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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紅樓”的哀歌

遲子建:“紅樓”的哀歌

  《紅樓夢》是書中的“月光寶盒”,哪怕你把它放在塵埃中,它也不會因蒙垢而失去光彩。只要你拭去歲月的浮塵開啟它,它就會把驚喜帶給你,讓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能看到無限的風景。這是一部常看常新的書,是一部值得永久品味的小說“極品”。每隔幾年,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把它從書架上取下,重溫它的美好。

  年輕的時候讀《紅樓夢》,特別喜歡給裡面的人物貼標籤,比如林黛玉是敏感嬌弱、單純如水的好女孩,寶釵是個八面玲瓏、滿腹心機的壞女孩。王熙鳳滿肚子的男盜女娼;賈寶玉是個情種,這“濁物”對有姿色的女孩都“憐香惜玉”;至於丫中的晴雯和襲人,一個是可愛到極點,一個則陰損到極致。所謂少不更事,特別容易給人物下論斷,把一部豐富的、大氣的作品看簡單了。

  人到中年後,再讀《紅樓夢》,體會到了寶釵的那種無奈,王熙鳳在張揚中內心的苦辣酸甜,賈寶玉熱鬧生活背後的那種孤單,賈母行將就木時體味到華將逝的那種內心的蒼涼。《紅樓夢》中的.主要人物,沒有一個不是性情多重的,它不像《三國演義》中的人物那麼臉譜化,它深刻挖掘了人性的豐富性和複雜性,從這個意義上說,它的文學價值也就更高。

  前一段再讀《紅樓夢》,依然很順暢地把它讀下來了,它的語言魅力是其他的名著難以比擬的,所以閱讀的過程是興味盎然的。只是掩卷之後,有一種深深的悵惘之情,覺得《紅樓夢》在哪裡損失了點什麼。想來想去,我覺得是高所續的那部分出了問題。

  《紅樓夢》最精彩的篇章,其實還是曹雪芹寫的那部分,它很紮實,充滿了生活情趣和人間煙火的氣息。比如劉姥姥一進大觀園和醉臥怡紅院,王熙鳳毒設相思局,大觀園試才提對額,榮國府元宵開夜宴,憨湘雲醉眠芍藥煙等等。在曹雪芹的筆下,我們能看到黛玉葬花、寶釵撲蝶、晴雯撕扇等經典片段;能在酒席之間的填詞歌賦的遊戲中,認識那個粗俗的蟠;能在風雪紅梅的壯美景色中,看到青春而靈性的寶琴;能在與賈的打情罵俏聲中,見識到平兒的俏皮和機智。就是那些比較悲壯的章節,如尤三姐拔劍為柳湘蓮自刎,在剛烈之中亦可感知那如水的纏綿。曹雪芹的人物,穿梭在大觀園的紅花綠柳、碧水清溪中,他們是那麼的容易感物傷懷,那麼的纏綿悱惻。他們就像大觀園中的花草植物一樣,多姿多彩,充滿質感。而到了高那裡,有情趣的生活少了,人物間細緻入微的情感糾葛和爭風吃醋不見了,高急不可耐地讓大觀園荒蕪,讓姊妹離散,讓人物在小小年紀就看破紅塵。我們可以說,高是深刻的,可是,小說中人物的可信性卻大打折扣。究其原因,我以為曹雪芹在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中的收尾一段的《飛鳥各投林》,對高的影響太大了:“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乾淨!”這段詞好極了,妙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