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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春天散文

那個春天散文

  作別家鄉的那年我十四歲,正在讀初一。那是一個寒氣未消的春日,大概也是過完年後不久,蕭瑟的大地上剛剛冒出一絲春的跡象。

  早就知道家裡要搬遷。父母為這件事已計劃了很久,但具體哪一天搬,在我回家時卻並沒有最後確定日期,那時我在十里開外的學校裡住宿,每個週末回家一次。後來,當某個週末我乘坐公交車回到家時,迎接我的卻是一把冰冷的鐵將軍,我站在大門外透過門縫望向空蕩蕩的院子,一股惆悵瞬間襲來,淚水便不由得掉了下來。

  家裡沒有了人,這個家便不再像家。我擦了一下眼淚,像個孤兒一樣起身前往另一條街上的奶奶家,從此,在之後初一下半學期好幾個月的時光裡,奶奶的家成了我每個週末得以棲身的地方。

  八十年代的中後期,通訊技術還很落後,別說是手機,就連固定電話也是奢侈之物,人與人之間的所有聯絡,除了某些單位與單位之間的通訊可達外,基本上都要靠事先告知或請人轉告。所以,感覺那個年代裡時光很粗糙、很荒蕪,荒蕪到不經意間抬眼,已然是物是人非。

  聯絡不上父母,家也已經人去樓空,失落的自己感覺像一棵無根的浮萍,在蒼涼的水面上隨波逐流。春風開始變暖,草木也開始發芽泛綠,但那個春天,我的內心滿溢著無言的酸澀。

  搬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拖家帶口地遠離家鄉開始全新的生活,當時對於父親來說一直是一件糾結而難做決定的事情。他既擔心自己微薄的工資養活不住全家,又擔心漸漸長大的孩子們學業受到影響;既考慮到了搬家後生活上的諸多困難,又決定迎難而上,使我們徹底脫離農門,贏得一個好的未來。於是,在與母親經過了長時間的商量與思考,並看到了那時我的經歷與狀態後,才終於下定決心離開家鄉。

  我自己可以說是那個時代農村落後教育的受害者,又恰好背時倒運地趕上一系列不順利,所以導致我的人生出現了一些無法言說的失落與遺憾。當時普通鄉村的中學教育非常鬆垮拖沓,一是村子裡不重視教育,沒有良好的校園環境與制度。再者,也缺乏優秀的教師團隊,僅有的幾名老師,文化水平與自身素質也是良莠不齊,基本上屬於混天度日。所以,這就導致了學生上學成了毫無壓力的隨心所欲,沒有嚴格的制度約束,沒有老師負責任的管教,我們那群漫野地裡跑慣了的野孩子們,實實地擁有了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但這近乎放縱的教育背後,卻是日後我們需要用嗟嘆聲來償還的被荒廢了的無數歲月。

  初一混了一年後升入初二,結果日子連混的可能性都沒有了,因為全班只剩下了六個人,其餘的全都輟學回了家,而我,是這六個人當中唯一的女生。

  後來,學校將初二與初一合併,我的第二個初一時光就這樣在渾渾噩噩中,又拉開了帷幕。依然是上課鬆鬆垮垮,下課玩得不亦樂乎,至於學到了什麼東西,根本就毫無印象。只記得那時的我們笑得很燦爛、很開心,還時不時地逃課去外面玩上一下午。上書法課時,同學故意將墨汁滴在我寫好字的宣紙上,氣得我只想畫花他的臉;上音樂課時,我坐在前排,懷裡竟然還抱著年幼的小妹,印象很深,那節課我們學唱的歌是《射鵰英雄傳》主題曲;下課時,我們就像一群被放飛的小鳥,嘰嘰喳喳鬧個不停,那時流行玩拍皮球,只見那小小的皮球上下翻飛,被我們把玩於股掌腳踝之間,樂不思蜀。對學習功課反倒沒有任何記憶,不記得那時學習上有什麼收穫,印象中這是一片空白。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將近一年,父親一看這陣勢,心想,這樣下去能有什麼前途呢?就此,才動了為我轉學的念頭。新學校是一所鎮重點初中,一條清澈的小河自西向北繞了學校半圈後東流而去,下游流經我的家鄉,所以至今回憶起來還讓人有種親切的感覺。我們稱這條河為“牤牛河”,它發源於西部山區的黑龍洞,潺潺流過這片肥沃而淳樸的土地,我們的校園就坐落在牤牛河邊,被它環繞相擁著靜靜地佇立在一片綠樹濃蔭當中。

  來到這裡,我才知道之前那兩年的時光真的是荒廢了。我的課業跟不上,學習起來明顯感到了吃力,又被這裡嚴肅而活潑的學風所吸引,感覺校園裡處處洋溢著濃郁的學習氛圍。然而讓我頭疼的是,我雖然上了兩個初一,成績卻不及這裡的平均水平,基礎差得一塌糊塗。於是,悲催而無奈的事再一次降臨到我的頭上,新學期開始的時候,我決定從初一重讀。

  這樣一來,我徹底成了家裡弟弟妹妹們的反面教材。也因此,在那個年少而迷茫的歲月裡,我的內心第一次有了淡淡的憂傷。新的學期裡自己很用功,成績提升很快,還做了班委,並且第一批入了團。就在我的學業步入正軌,精神狀態逐漸穩定的時候,父親鑑於我所帶來的教訓和啟迪,做出了搬家的決定。那時,於父親來說,這是個果斷的決定,為我們農轉非脫離農門,為弟弟妹妹的求學路,他盡了自己應盡的責任和努力。而於我來說,剛剛適應了新的校園卻又要面臨轉學的波動,心裡五味雜陳。故而在那個新年過後乍暖還寒的季節裡,我為已然空蕩蕩的家灑下了年少而憂傷的眼淚。

  也因為搬家,我比弟弟妹妹們多了一些與爺爺奶奶相處的機會,在之後幾個月的時間裡,我週末要回的多是奶奶的家,返校帶回的食物和日用品也是奶奶為我打點的,那段時光,奶奶的家成了我內心的港灣。我永遠記得,當我回家乘坐的公交車路過街口時,那裡每每都有奶奶等候的身影;也永遠記得,慈祥而不善言辭的爺爺,將好吃的留給我,然後看著我吃,臉上掛滿了微笑。

  第一次回城裡的家不是父母接去的,而是我獨自循著地址找去的。

  那個春日的週末,陽光暖暖,樹木也披上了新綠。陌生的環境,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好在那裡的一切並不是我排斥的樣子。那個軍營式的公安大院,是父親工作的地方,也是家屬們居住的地方,一排排整齊的白楊樹正飄著潔白的飛絮,院內有武警中隊駐紮,大門有士兵站崗執勤。高牆之內是一個神秘的世界,那裡囚禁著無數罪惡的靈魂,在沒有自由、沒有尊嚴的`空間裡,等待接受法律及道德的審判。高牆四角的瞭望塔和圍牆之上的鐵絲網,給人以無言的震懾力量,處處充滿了威嚴而肅穆的氣氛。

  清晨響亮的軍號聲,每每將自己從睡夢中叫醒,附近的坦克旅、高炮營每天都以清脆的號角聲,為我們開啟新一天的旅程。有時候,不遠處的打靶山方向還會傳出陣陣射擊聲,子彈劃破空氣的“啪啪”聲不絕於耳。大院的隔壁是公安的戒毒所、拘留所以及警犬基地,常常可以聽到戒毒所裡男女戒毒人員各自的合唱聲,偶爾也可以看見拘留所裡的在押人員放風式的跑步,爬上牆頭,還可以看到警犬隊隊員在訓練警犬,那些高大威猛的警犬總讓人有種望而生畏的感覺。於是,這個並不嘈雜卻也並不沉寂的院落,給了我很多印象深刻的記憶。後來,我在那裡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直至離開,依然非常懷念。

  幾個月的時光轉瞬即逝,暑假開學的時候,我又轉學到了另一所市內的中學。由於之前那一年的系統學習,我的成績非常穩定紮實,再不用像以往那樣重頭再來了,但我依然是我們家的反面教材,我的經歷說明了命運的未知性和機遇性,也驗證了父親當初抉擇的正確性。因為有機會接受了良好的基礎教育,弟弟妹妹們的學業都很順利,先後獲得了研究生及本科學歷,未有遺憾。唯有我,因了這一份陰差陽錯的命運戲弄,而半生碌碌,少有功成。好在自己並不是好高騖遠之人,面對人生的一些波折和缺憾,淡然而無所怨,只求平凡中亦有不俗的心態和境界,如此,那些陳舊的往事大可隨風而去,不留一絲糾結。

  偶爾會憶及一些陳年往事,內心並沒有什麼大的波瀾,好似在品味別人的一些滄桑過往。但唯有這其中曾觸動過自己的點滴思緒,此去經年,還會悄悄地留藏在內心深處,於平靜中觸及,依然會激起淡淡漣漪。

  我常常想,倘若當年我們不離開家鄉,如今又會是怎樣一番命運景象呢?當然,這是永遠無法獲知答案的。但有一點我篤信,那就是,命運讓我們選擇了這條路,必然是最公平幸運的一條路,我們唯有在這條路上樂觀地踏步前行,才能領略到人生的無限風光。

  又是一年乍暖還寒,搖曳的柳條上已有了春動的跡象,那點點凸起的苞芽上寫滿了春的絮語,不日,定會綠意盎然、春滿人間。這樣充滿期待的日子裡,莫名地想到了遠方那個曾經的家,那裡的一切曾是那麼熟悉,而今又是如此的陌生。那一年的這個季節,我望著那扇緊閉的大門黯然神傷,淚水淹沒了年少的思念。歲月的風穿過記憶的屏障,將腦海中的一幕幕重新啟用,時過境遷,那些記憶還在,傷感卻早已無跡可尋。

  那個春天,一切都在希望中萌芽。走過無數個春秋,今天,當春色即將盈滿人間的時候,我們依然在這條走過坎坷、走向遠方的路上,帶著微笑,高歌而行。