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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窗戶上的腳步散文

行走在窗戶上的腳步散文

  有一排房子,離馬路只有不足一米的距離,正面是散落的窗戶,背後是格式等同的玻璃窗,有一半的玻璃終日淹沒在馬路高深的牆體內,一半從馬路的橫截面上抬起了頭。

  這樣,在屋裡說話用餐,眼睛的視線就會對接上行走在窗戶上的腳步,甚至看到行走者鞋的顏色和褲管的尺寸。

  其實這是一排老國企的家屬房,與馬路西邊同樣是一家國企的公房,卻有著形式上的不同。比如那裡集中著數十排的平房,有青磚壘起的圍牆,配套的生活設施也一應俱全,比如公廁、水管、垃圾場。也或許是受區域的限制,路東就大不同,除這排以整齊的陣容陳列在馬路邊十多戶人家屬於廠礦人家,其它都是當地各層居民,所以它的圍牆就是帶窗子的屏障。如用刀切過一樣,馬路的橫截面與房子的牆對峙著,更顯出路基的堅固和頑強。房子與馬路的實際距離只有可以安插一個人的厚度,這個人必須和馬路是平行的姿態,側身而過。這個空間的實際意義就是為了揀拾從馬路上散落的物件,或者方便雨水的儲存和排放——馬路上這一段是呈緩慢的斜坡式推進的。所以靠近這面牆總是潮溼得生出許多斑點。

  馬路有七八米寬,常年響著腳踏車的鈴聲、騾馬的蹄聲以及機動車輛的馬達聲。這裡附近散落著一些農戶,機動車的聲響通常代表輸送著農業機器械或是農業產品工具的到來。但更多的是行人的腳步聲。那些磨擦地面的聲音尤其是在夏天敞開窗戶的時候顯得格外凌亂匆忙甚至焦燥不安。特別是夜裡奔跑的聲音,或者從窗上一閃而過的影子,令人習慣於和某種惡性的事件聯絡起來。

  那時候,人們都出奇地遵守交通規則,他們分散在馬路的兩邊,自覺地出讓了中間地帶,隨時等候腳踏車亦或手扶拖拉機或者解放卡車的偶爾穿行。所以兩扇分開的玻璃窗就經常會受到來自路人不明行蹤者的侵擾,比如一粒石子,它會帶著一些衝擊力飛向玻璃上,使上端的玻璃呈現出放射狀開裂的痕跡,像一隻不規則的放大的動物標本緊伏在窗戶上。也有孩子在路上將橡膠的皮球出其不意地踹向木製的框架上,又迅速反彈至不深不淺的溝壑裡。然後窗後就響起細細簌簌的聲音——後來我想那個溝壑的存在大約除了建築學和公路學的考究,也有專門坑害粗心之人的用途吧。

  那時候我正在讀初中,這是我最好的同學家,也因為離學校不過三十多米,所以就自然地成了我課間或者放學後逗留最多的地方。

  聽她母親說,最初房子的基座與馬路在同一地平上,窗子高出路面很多,趴在窗上可以俯瞰到路上行人的一切存在。後來地面進行硬化,被工廠裡爐渣鋪墊到齊窗的位置,又灌以厚厚的`水泥封閉了相貌粗糲的爐渣,也把他們的後窗吞嗤一大半。這樣他們向外瞭望的時候,就最多可以看到行人各色的腳和褲管,俯瞰成了偷窺。再趴在窗上向外看,馬路就像口岸,他們被遺棄在岸下。特別是下雨的時候,雨從高處流淌下來,房子如同船隻漂泊在水裡。

  而他們的床也正好在窗戶的下方,有時當那些匆亂的腳步走過,彷彿就磨擦著耳朵,那些聲音聽起來有些揪心,碰上睡眠不足,也會產生強烈的煩躁。我想那些聲音會阻斷這排平房人家的午休,“得得”的馬蹄和“突突”的手扶拖拉機聲會打亂他們睡眠節奏,或者成為他們某一夢中的道具。我就有這樣的體會。我同學也說,午睡時,突然聽到飛機沿著他們屋頂的跑道飛行,還會有機關槍從飛機裡射出子彈,並且擊中了一排犯人的腦袋——之後她在午休的時間裡就從來不閉眼。放棄午睡也就意味著放棄了恐懼,她用這些時間演算一道題或者看一本連環畫都是不錯的選擇。我的這位同學學習成績非常好,但最終在高考中失利。我替她分析,以為當初那些留在窗戶上經久不息人的腳步、馬的腳步和機動車格外吵雜的聲音掌管了她命運的一部分,那些聲音就像詛咒。

  夕陽的光切著馬路的地平線射進屋子,都是短暫地停留——好在屋子的採光並不完全依賴這扇窗子——它在陷進西山前是這間房子承受光線最好的時候,特別是冬天,像是兩團燃燒的火。冬天他們的窗通常是不開的,這也是保暖的需要,那時候,居室中間的那隻火爐不足以撐起附帶著幾間房子的溫度,所以關閉窗戶是為了保障空間的熱氣迴圈,不被外界的冷氣稀釋。到了夏天的早晨是必須開窗通風,一開啟窗就像拉開了舞臺的幕布,可以看到那些行走的腳步在舞臺上演繹著人生的劇目,劇的內容全憑自己想像。

  那些陽光下的塵埃在空中飛揚,頗有舞臺美工喧染的效果,碎花的棉布窗簾被風吹得飄逸著,像極了臺子上舞動的女主角。雨天,關閉的窗上會濺落天空的汗水,它們在透明的玻璃上形成雨珠或是泥點。如果忘記關窗,那些雨點還會從馬路堅硬的平面上反彈落戶在家裡的床上,把淺色的床單洇溼一片。

  床就在窗戶下面。

  我喜歡看著我同學的母親坐在床邊梳頭的樣子,或長或短的頭髮在逆光中一絲絲飄起來,閃著金色的光。我覺得那是最好看的寫意,就像她母親經歷的那個時光一樣,鬆散且安詳。

  我同學家的房子結構像橫倒著的漢字“明”,日字裡是兩間大點的居室,各有兩張床。月的兩頭一間臥房一間廚房,中間是方方正正的庭院,居住面積應該在百平米左右。他們的父母在這所房子裡養育了九個孩子,我同學是老七。我和她常常在日子的右邊口字裡,說著各樣的話題,比如某次考試成績,比如某個任科老師所偏愛的哪個學生,比如哪個男生長得英俊帥氣。她的這間房子的窗戶相對小了些,就是從牆上掏出的一個方洞,同樣是玻璃窗,卻又被窗簾隔絕了外面的世界。這應該是她父母對孩子的憐愛,少女的房間總是暗藏著某種神秘不能暴露在陽光下。

  後來我們都長大了。

  馬路西邊的住宅全部拆掉了,分階段地蓋起了多層樓房。當她父母最小的孩子成家後,他們家在新建的高樓裡買了個三居室,把家從馬路東遷移到馬路西,那座還在岸下飄泊的船交還給了廠裡。

  三十多年了,如今那一排房還在,卻已破敗不堪。大約是地形地貌的特殊性決定,舊房改造的陣痛還沒有臨到這裡,所以這裡暫時也出生不出嶄新的瓦礫和樓宇。

  原有的企業住戶都遷走了,留下一個舊年代的印痕。空下的房子被廠裡租賃給外來務工的、陪讀的。依然低眉於馬路的窗戶被釘了鋼筋或者被木板封得嚴嚴實實,個別的露出一道細縫用以接受輕微的陽光,也或者用以阻隔從上面發出更多更大的聲響。只是覺得那捂得嚴實的窗戶隔絕的不僅僅是這些,似乎還有一箇舊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