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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與紅樓中人

李清照與紅樓中人

  引導語:才女李清照與紅樓夢中人物有何淵源呢?我們閱讀下文來學習瞭解相關的資訊。

  這個話題有點兒奇怪:李清照怎麼會和比她晚了幾百年的紅樓中人扯上關係呢?

  且看這樣一些句子:

  “喃喃負手叩東籬”(第三十八回《問菊》林黛玉)——“東籬把酒黃昏後”(《醉花陰》李清照)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第七十回《桃花行》林黛玉)——“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李清照)

  “淚自長流花自媚”(第七十回《桃花行》林黛玉)——“花自飄零水自流”(《一剪梅》李清照)

  “風刀霜劍嚴相逼”(第二十七回《葬花吟》林黛玉)——“怎敵他、晚來風急”(《聲聲慢》李清照)

  “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第七十回《如夢令》史湘雲)——“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李清照)

  ……

  不覺得似曾相識嗎?

  “東籬”這個意象很容易讓我們想到陶淵明。林黛玉的《問菊》自然是遙遙致意陶令,她對陶淵明高潔的人生境界一直充滿仰慕。而李清照也是如此,她的別號“易安居士”也來源於陶令的名篇。

  這兩位女詩人在這兩句詩中,還有一點相似:她們都選擇了一個很“男性化”的姿態:“負手”,就是揹著手;“把酒”,更讓我們很容易想起“把酒問青天”來。

  這樣的姿態,也許在她們的生活裡並不見得出現,但是,在她們的內心卻很自然地出現。這隻能說明,她們的內心絕非庸俗脂粉,而是有著男詩人般的瀟灑。

  第二對詩句,都用到了“簾外花”和“簾中人”的對比,毫無疑問寫下林詩的構思絕對有著化用李易安的痕跡。雖然,我們知道,《紅樓夢》中所有的詩句都是作者擬寫的,但是創作的基本規律應該是一樣的。

  第三對詩句在句式上何等相似!林黛玉的詩句中還有這樣的句子“鳥自無言花自羞”(第二十七回,《葬花吟》)。

  第四對當中的“風”這個意象,有著類似的喻意:摧殘美好事物的暴力。這種“風”更多的指的應當是外在世界對自己內心的傷害。

  李清照晚年因為再嫁和舉報第二任丈夫的違法犯罪行為而名譽受損,暮年孤苦的她究竟受到怎樣的白眼和冷落,承受著士大夫階層怎樣的風言風語,外人不得而知卻也可以想象。而孤女林黛玉寄人籬下,由於受到賈母的庇護而遭受多少嫉恨,由於寶玉的傾慕又經歷下人怎樣的閒言碎語,從她和寶釵的“金蘭語”當中就可以窺見一斑了。這兩句顯然有著異曲同工的寄託懷抱之意。

  於是,不僅在這樣很明顯的詩句中,在許多林黛玉的詩作中都化用著李清照的詞意:

  “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第四十五回《秋窗風雨夕》林黛玉)——“到黃昏,點點滴滴”(《聲聲慢》李清照)

  “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第七十回《唐多令》林黛玉)——“春意看花難。西風留舊寒”(菩薩蠻·歸鴻聲斷殘雲碧》李清照)

  聽“雨”的寂寞意境,對春天的埋怨和感傷況味,都如出一轍。

  第五對裡,紅樓詩句的作者換成了史湘雲,但是這不妨礙我們看出其相似之處。

  “且住,且住”的呼喚,和“知否?知否?”的責問,都是十幾歲少女率真的口角。前者是少女對春天的留戀,後者其實也是——所以要責備侍女的回話,就是因為留戀春天,對一夜風雨之後花被摧殘充滿遺憾之情。

  我一直覺得,如果林黛玉的詩作中更多看見李清照少婦時期充滿女性敏感細膩而又俊逸的一面和晚年作品的悲哀悽清,那麼史湘雲的詩作中則更多看見李清照少女時期作品的俏皮與率真爽朗。

  再看:

  “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李清照)”

  在李清照少女時期的詞作之中,她自己的形象躍然紙上。誤入的隨意和爭渡的頑皮,讓讀者看見一位活潑清純的小姑娘。

  而在《紅樓夢》中也有這樣的片段:“剛要尋別的姊妹去,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倒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寶釵也無心撲了,剛欲回來,只聽滴翠亭裡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 (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這是寶釵難得活潑開朗的片刻。在這個片刻中,她其實也是“偶遇”蝴蝶,頑皮的天性不經意間流露出來,那份氣質幾乎就是李清照詞作中小姑娘的氣質。

  作品第七十六回,“黛玉笑道:‘咱們數這個欄杆的直棍,這頭到那頭為止。他是第幾根就用第幾韻。……這可新鮮?’湘雲笑道:‘這倒別緻。’於是二人起身,便從頭數至盡頭,止得十三根。湘雲道:‘偏又是‘十三元’了。……’黛玉笑道‘倒要試試咱們誰強誰弱,只是沒有紙筆記。’湘雲道:‘不妨,明兒再寫。只怕這一點聰明還有。’”,兩個充滿“精緻的淘氣”的好朋友,一時興起,決定即景聯句,這個遊戲本身就充滿了書卷氣和浪漫色彩,而她們決定韻腳的方式是那麼的有趣而又灑脫;湘雲那一句“只怕這一點聰明還有”,更顯示出她對自己智力的信心和好勝的性格。

  而李清照呢?據說她和她的丈夫、著名金石學家趙明誠有“賭茶”的佳話:“休息時往往烹一壺好茶,提出一句典故,一起猜典故出自何書何卷何冊,甚至於哪一頁。贏的人喝一杯茶。李清照自己說,她的記憶力比趙明誠好,贏了往往大笑,茶都灑在身上了”遊戲精緻有趣,充滿文人趣味,賭茶的女子聰慧而好勝。

  兩相比較,是不是在湘雲身上看見了李清照的影子?

  而“學詩漫有驚人句”的李清照,終究不甘心只是男性歷史中一個精美的意外,她有《詞論》來奠定她的地位,銘刻她的價值。

  紅樓中的女子雖然沒有這樣的壯舉,但是,林黛玉同樣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李清照敢於對當時名家蘇東坡不以為然,譏之為“句讀不葺之詩”,而林黛玉也大膽否定陸游的詩句“斷不可學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而史湘雲也“沒晝沒夜高談闊論起來”“一個女孩兒家,只管拿著詩作正經事講起來,……滿嘴裡說的是什麼:怎麼是杜工部之沉鬱,韋蘇州之淡雅,又怎麼是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這樣的女子,如果讓我們一定在所知的古代女子中想起一位來,大約也只有李清照了吧。

  恕我大膽揣測:《紅樓夢》的作者在刻畫他筆下的這三位重要的女子形象的時候,一定有意無意之間想起了李清照,化用了她的詩意和典故,借用了她的氣質和性格。

  那麼,為什麼《紅樓夢》會這樣借重李清照呢?

  這也不奇怪。葉嘉瑩先生說李清照“不凡”,稱讚她“精神性靈上的敏銳聰慧。她不是注意外表的瑣碎細節,除穿衣打扮之外無話可說的女子”。這話簡明扼要,一下子就點出了李清照最大的光彩來了:她就是中國古代優秀女子的典型。

  對這樣一個女子,《紅樓夢》既然抱定宗旨給“異樣女子”做傳、“懷金悼玉”、要大大彰顯“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的女性,又怎會忽略呢?或者說,《紅樓夢》這部書,正是要給這樣的女子揚名的那一座豐碑!

  於是,這部作品中自然會處處隱約可見李清照的影子了。

  我想,再有一點,就是因為李清照的身上不僅有優秀女子的氣質,其實還有所有中國古代優秀知識分子的情懷品位與人格境界。

  李清照有中國古代文人的傲骨:“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有傳統士子的高潔:“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有傳統文化最根本的人格追慕:“細看取、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有自古優秀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的情懷:“君不見驚人廢興傳天寶,中興碑上今生草。不知負國有奸雄,但說成功尊國老”;有已成為文化傳統的對自由的浪漫嚮往:“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她一句“花自飄零水自流”,看似嘆息離愁別緒,其實感傷的難道不是“俯仰之間已為陳跡”嗎?嘆息之聲裡沒有“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嗎?

  於是,她就成為一種典型,一種中國古代優秀知識分子的典型,這樣的典型必然成為《紅樓夢》這樣的作品寄託理想的模板。

  李清照與紅樓中人的淵源,正好教我們明白,《紅樓夢》是一部大書,它自然不只是兒女情長的言情之作,它所為之一哭的都是那些曾在歷史中活生生存在過的優秀個體與高貴靈魂,如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