀詩《遣朝華》則真實記載了當時纏綿悱惻的情景:“月霧茫茫曉悲,玉人揮手斷腸時。不須重向燈前泣,百歲終當一別離。”

  因朝華父母家境貧寒,秦少游便贈送金錢和衣物,勸其父母讓她重新嫁人。然而,回家僅僅20多天,朝華又回到了秦觀身邊,聚首如初。宋張邦基《墨莊漫錄》中記載:“朝華既去二十餘日,使其父來雲:‘不願嫁,乞歸。’少遊憐而復取歸。”

  次年,秦觀因受黨爭牽連,出任杭州通判。朝華是一個烈性女子,雖然是貶官南遷,但她決心追隨少遊一道南下。行程才至淮上,少遊便再次遣歸朝華。據《墨莊漫錄》載,少遊因與道友論道,感嘆光陰荏苒,回來便對朝華說:“汝不去,吾不得修真矣。”並立即派人趕回京師,叫來朝華的父親,讓其帶朝華回家,並作詩《再遣朝華》。這一天是紹聖元年(1094年)五月十一目,少遊親筆記下了這個日期,可見遣歸朝華給他留下了錐心的記憶,他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而他的選擇又是非常鄭重的。

  秦觀一遣、再遣朝華,世人本來沒有什麼議論,這畢竟是他的家事,別人無須也不好說三道四,但是發生了少遊與長沙義娼的事情後,卻招致了世人許許多多的質疑。

  4、感天動地的義娼

  長沙義娼極富傳奇色彩,宋代洪邁在《夷堅志補》中對她作過非常翔實的記載:

  長沙郊外,有一個藝妓姿容嬌美,歌唱得特好,“生平酷愛少遊詞”,每得一篇就親手抄錄,反覆詠唱。後來秦觀南遷,經過長沙前往拜訪這名藝妓。

  在其居所,秦觀看見茶几上有一本《秦學士詞》,便故意問道:“秦學士何人也?你哪來這麼多他的詩詞?你會唱嗎?那個秦學士到過這兒嗎?”藝妓不知是少游來到,說:“秦學士是京師的貴人,怎麼會到我這個僻陋的地方呢?即使到此,又怎麼會來看我呢?”少遊嘆口氣說:“你愛秦學士,只是喜歡他的詞罷了,如果親見其人,未必會這樣。”藝妓說:“若能見到秦學士,即使做他的侍妾,雖死無恨!”

  少遊這才告知真相,藝妓大驚,告知其母,盛裟打扮後重行拜見禮,並設筵款待。母女左右陪飲,酒一巡,便唱少遊樂府一曲,歡飲至夜。當晚便留少遊住下,衾枕、席褥都是藝妓親自鋪設,深夜少遊熟睡,藝妓才敢睡下,天剛亮便打扮齊整,端著洗漱用具站在帳外等待。少遊十分感動,連留數日。臨別時,藝妓發誓一定潔身等待少遊。之後一別數年,

  藝妓一直信守諾言,閉門謝客。一日,藝妓白天做夢見到秦少游,哭醒後不知是兇是吉,派人打聽,得到秦少游死於藤州的噩耗。於是,她身穿孝服,行程數百里,在旅館遇到少遊棺,手扶棺體,泣行三週,突然放開喉嚨大哭一聲,氣絕而亡。

  一個普通的藝妓,竟為秦觀殉情,其情感天動地,故時人稱之為長沙義娼。

  對這位義娼,秦觀感念至深。據考證,秦觀傳世不多的詞中有好幾首就是為她而作,如《木蘭花秋容老盡芙蓉院》,寫義娼為他沒酒洗塵,彈箏飲,對義娼的風韻神態描繪得尤為傳神;《青門飲·風起雲間》寫自己不忍負義娼“唯誓潔身以報”的痴情,輾轉思念,長夜難眠;《阮郎歸-瀟湘門外水平鋪》寫與義娼揮淚餞別的場面,結句“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無”被後人評價是“秦觀泣血之語”

  5、是是非非的評說

  少遊以“妨礙修真”為由趕走邊朝華,事後卻對長沙義娼眷戀至深,許多人感到難以理解。王士雖十分景仰少遊的才情,曾經感慨“風流不見秦淮海,寂寞人間五百年”,但對此似乎也是一頭霧水,說少遊“恐妨其學道,賦詩遣之(朝華)至再。後南遷過長沙,乃眷一妓,有‘江幸自繞山,為誰流向瀟湘去’之句,何前後矛盾如此?”

  一向以“風流”著稱於世的唐伯虎,竟然也作詩調侃了一番:“淮海修身遣朝華,他言道是我言差。金丹不了紅顏別,地下相逢兩面沙。”(《題自畫秦淮海像》)他不敢想象,若少遊與朝華黃泉相見,會有怎樣的感慨。

  而那個曾翔實記載藝妓事蹟的洪邁,對藝妓傳說的真實程度產生了疑惑,不惜自我否定:“予反覆思之,定無此事,當時失於審訂,然悔之不及矣。”(《容齋四筆》)

  誠然,世人只知“妨礙修真”是趕走朝華的一個藉口,卻不能體會秦觀用心之良苦:遣朝華其實是對朝華更深的愛。娶朝華的元祐八年是少遊仕途最順的一年,但是隨著太皇太后駕崩,哲宗親政,形勢急轉直下。秦觀預感自己的命運將會發生重大轉折,不願牽累朝華,故先遣之。初遣之時大約在離京前,再遣之時,他已經被貶出京。起初,秦觀帶著朝華一道踏上南遷之路,但途中與道友議論時,慨嘆光陰迅速,世事無常,自己已屆中年,前程難料,不願誤了朝華的青春,而且此時秦觀已經聽說東坡被貶南遷,唯獨朝雲與之同行,但不久朝雲就病死途中,令東坡十分感傷。秦觀認為,與其讓朝華與自己一道顛沛流離,生死難料,不如及早遣之。遣之實為憐之、愛之,而“汝不去,吾不得修真矣”只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一個朝華勉強可以接受的理由而已。

  奇遇長沙義娼,也是秦觀才華和人格魅力的生動體現。當年,他的詞在坊間流傳很廣,其走紅程度恐怕不會輸於如今的流行歌曲。長沙義娼獨愛少遊詩詞,並由此愛及少遊其人,但她絕不敢奢望真的得到少遊的愛情。誰知天上掉下個秦郎,喜出望外之餘,她的種種痴情、節烈的行為也就不足為怪了。少遊是性情中人,政治上累累遭挫,在蒼茫孤獨的遷謫途中意外遇見一個懂自己、心儀自己,而又溫柔體貼、用情專一的紅顏知己,彷彿在無邊的沙漠之中看見一眼亮如珍珠的清泉,他那乾枯、冰涼的心海中將會掀起何等的情感波瀾?此時此地,我們不應該用傳統的道德觀念去分、評價和指責。從情感上,我們倒真的希望有一位溫柔體貼的紅顏知己,用自己的火熱衷腸去熨平少遊那顆飽受折磨的心靈。

  6、紅顏知己知多少

  秦觀詞當年曾“唱遍青樓”,作為一個深受各界歡迎的“流行歌手”,其“粉絲”必定不在少數。即如長沙義娼愛屋及烏、鍾情於少遊者不乏其人,婁就是其中最為人們熟知的一個。

  元豐八年,少遊在州教授任上,寫下了著名的《水龍吟》:

  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雕鞍驟。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

  玉佩丁東別後,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詞為婁而作。婁,字東玉,是州的一個營妓,色藝俱佳,少遊與其來往甚密。宋人曾季《艇齋詩話》較平實地記載了此事:“少遊詞‘小樓連苑橫空’,為都下一妓姓婁名東玉,詞中欲藏‘婁’二字。”其可信度較高。詞上闋只鋪陳春日觀賞景物,下闋轉向別後對戀人的相思之苦,發出“天還知道,和天也瘦”的激烈感慨,結句以“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以景喻情,景中寓情,表達出的是內心的那份真摯情意。

  這首詞原是贈歌妓飲歡演唱的豔詞,但是詞中表達的真情實感又絕非一般青樓豔詞可以比擬。明代王世貞曾做過一番比較說:“詞內‘人瘦也,比梅花瘦幾分’,又‘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莫道不銷魂,人比黃花瘦’,三‘瘦’字俱妙。”(《州山人詞評》)

  離開州以後,少遊是否繼續與婁保持來往無可考證,然而文人雅士卻由此敷衍鋪陳出許多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有人把婁、婁東玉虛構成兩個同姓、不同名,而容貌又酷似的女子,婁是少遊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而婁東玉則是一個流落風塵的官宦人家千金,由此引申出一幕幕曲折離奇、生離死別的愛情故事。

  《高齋詩話》雲:“少遊在州……又贈陶心兒詞日:‘天外一鈞橫月帶三星’,謂心字也。”

  這首贈歌妓陶心兒的《南歌子》全詞為:“玉漏迢迢盡,銀潢淡淡橫。夢迴宿酒未全醒,已被鄰雞催起怕天明。臂上妝猶在,襟問淚尚盈。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鈞殘月帶三星。”詞中寫一對戀人黎明前不得不分別的情景,長夜恨短,殘月將隱,雞鳴催人,人怕天明,情景相融,寫出了無限纏綿之情。

  不僅在州,少遊於出仕之前,也傳出過一些所謂的“豔遇”。第一次是在熙寧七年(1074年),那時他已經26歲,常常來往於高郵揚州之間,雖然只是一個秀才身份,但其才氣已是遠近聞名,也因而常常應邀出人一些達官顯貴之家。

  宋代楊《古今詞話》中載,揚州劉太尉請少游上門做客,席間請歌女彈唱助興。其中有一美女彈奏箜,音樂非常美妙。因箜是一種古老的樂器,已經漸漸失傳,被看成是一種絕藝,所以引起了少遊的興趣,想借過來看看。而彈奏箜的美女早就傾慕少遊的才名,眼神一直在留意他,借少遊想看箜的機會,兩人坐在了一一起。一會兒,主人進內室更衣,正巧一陣大風,吹滅了蠟燭,兩人倉促之間親近了一番,這位美女還,悄悄跟少遊說:“今日為學士瘦了一半。”

  少遊事後作《御街行》詞,上閡雲:“銀燭生花如紅豆。這好事、而今有。夜閒人靜曲屏深,借寶瑟、輕輕招手。可憐一陣白蘋鳳,故滅燭、教相就。”詞中描述與《古今詞話》中的記載大體吻臺。

  此外,《藝苑雌黃》中還記載,少遊漫遊吳越之時,在太守程公闢家曾“席間有所悅,眷眷不能忘情”,著名的《滿庭芳山抹微雲》以及《滿江紅·越豔風流》等都是為這位絕色佳人所作。

  雖然秦觀一生緋聞不斷,也有許多詞的確是贈給歌女的,但並不一定每首詞背後都有一段緋聞,如揚州箜女所言“為學士瘦了一半”就值得懷疑,因為當時少遊尚未取得學士頭銜。清劉體仁《七頌堂詞繹》中一段話很有見地:“詞中如‘玉佩丁東’,如‘一鉤橫月帶三星’,子所謂恐他姬廝賴,以取娛一時可也。”少遊填詞,不排除真的嵌入婁東玉、陶心兒名字的可能,但是也不排除另外兩種可能:一是如東坡擔心的“他姬廝賴”,歌女自作多情,借少遊的名氣自我炫耀,如同今日的明星們故意炒作緋聞,藉以提高自己身價一般;二是後來有索隱考據癖的文人捕風捉影、穿鑿附會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