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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寫炕的經典散文

描寫炕的經典散文

  

  寒風瑟瑟,冬意漸濃。為了驅寒取暖,廣袤大地上的西府農家人開始燒炕了。在他們根深蒂固的潛意識裡,炕就和鍋碗瓢盆一樣既平常又金貴,是安身立命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

  當夕陽戀戀不捨地趴在山頂上俯瞰大地時,莊戶人家屋頂的上空便升騰起嫋嫋煙霧,或扶搖直上,或繚繞纏綿。一炕天的噪雜喧囂漸漸歸於寂靜,雞子在窩邊尋摸著要上架了,老狗蜷縮在麥草垛根閉目養神,老農人噙著旱菸鍋看著炕煙的形狀和走向若有所思,俗語說“煙撲眼,雨不遠”;如果燒抗的煙霧迅速地散去,那就說明近日良好的天氣一如既往,該幹什麼就抓緊幹什麼。這個時節是製作柿餅的時節,晴朗的天氣顯得彌足珍貴,晚上,鄉親們坐在自家熱乎的炕頭鏇柿子,雖疲憊不堪卻也樂在其中,樸素簡單的幸福寫滿臉上。

  炕的歷史源遠流長,在西府地區已有上千年之久。過去的年代裡,不論誰家蓋起了新房,鄉親們見了主家必定先要問“炕盤了沒有”。盤炕必須有炕坯,製作炕坯的時間人們一般都會選在火熱的陰曆六月間,圖的就是曬得猛、幹得快。製作炕坯是個技術活兒,先要把匠人請到家裡主人心裡才踏實,忙前忙後地運土、篩土、和泥、做模子一環套一環,一點兒都不能馬虎。和泥時就像和麵一樣的程式,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往進加水,顯得很謹慎的樣子。更關鍵的一點,還是給和好的泥里加入適量的麥糠,匠人說只有這樣炕坯才會結實耐用,麥糠燃燒碳化後會留下許多縱橫交錯的小孔,有利於熱量散佈。在我的印象中,盤炕好像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工程,匠人必定要用尺子測量距離,用筆計算尺寸,臨末還要用泥鉍子就地畫出一個簡易的“圖紙”。邊壘砌邊琢磨,匠人心裡比誰都明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既關係到主家以後生活的冷暖,而且也直接影響自己在村子裡的“聲譽”;如果炕盤好後出煙不暢或者出現“一坨熱”,都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炕,是生活的依靠。不管誰家媳婦坐月子了,在互報喜訊的時候,會說“誰家媳婦到炕上了”;如果哪位老人患了重大疾病,生活不能自理時,人們常常會不無同情地說“癱在炕上了”。

  炕,是幸福的象徵。生活在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們,勤勞質樸的品質與安貧樂道的性格完美結合,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生活傳奇,鄉間裡流傳著一句生動形象的順口溜,說“老牛破車疙瘩繩,娃娃婆娘熱炕頭”,便是最好的佐證!

  炕,是待客的禮節。家裡來了客人,熱情好客的主人不亦樂乎,往往會說“上炕”。在普普通通的農家,這算是一種最高規格的禮儀,如果客人不願意上炕,主人心裡就會暗暗地緊張,往往顯得手足無措,有道是“立客難伺候”!

  有房便有了家的感覺,有炕更有了美夢成真的希望,房是家的標誌,炕是家的核心。農村裡有一些素質低下的人,與左鄰右舍發生糾紛矛盾時有話不會好好說,而是幼稚地以炕為噱頭髮洩心中的怨憤,罵曰“上你家的炕”或者“把你家的炕跳塌了”等等一些粗俗的話語。

  

  三十年前的時候,我家和大多數的莊戶人家一樣還是住在土坯牆的房屋裡,在其中的一間房子盤了一個土坯炕。這間有炕的房子後來就成了我新婚的“洞房”,老人們傳下來的經驗是,炕上先墊一層麥秸稈再鋪張蘆葦蓆,就會冬暖夏涼。在這溫馨的小天地裡,女兒和兒子相繼誕生了。房間簡陋狹窄,躺在炕上,聽孩子的咿咿呀呀和媳婦的嘮嘮叨叨,生活的內涵淋漓盡致的表現了出來!我深深地明白生活中困難和幸福同在,但不管多麼艱辛,依然是幸福最多!

  土坯炕溫暖而又實在,卻很容易著火。那年,因為我們在縣城賣早餐走得匆忙,忘記了炕洞裡煨著的麥糠絲絲縷縷地冒煙,等到回家時才發現房間裡煙霧瀰漫,炕上火星點點。趕緊潑水澆滅,被子、毯子均已燒了一個大洞。搭在外面晾曬,哥嫂輩兒的鄉親們看見了,紛紛打趣戲謔,說:“火燒財門開!恭喜!恭喜呀!”鄉里人的豁達、質樸在此一現,我們雖然損失了一些財產,卻收穫了“反話正說”的好彩頭,心裡的不愉快倏然間也就煙消雲散了!

  孩子慢慢地長大了,居所漸漸顯得擁擠了,隨著小家庭經濟狀況日益好轉,我便與妻子產生了拆掉老房子建造磚木結構新房子的計劃。拆除土坯房非常艱辛,飛揚的塵土彌得每個人灰頭土臉,就連吐出來的唾沫也是黑的了。椽卸了,牆倒了,憋屈十幾年的土坯炕終於見到了天日;它卻頑固地矗立著,固若金湯,用鎬頭背砸、用鎬頭刃挖,只聽得“砰砰”作響,響過之後居然毫髮無損,不得已用上了鐵鍬和大錘。終於,與我們一家子朝夕相伴多年的土坯炕千瘡百孔,支離破碎了!原來,炕坯經過積年累月的燒製已變得與硬陶一樣,炕洞裡黑乎乎一片,裡面的“煙墨珠”釉黑釉黑的,在太陽底下泛著油膩膩的亮光,呈石鐘乳狀綴在炕坯上。我因為好奇,便用手摸了一下,感覺稠稠的、粘粘的,那種焦糊的氣息非常刺鼻。父親說,像這樣的炕坯土是優質肥料,放在生產隊的時候可以換取二十分的工分呢!於是,我叼空把炕坯土砸敲得碎碎的,用車子拉到了菜地裡。秋後,我家的蘿蔔甜美如同酥梨一般,更重要的是白白胖胖、碩大無比,八歲的女兒居然雙手抱不動一棵蘿蔔!鄰里驚歎不已,紛紛讓我預留蘿蔔籽種。結果到第二年的時候,他們的'蘿蔔與往年不差分毫,疑惑和猜測留在了他們的話語裡。其中的緣由只有我自己心知肚明。

  習慣了躺在炕上那種舒坦美好的感覺,新房子蓋起來後,看著寬敞明亮的房間、潔白如玉的牆體,我和媳婦都很糾結,很明顯,像這樣的房子並不適合煙熏火燎,否則將會是“五彩斑斕”顯得很扎眼。到底盤炕不盤炕呢?旁人的意見莫衷一是,各有說辭,我們倆卻都覺得沒有炕的日子也就沒有了既往滋潤生活的味道,最終還是決定儘快盤炕。

  

  時代變了,盤炕也不比從前了,我直接到水泥預製廠買回那種空心的炕板,師傅們不到一天時間兩個炕都盤好了,對炕面進行了水泥壓光處理,炕沿和炕牆貼上了印有精美圖案的瓷磚。如今的水泥炕也不用席子,只需加熱“出水”驅溼後,直接鋪上褥子、單子就可以睡眠了。新式炕熱得快、涼得也快,卻非常的節約柴火,時間長了雖也有絲絲縷縷的煙冒出來,但媳婦說:“總比土炕時強多了吧!”她知足常樂的處世態度,感染了我和兩個孩子,從此便也不再抱怨什麼了。

  我的媳婦是一個非常愛乾淨的人,總是要把房間和院子的角角落落打掃得乾乾淨淨、清清楚楚,心裡才會平靜踏實。院子裡的落葉、雜草和清掃出來的廢紙屑、塑膠袋等等,只要是能夠燃燒,她都統統地塞進了炕洞裡。左鄰右舍的人們都佩服媳婦料理家務的精明能幹,說院子裡乾淨得連一片樹葉也找不到。我調侃地說炕是我們家的垃圾處理站,她也深有感觸地說:“多虧有炕,要不然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該歸到哪兒去呢?”

  有一年,正是數九寒天時節,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十幾度。天黑時分,線路出了故障整個村莊都停電了,我點燃了蠟燭。雖然亮光昏暗,但畢竟有熱乎乎的炕,房間裡暖暖和和,家庭的溫馨和靜謐溢滿心間!第二天,媳婦的一個閨蜜來說她家用的是電熱毯,昨晚上凍得一整夜都蜷縮著,直到現在腿關節還隱隱作痛哩!她感受了我們家的溫暖後,羨慕的不得了,媳婦說:“咱們農村有的是燒炕的柴火,還能叫電把人箍住哩?”其實,這樣的話媳婦早就說過了。她還說過,人家社會上都在講究節能環保,電是燒煤時發出來的;燒煤就得冒煙,冒煙就是汙染;咱也沒啥大的能耐,就用自己的垃圾解決咱自己的實際困難!媳婦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沒有上過多少學,卻用自己樸素的思維由己及人,進入到了一個很有高度的大境界裡,真的讓人佩服啊!

  有炕、有房只能說是有了家,有父母才算是真正有了幸福的家園。對此我頗有感觸。這幾年,由於家庭的變故,我、媳婦和兩個孩子並不能長相廝守,家裡經常是空落落的顯得非常寂靜。年過七旬的父母拖著病弱的軀體,幫我們看門戶、掃院子、除荒草,冷清的院落經常是乾乾淨淨的,顯得很有生活的氣息!偶爾我們要回家了,聽到這個訊息後母親總要提前幾天就開始燒炕了,她說:“時間長不住人,炕潮了,鋪蓋潮了,房子也潮了!燒一燒就乾爽了,睡著才踏實!……”

  

  據記載,炕最初始發於兩千年前的東北滿族人當中。它是古代人溫暖幸福生活的源泉,伴隨著人類的繁衍生息一路走來,必定蘊含著人類先祖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樸素智慧。隨著時代的發展,炕也被注入了許多時尚元素,有些人用蜂窩煤燒炕,不成想其散發出來的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屁哄熱”,只能防寒不可取暖。恰巧,近聞某地政府為了抑制冬季霧霾天氣,不正是鼓勵農民拆炕支床嗎?“炕就是床、床就是炕”,這是當今整個社會對炕認識的一種主流觀點。作為一個與炕結緣幾十年的人,筆者卻以為,炕在農村還是大有發展空間的,其中有些東西是非常珍貴的,沒有睡過的人是永遠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